就在西疆陡生惊变,李江遥和他的水杉城再一次面临巨大危机的同时,万里之外的圣唐汴州,也正在迎来一场令人意想不到、扑朔迷离的可怕乱局。
淮阳王李炝作为河务副总管,代表朝廷出席汴州举行的祭祀河神大典,他的行驾从帝都出发,经潼关改乘水路,五牙巨舰顺金河而下,五六天的功夫便进入了玄甲军的辖区。
然而没想到,李炝的队伍刚刚在河津渡登岸不久,正准备继续向汴州进发之时,忽然遭到大批不明身份的杀手袭击。卫队拼死力战,却终因寡不敌众,没能护住淮阳王的安全。可怜的李炝,最后被凶徒一刀砍掉脑袋,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当侥幸逃生的随从护卫们拖着李炝的尸体,一路跌跌撞撞逃到汴州河务总管行辕之时,恰是太傅谢光将“太子殿下遇袭受伤,初步判明乃淮阳王李炝幕后主使”的奏折发往帝都的第三天。
谢光原本的打算,是想利用时间差,一边向朝廷告状,一边出手将李炝扣押软禁在汴州,然后慢慢整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自己先死翘了,而且还偏偏死在了谢光的地盘上。以现在的情形,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玄甲军为了替太子报仇出气,对李炝痛下杀手。
行辕正堂里,几十位文武官员此时都默不作声,一个个垂首望着地板发呆。
这种涉及皇权斗争的惊天大案,岂是他们能插嘴的?又岂是他们敢插嘴的?
坐在厅堂正中主位的皇太子李炳,这会儿也同样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望着大门外,静静的出神。
面对闷局,慕容雪终于安耐不住,开口说道:“殿下,谢太傅,各位大人。为今之计,还是得赶紧商议方略出来,好给朝廷一个交代啊。”
谢光轻轻叹口气,冷哼道:“怎么给交代?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搞阴谋,意图栽赃陷害!”
慕容雪没好气的摇摇头:“就算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也得先搜捕凶手,并且必须立刻禀奏帝都。”
站在一旁的劳剑华自然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装作为难发愁的样子,沉声道:“慕容大人,负责搜捕缉凶的兵马早都已经出发啦,但是,卑职估计收效不大。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你说上报朝廷,究竟该如何上报呢?”
不待慕容雪说话,谢光愤愤道:“不论怎么上报,我谢某人都难逃干系!甚至有可能,到了最后连太子殿下也会被裹胁进来,蒙受不白之冤!帝都不知有多少人想把殿下和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次,他们终于要得逞了!”
李炳听谢光提及自己,回过神来,缓缓道:“太傅,不至如此吧?毕竟照你所说,淮阳王遇刺身亡,跟玄甲军团毫无关系,朝廷终究会查明真相的。”
谢光欲言又止,劳剑华替他说道:“殿下,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淮阳王途中遇袭,恰好是在您遇刺脱险不久,而太傅大人又刚刚禀奏朝廷,指控李炝就是幕后主谋。这本来非常敏感,难免令帝都感到非常紧张。这个时候李炝死在咱们的辖区之内,若说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谁也不会轻易相信。朝廷若是彻查此事,首先要做的,就是直接解除太傅的兵权,甚至还有可能颁下敕令,暂停您的监国之权,并责令殿下返回帝都接受调查。如此一来……”
劳剑华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但众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如果真要这么处置,那李炳与谢光就等于完了。
除非,他们敢再次抗旨不从。
李炳不是傻子,他当然也早已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但可惜的是,对于眼前这种局面,换做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慕容雪沉吟片刻,开口道:“先不说帝都如何处置,倘若真如你说的那样,那么谁是最大的获益者呢?”
这个问题,分析的是“刺杀淮阳王,借以褫夺太子和谢光权力”的幕后动机,也是萦绕在大家心中最重要的问题。
假如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那么其瞄准的,当然是围绕皇位继承权的争夺。而从这个角度出发,帝君李成武多半不会通过用牺牲自己嫡长子的方法,来扳倒皇侄李炳。
对帝君而言,方法千千万,这是最蠢的一个。照这么想,李成武涉足其中的嫌疑应该可以先被排除。
刺杀淮阳王的主事者,明显是想坐山观虎斗,所以要么是有机会问鼎大位的其他亲王,要么就是朝中某位敌视太子和太傅的重臣大将。
亲王们的可能性基本不用过多考虑。除去那位死掉的淮阳王李炝,其余几个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无论智谋还是实力,他们皆没资格、没胆量,去挑战像谢光这样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最可疑的,反而是那些实力同样不俗的朝廷重臣。
只不过,像这样的大臣,数量也是有限的。
谢光的老对头中书令柳诗名,乃文官集团首领。他虽然痛恨谢光,但充其量也就只能在朝堂上搞点阴谋诡计,真要干出杀人见血的勾当,柳诗名不行。
麒麟军大统领徐烈倒是有这个实力。但他是三朝元老,早已位极人臣,平时又并未听说他跟哪位亲王过从甚密,实在没道理做这种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
太子少师刘策和禁军头子雷桓,虽说也有能力,但是其动机同样不足。况且,这两个人的官声极好,是朝野公认的正直之士,如此阴险下作的手法,不似他们的品性。
思来想去,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记起了一个人——北衙逆鳞司长史沈烈!
行事风格、谋算方式,以及雷霆霹雳的手段和力量,每一样都符合逆鳞司的条件。并且,那帮畜生一直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有事没事也要给你整出点儿事来。
沈烈,是最大的嫌疑!
不过想归这么想,却没有人敢说出来,包括谢光在内。
毕竟,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无端猜忌帝君近臣,如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更要命的是,就在前几日,李炳还特意问起了关于玄甲军涉及何景明一案的事情,说沈烈手中掌握了一些关键证据,弄得谢光非常尴尬。
因此,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谢光和他的亲信轻易不敢把李炝的事往沈烈身上引,唯恐太子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相比之下,慕容雪没有那么多顾虑,继续分析道:“获益之人,分明是想将祸水引向殿下,进而促使帝都和东宫之间爆发冲突。正因如此,我们更应该尽快如实上报帝都,请帝君圣裁。若是像劳剑华那样瞻前顾后,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令咱们陷于被动!”
李炳也感觉慕容雪说得有道理,但劳剑华那番分析,同样也令他顾虑重重。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万一帝都真让自己回去问话,那必然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谢光的想法跟他差不多,沉声道:“殿下,老臣以为,眼下万万不能草率行事。一天没弄清楚其中原委,就一天不能惊动帝都。不如这样,为了不引起朝野震动,给阴险小人可乘之机,咱们应该先暂时封锁淮阳王遇袭的消息,等想出周全的对策,再呈报朝廷。”
劳剑华和谢光的亲信们纷纷表示赞同,都说这样最稳妥。
慕容雪眉头紧锁,正要据理力争,却见太子对他轻轻的摆了摆手:“不要再说了。炝皇兄不幸遇难,涉及皇家尊严和朝局稳定,案情又非常复杂,确实应该谨慎处置。本宫同意太傅的想法,暂时全面封锁消息,将淮阳王府的人先全部看管起来,严查其中是否有谋害淮阳王的内奸存在。另外,让狄献带上兵,于汴州城和遇袭的地方实施戒严,阻断前往帝都方向的各条道路。没有本宫谕令,任何人不得走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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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大人,咱们必须早想对策。”从太子那里出来,劳剑华忧心忡忡的对谢光说道。
谢光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这明摆着就是逆鳞司在暗中搞得鬼。沈烈这个人阴险狠辣,他想拿李炝那个倒霉鬼的脑袋当借口,褫夺我的兵权,然后再扣上弑杀皇族的罪名,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太傅大人英明!”劳剑华心中偷笑:“实不相瞒,我也是这样认为。方才在殿下跟前,有些话不好讲,也没法讲。谢太傅啊,看来帝都是决心要对您动手啦!”
谢光神色凝重,沉声问道:“先生,那依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劳剑华双目光芒闪烁,语气坚定:“还是那句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谢光闻言思索了片刻,然后凝视着劳剑华问道:“你的意思是,起兵?”
劳剑华深谙欲擒故纵之道,轻轻的摇了摇头:“那倒不用太过急切。只需有所布置,以防万一。”
“哦?愿闻其详。”
劳剑华淡淡一笑:“太傅,虽然殿下同意封锁消息,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既然有人在背后使坏,那么自然也会让帝都尽快知晓淮阳王出事的消息,好让朝廷找我们问罪。我们应该赶在李成武动手之前,先秘密调兵遣将,以备不测。一方面,让玄甲军团开始秘密动员,随时保持应战状态;另一方面,传令沿河十二州府兵,以戒护河务工程的名义,叫他们来汴州集结。同时,派人暗中联络长刀军副统领谢彪,火速带兵前来驰援。”
谢光略显犹豫:“我的玄甲军当然没什么问题。至于府兵那边,也还好办。即便缺少帝都兵部的军令、虎符和执节,单是凭借太子诏谕,同样可以用治河的理由调动他们。唯一可虑的,是长刀军团那边。谢彪远在千里边关,正全力防卫关外的突厥人,通知他赶过来,与直接造反也没啥区别了。”
“太傅所言差矣。”劳剑华道:“十二州府兵人数虽多,但可惜战力不强,指挥起来变数也大。仅靠咱们手里十万玄甲军,您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谢光想了想:“你说得没错。危机当前,自然还是彪儿的精兵更加可靠。只不过,我另外有一个担心,紫金关和盛玉关那边的突厥人,会不会趁机异动?”
劳剑华安慰他道:“此事太傅尽管放心。我一直与突厥的圣殿亲王罗尼亚保持着联系。其实,突厥想法很简单,他们只要西疆,除非圣唐派兵出关,否则一切平安。罗尼亚甚至还派人带话给我,他们不仅不会拖谢彪将军的后腿,而且愿意借兵支援,只需您一句话。”
“借兵就不必了。”谢光稍感安心:“只要突厥人能在这个时候给我老实一点,事情就好办得多。我可以命令彪儿率军隐蔽行踪,秘密返回中原。只要大军在手,帝都会再次拿我们无可奈何,而我呢,则又可以跟李成武讨价还价,避免被小人往头上扣屎盆子!”
他顿了顿,皱眉道:“要调兵,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长刀军团的大统领程老国公……”
劳剑华笑着应道:“程开阳那边,劳某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