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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淮阳入局

    圣唐八百二十三年初冬,就在李江遥带领一支孤军,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光复大好河山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却正酝酿着一轮新的危机。

    位于城东玉河坊的亲王府,一场小型的私密宴会,此时刚刚进入酒酣耳热、气氛炽烈的佳境。

    宴会的主人,正是不久前被任命为金河河务副总管的淮阳王李炝。

    一群美艳舞姬表演完毕,给在座宾客躬身施礼后,依次退出大厅。光禄大夫萧绍一手搂着美人,一手端着酒杯,朗声大笑道:“哈哈哈,我说殿下啊,您也真沉得住气。朝廷的任命公文都颁布一个多月了,眼瞅祭河大典也即将举办,您却还整日留在帝都饮宴,哈哈哈哈。”

    李炝将金樽里的美酒一饮而尽,满不在乎的哼道:“我管他那么多?!”

    “就是——”李炝的小舅子、禁军虎豹骑金吾卫副将罗林远谄媚道:“咱们殿下乃是帝君嫡长子,正儿八经的大位继承人。谁想到,竟被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横插一杠,你说气人不气人?现如今朝廷被谢光裹挟,给了咱们殿下一个芝麻绿豆的官儿来当,这不是成心作践人吗?”

    太学博士徐汉忠接口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李炳总掌金河河务,却让殿下做副。殿下去到那里,还不得被他挤兑啊。”

    李炝听得气闷,挥了挥手:“唉,不说这些烦心事啦,咱们喝酒!”

    众人纷纷应和,举杯陪淮阳王饮了,就在这时,王府管家忽然从外面快步进来,走到李炝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李炝微微一愣,望向管家疑惑道:“他怎么来了?……赵靖呢?也一起回来的吗?”

    李炝口中的赵靖,是淮阳王府首席武将。此人早年间曾是身怀绝技的江洋大盗,四年前机缘巧合,被李炝招入麾下,担任王府典军一职。

    管家摇摇头,低声道:“殿下,赵将军并未回来,只有那位先生……”

    李炝的眼珠子咕噜乱转,旋即对宾客道:“诸位慢饮,本王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去去便回。”说罢,他起身离席,在管家的陪同下前往后花园的书房。

    来到地方,一个身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正坐在屋中恭候。那人把风帽压得很低,几乎将整张面庞遮住。

    李炝转身对管家和侍卫们吩咐道:“你们都在外面等候,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进来!”

    众手下齐声应诺,转身离开,并将书房的房门关紧。

    李炝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道:“可以啦,狄将军,摘下帽子吧。”

    黑袍人闻言点点头,轻轻摘下风帽,露出一张白净俊朗的面容,正是谢光麾下的司马参军、玄甲中郎将——狄献!

    李炝不慌不忙的踱到狄献对面,撩袍坐下,打个酒嗝,开口道:“狄将军,你怎么忽然来了?赵靖呢?那件事情……办的如何了?”

    “遇到一点小麻烦,”狄献语气平静的应道:“殿下,末将就是为此而来的。那个人,他侥幸逃脱了,赵将军目前正带着手下围捕。”

    “逃啦?没死?!”李炝微微一惊:“这怎么会呢?出什么纰漏了?”

    狄献劝慰道:“殿下先不必着急。赵将军虽然没能一击得手,但也已经将附近的山林完全封锁,那个人估计插翅难飞。更何况,咱们之前不都商量好了嘛,能得手,固然最好,可就算失手,情况也还是在计划之中。”

    李炝失望的点点头,叹道:“唉,话是这么说,可要是真能一劳永逸,岂不更好?”

    狄献微微一笑:“殿下说得没有错,我们也这么想。但不管怎么说,计划已经开始,中间有些意外,也属正常。”

    李炝显然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只能把狄献的这番话听进去。他沉默片刻,仍旧有些担心:“你们办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不过……你真能确定,谢太傅对此事一点察觉都没有吗?接下来,他会与朝廷翻脸吗?”

    狄献对这位淮阳王的德性早有心理准备,从容道:“殿下大可放心,此事谢光始终都被蒙在鼓里,恐怕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收到任何消息呢。”

    李炝犹豫了一下:“唉,那好吧。之后就要多多仰仗劳先生和狄将军啦。你们二位能站到本王这边,何愁大事不成?等到本王登基之时,二位便是头号功臣。谢光的太傅之位非劳先生莫属,玄甲军则一定是狄将军的囊中之物。”

    狄献闻听此言,赶忙起身,单膝跪倒,满脸欣喜道:“末将谢恩!从今往后,狄献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炝平生最吃这一套,立马喜笑颜开,伸手搀扶狄献:“哎呀呀,爱卿不必如此拘礼。本王从来都是爱才如命的,你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狄献站起身来,又说了些恭维之语,然后正色道:“殿下,劳先生派我来帝都,除了向您报告那边的情况,还有就是提醒殿下,咱们可以实施下一步的计划了。”

    李炝闻言一愣:“哦?是吗?这么快?”

    狄献耐心解释:“不算快了,殿下。您从帝都出发,怎么着也得走上半个月的时间,才能进入玄甲军团的防区。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刚好演一场玄甲军袭击殿下的大戏,嫁祸给谢光,让外界看上去就像是他因为李炳的缘故,有意报复。如此一来,朝廷与东宫势必会爆发激烈冲突,而咱们呢,则在旁边座山观虎斗,等到他们杀得两败俱伤之时,殿下只要站出来登高一呼,朝野响应,帝君之位无忧矣!”

    李炝一边听他说,一边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这淮阳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只听李炝迟疑的问道:“嗯……关于途中伏击这件事,嗯……你们到时候不会假戏真做吧?”

    听对方讲得这么直白,狄献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耐着性子开导道:“我的好殿下,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不是东宫的嫡系,谢光又难成大事,所以还指望跟着您,以后飞黄腾达呢。请殿下放一万个心,行动是由您王府的赵靖将军亲自主持,整个过程保证万无一失。即便殿下受些苦头,那最多也只是一些皮肉小伤而已,做样子给朝廷看的。”

    李炝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咬牙道:“唉,不拼点儿命,如何把皇位抢过来?好吧,本王行险一搏,赌上这把!明天!明天一早就动身出发!”

    狄献见状大喜,又与淮阳王再次确定了后续的诸般细节,然后起身告辞,仍旧从王府后门悄然离开,登上在那里久候多时的马车,迅速消失在帝都朦胧的暮色之中。

    坐在摇晃的车厢里,狄献回忆起之前与劳剑华的那番对话。他犹记得,当时自己还很不理解:为什么要与淮阳王李炝暗中合作?

    劳剑华对他说:“天下大势,已经陷入纷繁复杂之局。帝君李成武日渐衰微,太子李炳羽翼初成,谢光野心膨胀,突厥蓄势待发。这一切,就如同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干柴,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燎起冲天烈焰。然而,朝中有识之士,同样也看清了乱局的关键要窍。他们想通过“镇之以静”的高明策略,用某些妥协退让作为代价,先稳住危乱之势,然后再暗中布局,一步步抽丝剥茧,最终解开那团乱麻。一旦让这些人的策略奏效,那么咱们十几年来的辛苦努力,必&nbp;将会付诸东流。因此,我们必须赶在他们成功之前,把这个火星给抛出来!”

    “师父,您说的火星,是指淮阳王?”狄献仿佛有些明白过来了。

    劳剑华点点头:“没错,我说的就是他。李炝是李成武的嫡长子,身份尊贵。弱冠之后,这家伙表现得颇具野心,尤其是近些年,他一直在明里暗里笼络朝中大臣,时时处处找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由此不难知道,他的志向绝不仅仅是做个亲王。不夸张的说,太子李炳之所以下定决心跟谢光联手,至少有一半都是来自于李炝的威胁。”

    劳剑华稍微顿了顿,继续道:“帝都危局,李成武选择以退为进,用适当的妥协稳住了谢光和玄甲军,成功避免圣唐立时陷入内乱大战的危险。可你知道吗?朝廷在暗中一刻也没闲着。据我的探子报告,在太傅府无法触及的那些州、府、县,目前已经开始不动声色的人事调整,凡是立场模糊、举棋不定的官员,全部遭到了撤换;各军团、都护府、折冲府的主要将领陆续秘密赴京,觐见帝君,面授机宜;东宫官署拟定任命的各级官员,不管是不是谢光的人,身边都安插了北衙暗探,随时处于逆鳞司严密监控之下。”

    狄献大感惊愕:“竟有这样的事?您告诉太傅大人了吗?”

    “告诉他?”劳剑华冷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他呢?你看看谢光那副骄横跋扈的模样,像是能听劝谏的样子吗?现在围拢在他身边的,尽是阿谀奉承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更可笑的是谢光自己竟还毫不自知。”

    狄献同意道:“师父说的没错。谢光对目前的局势感觉非常满意,也非常自信。他认为,照现在的情况走下去,只要等到李成武驾崩,李炳即位,他便可以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成为操纵傀儡帝君的皇朝之主。”

    劳剑华叹了口气:“唉,如此格局,当个枭雄还差不多,想要再往上走,难如登天。这么发展下去,不出两年,谢光就会像温水煮青蛙一般,被李成武他们慢慢扼杀在自己的美梦之中。等到他幡然醒悟之时,恐怕连稍微反抗一下的能力都没有了。”

    狄献当然相信劳剑华的判断,忍不住道:“所以咱们有必要刺激谢光一下,让他行动起来?”

    “你终于明白为师的用意了。”劳剑华笑道:“不论是谢光,还是李炳,包括帝君李成武,对咱们来说都不算什么。我要的是天下大乱!只有彻底乱了,真正的机会才能出现。我们利用谢光的野心和实力,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朝廷的圈套,糊里糊涂的输掉。此时把淮阳王拉进来,挑动朝廷与玄甲军团的矛盾,是最佳选择。事态一旦失控,我不信李成武瞧着自己亲儿子丧命,还能搞什么镇之以静!”

    狄献看着车窗外逐渐陷入夜色的街道,愈发佩服师父的这番判断。以劳剑华手中的实力,若是真想对太子下手,李炳早不知道死过几百回了。然而,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此。

    太子生也好,死也罢,只不过是可供利用的工具而已。

    最理想的效果,当然是这样一个局面:

    淮阳王李炝为了皇位,派人伏击袭杀李炳。无论太子能不能逃过此劫,谢光都会忍不住大动干戈,出手报复。一旦李炝被杀,帝君李成武势必震怒难抑,而谢光为求自保,也只能铤而走险、兴兵作乱。

    至此,圣唐终将陷入深渊。

    想到这里,狄献那略显苍白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