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没有。”李炳闻言摇了摇头,实话实说:“由于当天事发突然,本宫身边带着的侍卫又不多,因此所有人都留在了尘大师的禅房之中,只听到外面嘈杂打斗的声音,却不曾亲眼看见事件经过。本宫是在后来听劳剑华与单廷宪禀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果然如此啊。”沈烈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接着问李炳道:“那么,事后殿下有没有专门派人去查验过战斗现场和刺客尸体呢?”
李炳下意识的看了看单廷宪,应道:“有是有,不过……本宫曾经吩咐身边的内侍,去验看过那些尸体。不过他们都是宫中使唤的下人,并没有查案办案方面的经验,肯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尸体目前在哪里?是个什么情况?”沈烈追问道。
站在一旁的单廷宪不耐烦的回答道:“早都已经埋掉了。这么热的天,尸体放不住!”
沈烈略微点点头,转而对李炳说道:“太子殿下,微臣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白马寺所发生的刺杀事件,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个人的描述而已。一个是被行刺的劳剑华,另一个则是赶来救援的单廷宪。除此以外,没有人知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他这么说,单廷宪忍不住大怒道:“沈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闭嘴!”李炳生气的瞪了单廷宪一眼:“不要打断沈爱卿的分析。沈爱卿,你继续说。”
沈烈微微一笑:“单大人问本官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也很简单。我的意思是,此案的经过、动机、证据和推论,都仅仅是构筑在你和劳剑华两个人的描述之上。至少,目前还没见到更有力的第三方证明。”
单廷宪忍不住争辩道:“白马寺的方丈了尘大师,就是第三方证明啊!”
“你错了,”沈烈不慌不忙的冷笑道:“了尘长老最多只能算是当时在场的见证人而已。但是,作为方外之人,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判断辨别刺客的身份和目标,也无法确定刺客出现之后,双方交手激战的细节。也就是说,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尘长老自己也搞不清楚。”
沈烈这一番话,立时引起了李炳的疑惑,不由得对此案产生了一些的新的认识,眉头轻蹙起来。
沈烈不待单廷宪开口反驳,继续讲道:“殿下,以上只是此案的第一个疑点,接下来,便是劳剑华了。照单大人说,那些刺客个个都是武艺高强、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行动失败时,宁可服毒自杀,也不肯束手就擒。那么,本官就忍不住要问了,像这样一批可怕的死士,在处心积虑的情况下,对着毫无防备的劳剑华发动突然袭击,怎么到最后劳剑华却能做到完好无损呢?”
这个问题自然是问单廷宪的,可是单廷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情急之下,他只能支吾道:“劳先生……劳大人武功修为很高,当然……当然有自保的能力。”
沈烈呵呵一笑,从容道:“好吧,就算你说的对,劳剑华武功高强,这个疑点姑且先搁置不论。可是,接下来的第三个疑点,就显得更有趣了。那天在白马寺,劳剑华的运气也实在是好到了极点,他不仅成功避开刺客的首轮袭击,而且在自己尚未完全陷入死局之前,恰巧等来了你单大人率兵及时赶到,堪堪获救。”
“是啊,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单廷宪气哼哼的说道:“幸好谢太傅英明,劳先生也鸿运当头,否则我要是听慕容雪的鬼安排,肯定就要出麻烦了。”
沈烈无奈的摇了摇头:“唉,直到此时,你还在硬往慕容雪身上攀扯,真是不知意欲何为?本官问你,即便是谢太傅料事如神,让你火速赶到白马寺护驾。可在你率兵抵达白马寺时,怎么就那么凑巧,不早不晚的正好遇上了刺客袭击劳剑华呢?当你发现刺客之后,又是如何能当场就做出准确的判断,认定那些人只是针对劳剑华而来,却并不是将太子殿下作为目标?以你的身份和职责而言,在那种危急四伏的情况下,不是应该亲自率领精锐护卫第一时间赶去禅房那边,查看殿下的安危吗?为什么你放着太子不管,却先要拼命保护劳剑华,直到将后院的刺客全部被制服,这才施施然的跑去报功呢?难道说,你从一开始就敢断定,当时并没有其他的刺客跑去伤害殿下吗?”
这几句要命的质问,当场把单廷宪怼得哑口无言。他看太子李炳的面色越来越阴沉,连忙伏身跪倒:“殿下,臣当时确实考虑不周,只顾着与敌人厮杀,未能想到护卫殿下……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李炳牙齿咬得的咯吱作响,正欲发作,此时却听沈烈继续分析道:“案发之后,单大人你未曾得到刺客的半句口供,仅仅凭借一具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袖珍弓弩,和几个不知名的江湖人士的证言,便一口咬定此事和蜀中南宫世家有关。而好巧不巧的是,南宫家公子南宫羽屏又恰好是慕容詹事的同窗好友。于是乎,这件刺杀朝廷官员的惊天大案,就自然而然的把慕容雪牵扯了进来,并对其展开一系列的调查。说句不好听的话,像你这种办案的手法,本官入行二十多年来,闻所未闻。”
砰!太子李炳一拍龙案,气愤的喝道:“单廷宪,沈爱卿说的这些问题,你怎么解释!”
李炳这回是动了真怒。
方才沈烈的一番分析,他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也越听越觉得心惊胆寒。
那些原本显而易见的疑点,之前居然被他这个当局者给完全忽略了,此刻这种种不正常,被逆鳞长史沈烈明确指出,不论怎么看,白马寺事件都像是一场由劳剑华和单廷宪自导自演的戏,目的就是要陷慕容雪于万劫不复之地。
而他这位堂堂的皇太子,竟然成了借刀杀人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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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来讲,白马寺案件,本身的原委其实非常简单。
可是到现在为止,这件事之所以会被搅得如此扑朔迷离,是因为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因素,被当事的各方都有意无意的隐藏起来了。
而那个关键因素,就是刺客们的真实身份。
毫无疑问,参与那次白马寺行动的,就是以洛邑分部掌旗使陶源为首的逆鳞司高手。
但是直到此刻,太子明诏都通传天下了,他们的身份却仍然没有暴露出来。
从慕容雪的角度而言,他自然是不愿、也不敢将陶源他们的身份告诉李炳,因为不论他怎么解释,都难以与北衙逆鳞司划清界限,而如此一来,太子今后恐怕也很难再信任他了。
从太子洗马劳剑华的立场来说,他也不能轻易吐露真实的情况。这其中有两个原因。其一,劳剑华担心太子得知那些刺客是北衙逆鳞司的话,会忍不住去刨根问底的了解,逆鳞司到底为什么要拼死对付劳剑华。这样一来,或许会将劳剑华多年的秘密暴露;同时,劳剑华心生毒计,希望能够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布局谋算慕容雪和沈烈,因此,他从一开始便隐瞒了刺客的真实身份,转而拉南宫羽屏当替罪羊,将水搅浑。
双方皆有盘算、各怀鬼胎,最后竟然非常默契的将案情关键环节,来了一个似是而非、乾坤颠倒的操作。而&nbp;也正因为敌对双方的这个做法,才令简单的刺杀行动,或者说抓捕行动,忽然变得疑点重重。
办案经验极为丰富的沈烈,恰恰是抓住了这个要窍,毫无顾忌的放手一搏,抓住单廷宪办案中的疏漏,连番攻击,成功引起太子对他们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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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沈烈能这么轻易达到目的,也要怪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对手太笨。
如果面对沈烈质问的不是单廷宪,而是劳剑华、谢光,甚至哪怕是狄献,都不至于被他如此莫名其妙的压制。
刺客都死光了,那又如何?难道以前那些刺杀朝中大员的案件中,就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吗?难道死无对证就可以说是自导自演吗?
劳剑华没有受一点伤,那又如何?就不允许被行刺的人全身而退,非得断手断脚、吐血重伤才算合理?不然就是欺君之罪?
单廷宪恰巧赶到白马寺,遇上刺客,那又如何?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只有早一些或者迟一步才能算是正常吗?
没有及时派人去护驾,那又如何?当时那种混乱的场面,别说是从外面匆匆赶来的单廷宪,就是太子李炳自己都不晓得身在何处、下一刻会转移到哪里。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禅房那边,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至于说袖珍弓弩、南宫世家,还有把慕容雪和南宫羽屏列为嫌疑,那又如何?人都死光了,现场仅仅留下这么一个有用的线索,顺藤摸瓜、大胆假设,这不正是你们逆鳞司办案时惯用的手段?
一个又一个质疑,都存在着一个又一个对应的反驳。
只可惜,粗莽憨直的单廷宪,他自己因为做贼心虚而方寸大乱,根本就没有办法快速理清思路,与沈烈针锋相对。而他这种慌张拙劣的表现,又恰如其分的反衬出了沈烈的英明睿智、洞察如炬,不断给太子李炳加深心中的怀疑。
倘若劳剑华亲眼目睹此情此景,一定会被单廷宪气吐血的。
人往往就是这样,当面临疑窦丛生、误会重重的事情时,如果对方不能当场据理力争、充分表达,就特别容易将某种判断固化下来,以至于今后无论对方如何努力解释,都很难再轻易扭转过来。
此时的李炳,就是这种情况。
他现在已经不再相信劳剑华单廷宪之前讲的话了,同时也在心中认定,白马寺一事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
从大局考虑,没有明确结果的结束,对太子而言、对东宫而言,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