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带轻快的语调将沉闷的气氛冲淡了些, 倚在墙边的林织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谢青。
谢青有一双好看的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潇洒乐观的感觉。
他的外向和真正的开朗不同,就算是再活泼的人, 遇见这种事情,也不会是毫无苦闷的表现。
谢青并不是强撑着调节氛围,好像是真的没有太往心里去。
不是所有人的悲伤都外显, 无论谁看到谢青,都不会觉得他有一个可以称之为悲惨的过去。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难以捉摸。
林织清楚, 每个人格碎片都心存死志, 但在他们真正走到自我了断那一步之前,会有一件事情支撑着他们活着。
林织还不清楚那件事情是什么, 所以更想探究。
暗处的鬼新娘被逗乐, 周围的队友们却笑不出来, 哪怕是心最大的胖子都用匪夷所思地眼神看着谢青。
都这种时候了, 谢青无疑被下了催命符, 很可能就要彻底消失了, 为什么还能开玩笑?
钱三发问:“你难道有什么底牌吗?”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我的底牌应该是你们,别担心, 既然是游戏,就一定有通关的办法, 实在不行就当做我为你们试试水。”
谢青有些跃跃欲试地说:“给人冲喜这种事情多新奇,我还从来没体验过。”
胖子感叹:“你是真不怕死啊。”
“人固有一死,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谢青笑着低叹,陈述着名句。
他将手中的硬币抛到了半空中, 伸手抓住。
“该走了,去搜查线索吧。”
他并没有去看掌心中的硬币图案,随手将它放进了卫衣外套口袋里。
这才是最要紧的事,大家散开,各自寻找着线索,约定好时间碰面。
灰白色的雾气在空中涌动,在太阳光下淡的让人看不清。
黄昏时分,在林夫人要求的拜堂前一个小时,大家在没有人的东小院碰头。
“有非常重要的线索!”
冬冬和胖子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冬冬着急地先说了。
“我听到了林家嫡子和嫡女的对话,也找丫鬟作证过了,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也知道boss原先是怎么死的了。”
胖子:“我查到的好像是这个的后续线索。”
冬冬:“通过林府的少爷和小姐的话不难推测出,在原本的故事里,本来要嫁人的被迫男扮女的新娘忽然重病了,其实是他抵抗的手段,他把林家重要的账本和单据藏了起来,如果父母还坚持要他嫁人,他就会把这些东西毁了,并且教唆富商吞了林家的生意。”
“所以林家人才咬牙切齿地该换了主意,用病重的名头躲避结亲,但他们不肯这么被拿捏,所以就随便找人给‘庶女’冲喜,打算把两个人都毒死。”
胖子附和:“没错,我查到的是在厨房的毒药,新娘小院看门的一个婆子往今晚准备的喜酒里投毒。”
钱三:“我找到的应该是关键道具,从一个破了的小观音像里发现的,我和红玉一起破解的。”
“是的,里面是一个云游道士留下的对付厉鬼的办法,只要找到这把桃木剑,在上面涂抹纯阳之血,只要刺进厉鬼的心脏,就可以灭了他。”
红玉点头,从手里拿出来一把手掌大的刻有纹路的桃木剑。
冬冬握拳:“太好了,这下剧情和道具都齐全了,只要等到晚上入洞房后,我们一起把厉鬼弄死,应该就能通关了!”
胖子:“谢青,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谢青拿出了一张纸,上面是一首打油诗。
冬冬一字一字念出:“林府有儿郎,不甘扮娇娘,持物反天纲,不知毒暗藏。因恨怨魂生,怨魂生,索生魂,皆成魍魉。”
“没错了!这下都串起来了!”
大家都有些兴奋,找到了生的希望。
谢青垂着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红玉:“谢青,怎么了?”
钱三说:“可能是紧张吧,毕竟晚上是他去拜堂,到时候得他先稳住那个鬼。”
“你们不觉得好像太顺畅了吗,就好像这些是专门给我们看的东西,有些地方也有点对不上,既然死亡和冲喜有关,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说富商续弦的事情。”
谢青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可这些线索本来就是要我们去找的,而且我们现在还算是新手场,不会太复杂的,之前的副本也是这种流程,可怕的只是过程中的惊吓和死亡的危险,本身难度并不会很大,随时可能被鬼杀掉才比较恐怖吧。”
钱三开口说,他觉得谢青多心了,一切顺理成章,没有任何不对劲。
红玉:“没错,而且这个道具还是什么解密,我和钱三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之前的富商说不定就是干扰我们的障眼法。”
胖子挠了挠头,说:“确实也没有什么太不合理的事情,晚上你要和鬼拜堂才是这个关卡最重要的一环,如果我们没能成功弄死他,估计我们都要惨了。”
“与其想那些,不如先想想杀鬼道具说的纯阳之血是什么,这玩意怎么弄啊?”
冬冬拿过了红玉手里的桃木剑,在手里比划了两下。
钱三略有些尴尬地回答:“就是处男的血,但是我不符合要求。”
胖子闻言轻咳了一下,十分有感情地说:“我曾经有一个深爱的初恋叫做小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们情不自禁情难自已,所以我也不符合要求。”
大家默默地看向了群体里最后一位男性,投以希冀的目光。
“其实我……”谢青沉吟,在大家脸色即将灰败之际,勾了勾唇,“很符合要求。”
“都说了我是纯情男大,童叟无欺。”
谢青语气戏谑,凤眼微垂。
他越发觉得奇怪了,就好像是有人专门设下了只有他符合的条件,明明刁钻到不可能每一场的逃生者都符合这种条件,可又合乎常理。
大家伙松了口气,红玉:“那就麻烦你到时候献个血了,辛苦你了。”
胖子唏嘘:“时代变了,以前村子里驱邪还用过我的童子尿呢,现在只能看着后生努力了。”
冬冬轻啧:“童子娇嫩,你如今几岁?”
红玉笑出声,大家又一起制定计划。
“到时候谢青你想办法拖延时间,先别喝交杯酒,等我们溜到新房那边再行动,到时候交杯酒你别真喝,等他喝下毒药,我们就冲进去。”
“因为不知道毒发的时间是多长,如果他很快就变成厉鬼,红玉牵引他,让他站在原地不能动,争取给谢青涂血的时间,冬冬建空气墙,保证谢青的安全。”
“我先在小院这里放个点,我可以带一个人传送,如果到时候情况有变,我带着谢青走,胖子带着冬冬和红玉成为机动队,你们能控能防能跑,汇合再想办法动手,一定要杀了他。”
这就是目前的最优解,钱三说话后,大家都没有意见。
红玉呢喃:“希望不会用到逃跑计划。”
“我会尽量不负众望,我们都会活着通关。”
谢青接过了冬冬跑过来的小桃木剑,在手上比划。
随着他的动作,庭院外挂着的红烛一盏盏都熄灭了,把玩家们弄的一惊。
“我先借点光,以防万一。”
大家这才想起他的能力,松了口气。
胖子:“你这天赋对敌伤害-100,对友伤害+200”
谢青听着他的调侃轻笑,忽地看向了墙头。
胖子也跟着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忍不住问:“咋了?”
谢青摇了摇头,他感觉刚刚那里好像有个人。
林织听完了玩家们对付他的作战计划,悠然地朝着自己的婚房而去。
其实血契没有那么麻烦,他只需要喝下谢青的血就算完成。
但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退场,让玩家们不起疑心,让谢青主动送到他的面前来。
那些道具自然是他变幻出来的,桃木剑当然没用,只是请君入瓮的手段罢了。
婚房内,鬼丫鬟们动作呆板地捧着嫁衣,在林织靠近的时候,五官不受控制地轻微扭曲,对他周身的灰白雾气有些恐惧。
林织恢复了人身的状态,他不能以鬼躯去拜堂,他脚不沾地,光下无影,很容易被玩家们发现异样,要是他们发现他提前成了鬼,很可能会应激到破坏他们刚刚制定的计划,谢青也会更加防备。
他可不能提前吓到他的新郎,虽然他以人身前去造成的效果也没好到哪里去。
僵硬的肢体充满不协调感,林织垂下眼眸,丫鬟手中的嫁衣便整齐地穿戴在了他的身上。
黑长的青丝从木梳的梳齿中划过,挽发戴冠,红盖头缓缓落下,遮住了他的面颊。
戌初之前,林夫人已经让人把衣服送给了谢青,让他换上。
天色早就黑下,亮着红烛的喜堂外,吹起了唢呐声。
哭嫁的婆子吊着嗓子唱词,红色的棺木放置在厅堂中央,深红色的鸳鸯戏水锦被在烛火下散发着光彩。
喜堂寂静无声,坐在上方的林老爷和林夫人都如同纸扎人,面色青白,嘴唇被抹的鲜红。
宾客们几乎都是如此,一双双眼睛盯着中央的新郎。
谢青内里穿着自己的衣服,外边套了大红的新郎服,他的短发和周围的人装束有些格格不入,却也穿出了潇洒俊美的味道,透着些年轻人的朝气。
他垂着眼眸,数着自己的心跳。
外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凄厉的哭嫁声,混在乐器的喜调中,让人头皮发麻。
胖子他们坐在人群中大气都不敢喘,手里溢满冷汗。
当看见‘病重’的新娘被扶出来的时候,他们死死地压抑住了喉咙里的声音,口腔里传来牙齿上下磕碰的声音。
他们之前讨论过,林府的人会不会让公鸡替新娘拜堂,这当然是最好的情况,哪怕和公鸡拜堂有些滑稽,但总好比过和鬼拜堂。
穿着绣金嫁衣的新娘披着红盖头,昏暗的灯光下他垂着脑袋,让人看不见模样。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带着他走到了棺材的另一边。
冬冬离他最近,下意识憋气,不敢呼吸。
新娘的这幅模样,不像是病重,倒像是尸体。
冬冬竭力安抚自己,不可能的,一定是被下了浑身无力的药,他不会现在死。
艳红的喜堂,幽微的烛火,放置在中央的棺木,被搀扶的似乎没有呼吸的新娘,安静的宾客,红玉捂住唇,避免自己惊叫。
谢青的视线划过新娘,手里捏着红绸的一端。
另一端被人放在了新娘的手里,从袖口处伸出来的手白皙纤长,只是指尖颜色似乎微微发青,好似死去多时。
红绸中央的花落在棺材内,媒人略带阴冷地声音在夜里响起。
“喜棺压晦,永结良缘。”
屋外的唢呐声骤然鸣响,锣鼓声起,哀嚎的哭嫁的声音混在其中,越发尖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谢青望着棺材另一方握着喜绸的少年,他被扶着弯腰又直身,盖头晃动间,谢青看见了一双不点而朱的胭脂唇。
那双柔软的唇微微上扬,似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