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魏广德正在值房处理政务,耳中就听到门外殷士谵的声音。
“正甫兄,我在。”
魏广德不等外面人答话,直接在房中对外面喊道。
等殷士谵进门,魏广德也迎了过来,还在好奇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切。”
“你看看这个。”
殷士谵冲身后跟进来的芦布摆摆手,让他离开,把手里的一份奏疏递到魏广德手里。
魏广德接过奏疏还在笑问道:‘这又是出什么事儿了?’
“看了就知道了。”
殷士谵只是说道,说完话就径直找张椅子坐下。
魏广德也随他,坐到旁边,这才翻看手里的奏疏,不过很快眉头就是一竖。
等他看完奏疏,抬头看着殷士谵,晃晃手里的奏疏,“这东西分到你那里了?”
“嗯。”
殷士谵点头说道。
“看样子,应该是徐阁老出手了,倒是我们大意了,还以为海瑞会上奏请旨抓人。”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
当初他们算计的时候,就是因为可以控制奏疏的分派。
也就是内阁负责分发奏疏的中书舍人是陈以勤安排的人,所以当时就给下面打了招呼,凡是有南京海瑞送来的奏疏,都分到高拱房中去。
好吧,没想到海瑞就是莽夫,直接就是和徐阶怼上,还就是依靠权利就是硬上。
要对致仕阁臣出手,怎么着都应该先请旨,这是惯例。
海瑞这一手,当时只是让魏广德等人觉得海瑞没脑子,但是却没想到徐阶会直接联络京官出手弹劾。
“南京那边和事佬应该是做不成了,所以徐阶才直接发动科道对海瑞进行弹劾。”
殷士谵说出自己的分析。
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儿,不过应天府的情况其实京城官场已经有所流传,也不能排除是科道自己的主张。
“看来舒化和徐阁老的关系是坐实了,否则别人都没有因此弹劾海瑞,就他上了。
还有上次议厂卫坐探之事,貌似也是因为那边有人毛手毛脚被密探发现了端倪,所以才上奏请陛下撤回厂卫。”
殷士谵却是淡淡说道。
“他生在浙江,长在浙江,可能已经把自己当成那里的人了。”
魏广德只是笑着摇摇头。
朝中没有浙江籍大学士,为了自身仕途,投靠隔壁松江府的徐华亭,这本来也不算什么。
可是在他魏广德入阁后,几乎所有江西籍官员都倒向了自己这边,可这舒化却没有,除了坐实不承认自己江西人的身份外,还有什么好说的。
“到底是不是徐阁老指使的,现在还不好说,或许是张居正知道南边事儿不好平息,所以联络科道出手,也未可知。”
魏广德继续说道。
“这个,你说我该怎么票拟?”
殷士谵开口问道。
这份奏疏,是刑科都给事中舒化所奏,说了最近朝野盛传的消息,评论说海瑞迂腐滞缓,不通晓施政的要领,这样的人不合适留在应天巡抚任上,而是应当调往南京清闲的职务安置他。
“不过是一份陈情,只是让陛下知道此事,让陛下认为海瑞不适合现在的职位而已,我看就不评论了。”
魏广德笑着摇摇头说道,“直送御前吧,不过这事儿得和逸甫兄那里通气,让他安排下此事,以后这类涉及海瑞的奏疏,统统分给高新郑,让他来处置。”
“也是,说海瑞不好,他毕竟是咱们推上去的,说海瑞好,被外面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要和徐阁老过不去。”
殷士谵点点头,从魏广德手里拿过奏疏就起身向外走,边走边说道:“那我就去逸甫那边知会一声,我想之后还会有人继续上奏此事,先得让咱们避开这个坑才行。”
“此事,闹得越大越好。”
魏广德在殷士谵身后笑道。
“咚咚咚”
马车车厢发出敲击声,车夫马上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老爷,有什么吩咐。”
车夫旁边的随从转身对着车厢里问道。
“到什么地方了?”
车厢里传出一阵苍老的男声,随即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四五十岁的脸。
“这里是哪儿?”
那长随对身旁的车夫问道。
“前面几十里就是归德府,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河南边上,再有几日就可以进南直隶了。”
那车夫四下打量一番后才开始答道。
“归德啊,咳咳.”
车里男人低吟一句,随即就剧烈咳嗽起来。
“老爷,要不我们现在归德休息两日,我去找郎中给老爷看看,把病调养一下再回彭泽。”
长随对身后车厢里人建议道。
车厢里的不是旁人,正是请辞回乡的前兵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因为黄河洪水泛滥,不得已他的归乡之路不得不从水路改为陆路,而且为了避开洪水,前进路线也偏西,就是为了让开黄泛区。
一路坐车自是辛苦,古代的马车可没有什么减震器,很是颠簸,欧阳一敬这一路行来是遭了老罪。
不过最让他难受的还是,眼看着自己快要九年考满,就因为高拱的复起,自己不得不辞官回乡,心里很是难受。
好吧,担惊受怕也是有的,毕竟高拱可是隆庆皇帝的老师,深受隆庆皇帝宠信的人。
虽然离开京城的时候,高拱显得和过去大不一样,很是平易近人,可是以欧阳一敬看来,这就是高拱黑化的变现。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被上次满朝针对后,高拱进化了,他表面上不再变现得如同原来般做事咄咄逼人。
但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欧阳一敬可不相信高拱会真正的改变,他其实是在释放烟雾弹,迷惑旁人而已。
只希望魏广德能顶住高拱的压力,在高拱意欲加害于他的时候,能够帮他说话,缓解压力。
现在辞官以后,欧阳一敬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扛过来自高拱的报复。
忧惧,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也真是因此,价值路途疲乏,这出京没多久,他就染病,头昏昏沉沉的,不时剧烈咳嗽不止。
“我头晕的厉害,稍微慢点,咳咳.到了归德府就帮我找郎中看咳咳”
车厢里,欧阳一敬拉开车帘透了口气,然后吩咐道,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又是咳嗽不止。
马车重新启动缓缓前行,只是速度比先前慢了不少。
驾车的快慢,对车夫来说无所谓,反正这趟是按照时间来算路费,晚点就晚点,还可以多挣几个钱。
这些官家老爷各个都是有钱的很,不赚白不赚。
同欧阳一敬同命相怜的还有南直隶淮安府沭阳县的胡应嘉,隆庆元年的祸事就是因他而起。
胡应嘉因为隆庆元年吏部考评,山西无一人考评为下等而弹劾杨博私愤,贬斥言官,包庇同乡。
胡惟新亦上疏,揭发杨博考察官吏不公,上下其手,营私舞弊。
大学士高拱等挟私报复去岁弹劾他之事,指责应嘉、惟新“党同官妄奏,拟旨斥为民”,引起舆论哗然,给事中欧阳一敬、辛自修,御史陈联方等不平,联手俱交奏章营救,指责高拱不忠,堵塞言路。
此事,直接把高拱推上风口浪尖。
本来是针对杨博舞弊的弹劾,莫名其妙最后目标落到高拱的头上,最后因为高拱和徐阶之间的争斗,最终导致高拱黯然下野。
可以说,隆庆元年的政坛从隆庆皇帝登基开始就出现了异常怪异的情形,直接让备受皇帝信任的内阁大学士辞官,而原本应该是他们弹冠相庆,庆祝他们支持的皇子顺利登基才是。
沭阳县胡家老宅一间卧房里,胡应嘉也已经病倒在床,连着吃了本地名医开出的数幅药剂也是无用,此时躺在床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的样子。
屋里的小厮按照郎中的吩咐,日夜不息守在床榻前不敢分心,随时把胡老爷的病情反馈到郎中那里,好随时针对他的病情调整用药。
家人只当胡应嘉是前些日子受了风寒所致,不过躺在病榻上迷迷糊糊的他心里却是知道真正的病因。
还是心病,因为惊惧引发的心病,非药石能挽救。
看似昏迷的人,但是胡应嘉脑海中却是清晰的记得当年之事,从宴请开始到之后的密谋,行弹劾杨博之事到奏疏落到高拱手中
为何会如此蹊跷,那都是有人安排的。
朝中大人物见不到高拱留在朝堂上,或者说绝大部分官员都不能容忍他的存在,他对皇帝的影响力太大,做事又过于刚直。
特别是他入阁后就一心想要整顿吏治,让大部分人都心生惧意。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来做,怕是大明朝堂就要大换血,很多人都会受到牵连,于是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事儿。
有人想要动吏部尚书,高拱出于想要拉拢交好的目的向杨博示好,希望以此让对方支持他整顿吏治,却不知一切都被算到了,正好借此转移打击目标,直接集火攻击他。
对于之后的事儿,还有朝中更大的官员接手,他只需要引起战火就可以了。
之后,高拱如愿被斗倒,被迫离开京城,而他有那位大人物的保护,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儿。
在从京城外放,调任建宁推官后不久,就改迁湖广布政司左参议的职务,可以说也算官运亨通,再干上些年成为布政使也并非妄想。
只不过,在得到高拱复出的消息后,胡应嘉就以身体抱恙为理由辞官回乡养病。
修养了这么些时日,病情非但没有得到好转,反而不断加重,皆因高拱回朝消息传来所致。
没看到杨博等人都主动请辞了吗?
可见,高拱的回归对当年那些人的压力有多大。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前面有徐阁老顶着,他们还可以放手一搏,可现在徐阁老已经致仕,内阁中还有谁能顶得住火力全开的高拱?
“呃呃.”
一声叹息过后,惊醒一旁侍立的小厮,急忙凑到床边躬身关切的问道:“老爷,伱说什么?”
“呃水.”
胡应嘉艰难的说出几个词。
“老爷,稍等,我马上给你端水。”
小厮说完话,快步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端了过去。
“确认人就在紫芝园吗?”
苏州应天府衙,海瑞听完手下的回报就皱眉不语。
紫芝园这个地方,他当然听说过,本地有名的园子,乃地方豪族徐家所建,只是没想到华亭徐家和苏州徐家居然还牵扯有关系,在官府发出缉捕文书的情况下,还敢借房子给他们住。
海瑞可不是庸碌之人,他当然知道这背后代表的意思。
虽然他现在是应天巡抚,可也不能四处树敌,特别是本来要面对的对手实力就非常强。
若是下令差人强闯紫芝园,那其实就是公开和应天府内除华亭徐家外的豪族撕破脸。
原本只是针对徐阶家的人,很快就会演变成和本地氏族为敌。
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此事理在何方,自己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朝廷不会留下自己这个惹祸精,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调离此地。
毕竟,朝廷需要地方士绅大族帮助维持地方治安,皇权不下乡,最基层可都是这些士绅大族在控制。
海瑞现在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到底要不要把本地的氏族都得罪了,值不值?
这里可是南直隶,应天十府中的这些豪绅大族,不少人家中可都有亲戚子弟在朝为官,一个不小心可就得罪无数同僚。
这就不是驳回几个前来游说官员那么简单,那只是得罪几个人,而现在情况可能不同。
海瑞现在有些矛盾,虽然对这些士绅大族不感冒,可他也得为治下的安宁打算。
“你亲眼看到徐璠、徐琨在紫芝园里吗?”
海瑞重新把视线投向那个捕头,严肃的问道。
“回老爷,我没有亲眼看到,不过小人手下曾见到园子里有两位贵公子,远远看着就像是正在通缉的徐璠和徐琨。”
那捕头认真回道。
“你见过这二人,我现在要你想办法混进园子,近距离确认他们的身份,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徐璠和徐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海瑞依旧严肃的语气吩咐道。
“大人的意思,小人明白了,一定想办法确认他们的身份。”
虽然很信任自己的手下,可捕头也知道事关重大,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加强对紫芝园的监视,尽快查明他们的身份。”
海瑞吩咐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