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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魏广德过分小心,而是他确实看不透徐阶所想。

    虽然保住高拱肯定是第一要务,不过因为他也不喜欢高拱,所以他在吏部就着手做一些准备,更多的还是为了防止徐阶在打倒高拱后,继续对他们出手。

    届时,只需要对徐阶的门生来上几个“不称职”的评价,徐阶就应该要主动求和。

    朝中官员这几日最热衷议论之事,莫过于涂泽民的请求开海奏疏。

    从知道消息后的不屑诋毁,到第二日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前往通政使司递交奏疏反对奏疏,让许多京官都感觉到官场的难混,真的是缺乏信任。

    想想当天的时候,大家都在说有首辅大人坐镇,断不会让涂泽民宵小得逞,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结果回家就开始奋笔疾书,连夜赶着写奏疏。

    大家都是混官场的,能不能有点最基本的信任。

    经过连续两天密集上奏,该出手的也都已经出手,而宫里却一直迟迟没有消息传出。

    到现在,通政使司的书吏们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因为经过那两日的疲于应付,现在总算清净下来了。

    虽然还有人来此递上奏疏,但总归不像前几天,排着队递交,让他们这些抄写人员散衙的时候手臂都抬不起来。

    “参议大人,这是两广总督、右副都御史谭纶谭大人的奏疏。”

    今日在此值守的是通政司右参议,驿差把信件送到通政司就算完成任务,办理好交接就离开了,接收的书吏则把东西交给参议大人处理。

    “哦,我看看。”

    参议接过书吏递来的盒子,检查封漆后才打开,拿出里面放置的奏疏,展开看了一眼,就眉头一皱。

    只看开头,他就知道这封广东送来的奏疏,其实就是声援福建巡抚涂泽民的。

    咂咂嘴,心里有些感叹,好容易松闲下来的日子,怕是又要到头了。

    把手里奏疏递给身旁的书吏,“拿去抄录登记,完了我送到后面去。”

    总督奏疏,他也不能拖延,得尽快交到左、右通政或是通政使大人手里。

    至于明后两日可能再次出现的风暴,反正和他没关系,这些奏疏也不用他来抄写,都是这些书吏来做。

    身旁书吏接过奏疏,很快就在自己书桌前开始抄录起来,很快他就知道要糟。

    等他这边抄录登记送到参议大人手里,参议大人也没有片刻停留,拿着那本奏疏就往后堂去了。

    “唉,最近的日子没法过了。”

    “怎么了?”

    “两广总督谭纶刚才上奏疏,支持福建开海。”

    “什么?那不是又会引来许多反对的奏疏?”

    通政司内,一帮书吏长吁短叹,感叹自己命运不济,摊上这事儿。

    经过两天冷却后的京城官场,在谭纶奏疏内容传开后,又一次被点燃。

    连着两位封疆大吏先后上奏请求开海禁,让许多京官开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莫不是福建那个地方有人搞串联吧。

    若是涂泽民那会儿没人注意,但是当谭纶奏疏抵京后,很快就被人注意到,谭纶就是几年前的福建巡抚。

    虽然之后他又出掌陕西、四川等地,最后到了两广,可毕竟和福建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人分属两地,数天之内先后上书,要说事前没有联系,背后无人推动,傻子都不会相信。

    毕竟这是什么时代,通讯方式极度落后,能够让两地封疆出面支持,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所有人的眼睛,在这个时候都不自觉盯向内阁。

    而这时候徐阶值房里,他也正面对桌案上谭纶的奏疏在愣愣发呆。

    别人能想到的事儿,徐阶怎么可能想不到。

    要说涂泽民的奏疏是无心之举的话,那谭纶这封奏疏的到来,其实就显示出这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此事。

    能让涂泽民、谭纶付出行动,这人在朝中地位应该不低。

    不是自己做的,李春芳也没有这个魄力.

    念及此,徐阶不得不把幕后推手想到高拱身上,难道此事是高拱在推动?

    如果真是高拱,那皇帝那边肯定早就说好了,隆庆皇帝这个时候稍显扭捏的作态,那就是故意为之了。

    放任官员反对,从中选择支持他的人?

    徐阶这个时候不得不考虑此处,会不会就如同当年掀起“大礼议”一样,嘉靖皇帝就是静静躲在幕后,观察朝中百官的表态,最后反对他的人不得好死,而支持他的人则是高官厚禄。

    隆庆皇帝有他劳资的魄力吗?

    高拱敢和整个朝廷对抗吗?

    无数的问题不断在徐阶脑海里盘旋,他也有点吃不准。

    到他这个岁数自然清楚,虽然文官集团掌控了这个国家,可最终的大权终究还是在皇帝手里。

    皇帝下决心要做的事儿,大臣不管怎么反对都很难奏效。

    对皇帝来说,不过就是把几个不听话的职位换人,换上听话之人。

    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缺乏这些钻营之人,否则当年杨廷和何以败的如此惨,直接被准了致仕奏疏。

    按照当时杨廷和的影响力,应该是百官罢朝对抗皇帝才是。

    但是官员们一开始说的好好的,可事到临头时还不是为了各自的官位退缩了。

    之后的左顺门之变,不过是权利斗争中杨家最后一次反扑。

    左顺门前血迹,不过是清楚地表明了皇帝的旨意是不能被逆转的。

    尽管那时候,做为外宗继统的嘉靖皇帝不过才上台三年,地位其实还算不得稳固。

    徐阶微微闭眼,现在的他可经不住这样的风波,自己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

    想想杨家最后的结局,致仕后的杨廷和在世宗重定议礼诸臣之罪,杨廷和被定为罪魁,被削职为民,最后在哀痛中死去。

    他的儿子,被称为天才的杨慎更是客死异乡,徐阶有点怕了。

    那些当年的事,他就是亲身经历者,只不过做为新进翰林编修并没有被杨家重视,侥幸没有被叫去左顺门,否则后果难料。

    徐阶不想去做第二个杨廷和,当初他想着利用高拱对隆庆皇帝的影响对他发动致命弹劾,可若是隆庆皇帝也是和先帝一样的人,只怕是会引火烧身。

    徐阶有了退缩之意,这是严嵩倒台后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以他和高拱的关系,还有机会调和吗?

    高拱是什么性格,徐阶早已经掌握,睚眦必报之人,退缩未必就能有个好。

    继续下去,但最后还是过不了皇帝那一关。

    “老师。”

    正犹豫不决间,张居正走进了值房,在他身前深施一礼,口中喊道。

    “来了,这个你看看。”

    徐阶快速收回心神,把谭纶的奏疏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快速看完,眉头就是紧皱,随即看向徐阶。

    “把门关上,让屋外人远离。”

    徐阶淡淡吩咐道。

    张居正按照徐阶的意思遣退外面的人,关好房门这才回到徐阶身前,他知道老师这是有事和他商议。

    “你觉得,联系谭纶和涂泽民的人,会不会是高肃卿?”

    徐阶直言问道。

    张居正并未回答,而是绞尽脑汁思考起来,回忆那日内阁阁议上高拱的一举一动,随即轻轻摇头。

    “你觉得不是他在幕后推动此事?”

    看都张居正的反应,徐阶顿时来了精神。

    他最担心的就是,此事乃是高拱苦心积虑营造出来的假象,目的就是要恶了他和隆庆皇帝的关系。

    “你觉得,陛下事前是否知道此事?”

    没有继续追问谁才是幕后推手,找出这个人对他并无太大益处,眼下明显就是一个乱局,因为违反祖制的事,很难被人完全掌控走向。

    当年杨廷和做不到,今天也不会有人能做到。

    被问及隆庆皇帝是否知道开海这事儿,张居正有些犹豫。

    这么多天下来,其实他也有些回过味来。

    当初第一次看到涂泽民开海奏疏的时候他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之后回忆中就想到谭纶曾经的一封奏疏,列举福建利弊,其中其实就有此意。

    海洋,才是福建人谋生的出路。

    不过,他记忆里似乎还有人和他讨论过此事,那就是魏广德,只不过实在太久远,当初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大清楚,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就是说开海可以削弱倭寇什么的。

    在今日之前,张居正是一点没有意识到此事背后有人推动,只以为是涂泽民根据福建的形势而提出的建议,可今日看到谭纶的奏疏,明显事前是有人居中联络过的。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可张居正总不自觉想到魏广德那张脸。

    皇帝是否知道,张居正哪里敢随便猜测,因为这段时间没到初一、十五的大朝会,隆庆皇帝已经把小朝罢了。

    并没有人因此有什么意见,实在是经过嘉靖几十年的熏陶,百官已经没有了上朝的意思。

    虽然嘴巴上不会这么说,可心底是诚实的,每天大清早赶到皇宫去走过场,谁都不喜欢。

    只要每月两次的大朝会能如期举行,百官们能看到龙颜就够了。

    作为阁臣的他这几天都没见到皇帝,哪里能知道这些。

    看到张居正沉默,徐阶也只是叹口气。

    “老师,这两日要是没什么大事求见陛下,那就等两日,十五大朝会上试探一二。”

    张居正开口说道。

    点点他,徐阶开口说道:“叔大,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高拱设的一个局?”

    “何以如此说?”

    张居正诧异问道。

    “比如高拱事先和陛下沟通确认过此事,然后联络外臣上奏,让我们以有违祖制反对,之后陛下下旨开海,我们该怎么做?继续反对吗,触怒龙颜,这结果有几人担待得起?”

    徐阶忧心忡忡说道。

    文官集团有的时候可以不要脸,可有的时候,涉及风骨又不得不要脸。

    昨日反对,第二天态度陡变,这样的情形实难发生。

    “老师,前两日反对开海的大臣可不在少数。”

    张居正倒是没往这方面去想,而是提醒道。

    “当年左顺门之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六部九卿直接扫掉一大半,四品以上就有八十多人被罚,五品以下近二百人。

    前几天的奏疏我看了,也就是三百来份,且五品下官员奏疏居多,说起来还不如那次事件。”

    听到徐阶提到左顺门事件,张居正就沉默了,思考片刻才问道:“老师是打算再退一步?”

    “还能退么?”

    徐阶看向张居正,眼神阴晴不定。

    “若此次真是他有意为之,以高拱的为人,老师即便致仕怕也”

    张居正不好继续往下说,但他不得不提醒一句。

    徐阶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追问道:“既如此,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老师担心此为高拱布局,以学生之见,不管此事真相如何,我们只要坚持做一件事儿就好了。”

    “何事?”

    听到张居正说只做一件事,徐阶顿时来了兴趣。

    做什么事儿可以解决高拱这个麻烦?

    若是真有,不妨一试。

    “让科道言官继续弹劾他。”

    张居正此刻已经被绑在徐阶这条船上,不管船沉与不沉,他和高拱之间其实再无缓和余地。

    实际上这段时间里,他也曾经试图和高拱修复关系,可都以失败而告终。

    高拱是彻底把他恨上了。

    所以,张居正此时的情况,其实和徐阶没多大区别。

    只要被高拱抓住机会,怕是就会遭到无情打压。

    倒拱,是他唯一选择。

    “你的意思是,用弹劾让高拱不能出府,不能来内阁办差?”

    熟悉官场规则的徐阶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子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旋即摇头,“如此毫无意义,陛下只会让他安心供职,不会相信弹劾之言的。”

    “不会没有意义的。”

    说道这里,张居正又指着书案上谭纶的奏疏道:“此疏上去,陛下必定垂询内阁,而高拱此时应该在家里写自辩,只要到时老师坚持反对,必会暂时被压下来。”

    徐阶摇摇头,反对涂泽民奏疏并不是他的目的,如何赶走高拱才是。

    实际上那晚他对张居正的话也是真心,他也想知道,若是放松海禁,会不会对解决倭患有利。

    朝廷这些年一直坚持海禁,但结果很明显,并不成功。

    见徐阶摇头,张居正不以为意笑道:“老师之后就以退为进。”

    “如何以退为进?这又是何故?”

    徐阶问道。

    “半月前会食之事为引,老师以操劳国事引疾乞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