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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01翰林院闲话

    嘉靖三十九年

    福建由于官府赋役剥削苛重,加以倭寇流劫各州县,以致民困不堪,各地人民相继奋起反抗。其中,有大埔的窖民、南湾的船民、尤溪的山民、龙岩的矿工,南靖、永定等处的流民,声势最大的窖民张琏等人的起事,官兵每战辄败。巡抚刘焘,应接不暇,惟宰牛送给起义之民、拥众自卫而。朝廷责其戴罪剿捕。

    随着福建巡抚刘焘,福建御史、提刑按察使司的陈情奏疏被送入京城,福建局势再次进入京官们的眼中。

    翰林院里,魏广德和其他留院官员们聚在院子里,也在讨论着来自福建的奏疏。

    “刘焘避重就轻了,只说龙岩知县汤相督兵击败飞龙军,还杀死该部主将萧雪峰,却对之前媾和一事语焉不详,敷衍了事。

    我看传闻刘焘为了不让反贼张琏攻打周边府县,给人送去猪羊之事八成是真的,丢人呐。”

    翰林编修林士章站在花亭里大声说道。

    他是去年殿试的探花,现在和朝中各方势力联系较少,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怕被他人忌恨。

    在他看来,巡抚刘焘给张琏反贼送去牛羊的行为不亚于与虎谋皮,居然还说这些人聚众是为了防范倭寇。

    现在好了,人家都登基称帝,扯起反旗,这个时候却说自己被反贼欺骗,博取同情,真真是恬不知耻。

    “士章此言有理,都是这些地方官吏胡作非为,才导致福建民变,各位应该都听说了,江南百姓承担的可不止是胡宗宪的加派,还有地方官府增加的杂役,岂止是福建,整个江南民怨沸腾......”

    翰林院里的官员之所以是清流,就是因为没有地方执政的经验,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比较理想化。

    不能左右胡宗宪加派,那是朝廷、是天子允准的,地方官员作为朝廷派驻一方带天牧民,就应该体恤治下百姓,千方百计减少地方支出,减少杂税。

    却不知道,真正下到地方,只有委派官员才会知道主政一方的艰难。

    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可能政令都无法实施下去,倒不是说地方士绅敢公然反抗,而是官府中人也会有异议。

    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或许还会从中说和,可是一旦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会采用不合作态度对抗。

    人,并未都是书中所说高风亮节之人,都是有各自私心的。

    翰林官们这时候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说着各自的见解。

    魏广德也乐得在边上坐在听,在这里的大多是翰林院修撰和编修,没有学士一类人参与,所以都是畅所欲言,感觉没什么压力,即使院子边还有两个锦衣卫校尉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候,魏广德感觉身边一阵风吹过,魏广德侧头看过去,身旁已经坐下一人。

    “叔大兄。”

    魏广德急忙拱手,小声说道。

    来人正是张居正,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从国子监回到翰林院,难道国子监的学子都放寒假了不成。

    “善贷,他们又是在讨论地方弊症?”

    张居正刚来,这会儿众人谈话的焦点已经转移到地方,对地方官府征收的苛捐杂税进行批判,对地方官员贪赃枉法大加指责,所以张居正来到这里听了两句就以为他们是在说这事儿。

    魏广德轻轻摇头,“福建那边的事儿,这会儿转到批评地方劣政上了。”

    张居正微微点头,表示了然。

    听了一会儿,魏广德忽然想起前些天收到来自九江的信件,其中一封是老相识朱世隆朱公子所写,说是他在家里温习功课,感觉在九江也没什么好学的,主要是对一些难题找不到人解答,所以打算来年进京入读国子监,等待两年后的会试。

    朱世隆连续两次会试落榜后就有点放飞自我,现在终于打算重新拾起书本追求功名,自然是好事儿,据他信中所述,同行的还有段孟贤。

    段孟贤倒是没有像朱世隆那样放飞自己,连续三次会试落第,这次也打算常住京城备考,给魏广德写信的原因自然是让他在国子监附近找个住处。

    不过是举手之劳,魏广德自然不会拒绝,已经吩咐张吉去看房子,虽然国子监周围宅子租金不便宜,可朱世隆也是有家底的人,也不会在乎那点房租。

    现在国子监的司业就在自己身边,魏广德自然就打算先和张居正说说这事儿。

    举人入读国子监,自然是允许的,他们满足生员入监的基本条件。

    明代国子监学生主要分两类,分别是官生和民生。

    官生是由皇帝指派的,不仅包括各级官员的子弟,还包括土司子弟、海外藩国派来的留学生。

    而民生则是由地方官员保送的民间俊秀和会试落第之人。

    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学生通称监生,其中官员子弟称为荫监,荫监可分为官生和恩生。

    在以前的制度中,因父兄的功劳而被授予官职,称为任子之制。

    明初沿袭这个制度,规定一品至七品的文官,可以让一个儿子承袭其俸禄,只不过到了现在,请荫的门槛提高,三品以上的京官才可以请荫。

    至于恩生,那是皇帝有时候特旨降恩,让某些官员子弟进入国子监学习,不限官员品级。

    所以,有时候圣旨对某些官员的赏赐中提道“荫一子”的话,其实就是属于恩生的范畴,毕竟在国子监毕业后是可以授予不入流官职的,可好歹也是个官。

    与出身于官宦之家子弟不同,民生来自普通百姓家庭,又可分为贡监和举监。

    举监,其实就是指入国子监补习的会试落第的举人,这其中又有两种出路。

    一是纯粹只是在国子监学习备考,准备参加下次会试,以进士出身进入官场的,这些人一旦成功自然前途不可限量,而另一部分人入国子监则是为了选官。

    士子通过乡试成为举人,就获得永久参加会试和选官资格,有时出于特殊需要,也会直接授予举人行政官职,一般这种情况主要集中在人才供不应求和选官不拘一格的洪武时期。

    之后,随着读书人的增加,以举人身份就想做官变得极为困难,所以这些人唯一的出路就只剩下国子监,入国子监通过坐监肄业和挨拨历事后赴吏部待选官职。

    贡监是指贡生入监,贡监分为四类,分别是岁贡、选贡、恩贡、纳贡。

    这些人类似后世的保送生,是各府、州、县学中的上等生员进入京师国子监学习,成绩次等的生员送至中都国子监读书。

    不过,对这些生员的考试也是非常严格,那就是岁贡生员入国子监前会进行一次考核,对于不合格的生员,教官、提调官与生员一同受罚。

    所以,这个时期的举人,如果想要放弃科举担任官吏,就需要进国子监走一趟。

    举人直接授官大多存在于明初,到了明朝中后期就变成了个例,非常罕见。

    原则上,只要达到入监条件都应该收录,可是实际上国子监除了对荫监生来者不拒外,对举人入监则是还要进行一些考试的,特别是南方举子在北京国子监里坐监。

    为了方便考试,许多生员都愿意在北京驻留,为会试备考,这就导致南京国子监生员减少和北京国子监人满为患。

    虽然不用为朱世隆、段孟贤走后门,可是请国子监司业略微关照下还是可以的。

    魏广德就把朱、段二人的情况和张居正小声说了一遍,听说只是为了来年的会试备考,张居正直接就点头答应下来,“明年他们过来就是了,我直接安排。”

    “对了,叔大兄怎么有空回翰林院,国子监那边?”

    魏广德把朱世隆他们的事儿处理好后,又随口问道。

    张居正现在是领了实差的,按理说这翰林院是不用来了,院里就算有事儿要找他也只会派人过去。

    “开头两年,我和肃卿在整顿国子监学风,现在监里学风已经好上许多,我这个司业自然也就无事儿可做了,呵呵.....”

    张居正小声自嘲道,笑过之后,张居正又小声问魏广德:“听说朝中可能要替换福建御史,据说可能叫你过去,你知道吗?”

    听到张居正说这事儿,魏广德心里一动,只是装作毫不在意的说道:“去做一任御史也挺好,听说下到地方,御史还是很威风的。”

    “你还想去福建作威作福?呵呵......那边倭寇最近闹得比浙江还厉害,还有张琏等一众反贼。”

    说着,张居正指指圈里几个正在高谈阔论之人说道:“去了福建,短期内不能平掉那股反贼,你就会成为他们的话柄。”

    “短时间内平贼肯定有难度,福建那地方也是山高林密的,就上面讨论限期剿贼的旨意,我可不怎么看好。”

    说道这里,魏广德又指指自己,说道:“至于会不会派我去,旨意没下来前,也是难说的很。”

    福建虽然沿海,可是却不是平原,而是以山地、丘陵地形为主,俗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平原面积狭小,不利于种植业的发展,这在古代是非常要命的。

    “漳泉诸府,负山环海,田少民多,出米不敷民食”,这是古人对福建的看法。

    也是因此,福建人自然而然就把眼光看向了广袤的大海,以海为田,从事海洋捕捞和海洋运输。

    特别是在宋代对西北的失控又阻断了陆上丝绸之路以后,远距离海洋航行被迫成为了可行的替代选择,福州和泉州,逐渐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来自后世的魏广德自然知道国际贸易的重要性,可以说后世国家的崛起,国际贸易功不可没,而到了现代呢?

    魏广德觉得依旧如此,何况他当初刚入仕的时候就想到过,扩大大明优势产业的生产,特别是将大量的丝绸出口,换取金银和粮食应对将来大明朝要面临的天灾**。

    所以对于高拱打算把他打发到福建去,魏广德其实并没有太抵触,过去看看也好。

    前世后世两辈子,他都没去过福建。

    后世所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出真知”的道理,其实已经深入魏广德骨髓。

    “剿贼的时间也不充裕,前两日我曾听人议论过,若是剿贼,必须在来年二月前完成,否则就只能功亏一篑,大军转进沿海府县防御倭寇。”

    张居正显然也是知道很多,听到魏广德说短期内剿贼困难,不由开口说道。

    “是啊,三、四、五月海上刮东北风,适合倭寇抢滩登陆,九、十月份亦如此,虽说平时也偶有倭寇侵袭,可大多是小股贼踪,不像在这个时候可能同时出现数股倭寇来袭。”

    魏广德点头认可道,在翰林院就是时间多,魏广德自然看过不少官员递上来的奏本,了解浙江、福建等地倭患的实际情况。

    “若善贷真被派去福建,当以何册剿贼?”

    张居正这时候忽然开口问道。

    上次和俺答部的交战,张居正全程都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能从老师徐阶和高拱那里得到许多最新的消息。

    当初对于魏广德的分析和提出的对策,他曾经惊为天人,虽然最终并没有完全实现,可是结局总算还好,大明朝在和北方鞑子的交手中算是扳回一局。

    那次,魏广德就是在翰林院里提出的战略构想,这会儿正在就想打听下,魏广德是否有快速剿灭福建反贼的计划。

    但是显然,张居正高估了魏广德,他不清楚张琏这伙人的历史,自然对于如何剿灭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虽然没有想法,不过张居正既然问起,魏广德总不好两手一摊,思考片刻才说道:‘俗话说兵无常势,对于张琏反贼我也不了解,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思路。

    不过以福建的地形,要剿灭反贼肯定要计划周详才好动手,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一鼓作气彻底解决。’

    其实在魏广德心里也早有腹桉,真让他去福建剿贼的话,他肯定要上奏请调俞大猷去做总兵官,统帅大军。

    有俞大猷这么一个超级打手存在,不善加利用才是傻瓜。

    “嗯,正该如此。”

    张居正捋捋胡子点头应道,随即又抬头看看天色,“善贷今日可有应酬,不若散衙后一起喝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