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衡含笑深深一揖。
“卫将军允文允武,某拜服也。”
赵旻笑着抱拳还礼。
“公度过奖!公度若尚未觅得住处,今晚便于卫府客房暂住如何?”
卫府中,留有供驻外人员归京时住宿的客房,而且为数不少。
毕竟,曹操的原司空府面积极大。
黄衡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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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衡哂笑:“回卫将军,东州徒而今欲与刘季玉和解,然二者间积怨已久,恐不易达成共识焉。”
“东州士”是一个存在于益州的特殊集团。
按《英雄记》与《华阳国志》描述,东州集团主要由三辅人与南阳人构成。
三辅即左冯翊、右扶风及京兆尹,在司隶校尉部西侧、关中腹地。长安即隶属京兆尹。
荆州南阳,则通过武关,与关中地区相连。
由于初平(西历190-193)、兴平(194-195)年间的战乱与饥荒,大量三辅人与南阳人逃入益州避难,被刘焉纳入麾下。
这些人,便是益州中的东州人。
因这些人背井离乡,所以无法通过各自乡邑察举,通过仕宦正途做官。
换言之,这些人需靠刘焉、刘璋父子赏个伪职做官恰饭。
何谓伪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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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衡正色抱拳:“衡愿闻其详!”
赵旻颔首后道:“其一,益州废除丁税,改为屯田。官府提供耕牛、肥料、农具者,十税其四;否则十税其三,如何?”
黄衡不假思索:“可也!丁税向来难征,且颇受士族抵触。然则,卫将军欲如何丈量田亩?”
赵旻呵呵一笑:“此事无需你等操心,某自有办法。”
赵旻心道:腐植酸肥、曲辕犁及耕牛,老子皆摆在明处,就问你们益州士族动不动心!
只要动心,嘿嘿,乖乖给老子报上田亩!税率好商量!
赵旻此举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增加税收;次要目的则是减轻这时代的长工,即士族豪强们奴客的负担。
这些拖家带口之人只要不用交丁税,负担便轻了不知凡几。
黄衡见赵旻智珠在握,便不再详问此点,转而问道。
“卫将军,不知其二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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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而言,税率并未增加多少。
何况赵旻有信心借助耕牛、农具和肥料,诱使益州士族们乖乖就范。
是以,黄衡当即道:“卫将军,此约法三章,某无需与赵府君商议,某可代赵府君同意也。”
赵旻颔首。
“既如此,公度,明日卫府商议大典之事后,你便随某入宫面圣,请天子任命益州牧。届时,赵公赞可为益州别驾从事,兼领一郡之守,如何?”
黄衡捋须笑道:“可也。然则,卫将军有何良策以除东州士人?此时此地惟卫将军与某,卫将军不妨向某吐露一二。”
赵旻先是摇头,旋即抚须笑道:“某非欲除东州士人,而欲解巴蜀士人之忧也。此事乃阳谋焉,便是全盘告知你又何妨?你且附耳听之!”
黄衡支愣着耳朵,凑到赵旻嘴旁。
赵旻压低声音,在黄衡耳畔说出一番话。
只见黄衡表情变得无比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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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旻讲完后,黄衡期期艾艾道:“这…这…卫将军,此事当真如此简单?”
赵旻呵呵一笑。
“公度出身于巴西望族,自无此烦恼,然则,东州士人却不得其解也。如此,可谓皆大欢喜,公度以为如何?”
黄衡捋须默然,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赵旻笑着拍了拍其人肩膀。
“公度勿忧,此事由旻实施即可。约法三章之事,你我一言为定?”
黄衡咬咬牙:“一言为定!请卫将军为某主赵府君解决东州士人之忧。”
赵旻笑道:“空口无凭!”
黄衡取下自己腰间黑绶铜印,作揖道:“某愿立字为证。”
赵旻取来一摞竹纸以及笔墨、砚台,做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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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衡仔细欣赏起那略泛黄色、坚韧厚实的竹纸。
赵旻哑然失笑:“公度若喜欢此纸,待归巴蜀时可多带些送与赵公赞。此外,旻尚有数十册竹纸经学典籍,公度亦可一并带走。”
黄衡本来心中直犯嘀咕,但看到这远比左伯纸精良的竹纸之后,心中疑虑顿时全消。
其人提起笔,毫不犹豫地将与赵旻约定的三条,“唰唰唰”写下两份,并皆以红墨盖上自己的印玺。
赵旻笑道:“公度自留一份!”
黄衡仔细打量着这毫不洇墨、书写流畅的竹纸,心中啧啧称奇。
其人此刻,对巴蜀的未来充满信心。
同一时间。
浓重的暮色之中,一支无边无沿的骑兵,正在山间匆匆赶路。
【作者题外话】:呃…云某有些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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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一章需解释之事较多,所以,关于初平年间并州集团刺杀董卓之后的事儿…
咱们还是下一章再说吧。
先来看刘璋在兴平元年(西历194年)继刘焉位前后之事,以及建安五年(西历200年)赵韪作乱之事。
由于初平(190-193)、兴平(194-195)年间的战乱与饥荒,大量三辅人与南阳人逃入益州避难,被刘焉纳入麾下。
南阳、三辅人流入益州数万家,(刘焉)收以为兵,名曰东州兵。--《英雄记》
在刘焉统治期间(188-194),“东州集团”充当了镇压益州豪强的工具,它与东吴的“淮泗集团”,蜀汉的“荆楚集团”,在本质上毫无差别。
(刘)焉恣饶之,引为党与,号“东州士”。遣张鲁断北道。枉诛(益州)大姓巴郡太守王咸、李权等十馀人以立威刑。--《华阳国志刘二牧志》
刘焉死后(194),原定继承人刘瑁被废。
刘璋因为“温和暗弱”而被益州大族矫命拥立,因此他在心理上更倾向于益州豪族,东州集团遂失宠。
(益)州大吏赵韪等贪(刘)璋温仁,共上璋为益州刺史。--《蜀书刘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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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璋继位同年(194),东州系统便发生叛乱,甘宁、沈弥、娄发等将领亡入荆州,归刘表。
(刘)焉死,子璋代为刺史。荆州别驾刘阖,(刘)璋将沈弥、娄发、甘宁反,击(刘)璋。--《英雄记》
按陈寿《吴志》,甘宁籍贯益州巴郡;按韦曜《吴书》,甘宁本籍荆州南阳,因此可以视作东州集团的人物。
(甘)宁本南阳人,其先客于巴郡。--韦曜《吴书》
建安五年(200)益州大族赵韪叛乱时,东州集团因为“畏惧被诛”才拼死力战,可见他们与刘璋之间,已经严重貌合神离。
蜀郡、广汉、犍为皆应(赵)韪。(刘)璋驰入成都城守,东州人畏威,咸同心并力助(刘)璋,皆殊死战,遂破反者。--《英雄记》
在十余年后,终于酝酿出法正、张松联手“引狼入室,出卖西川”的惨剧。
在初平、兴平年间,也就是曹操未迎汉献帝刘协之时,伪职盛行。
将军号,便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泛滥。
甚至出现同时有三人任青州刺史的奇葩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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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二事前文皆有介绍,且内容庞杂,不再赘述。
流寓外地之士人,因无法通过乡邑举孝廉,所以无法通过察举制这一正途进入宦途…
正常流程如下:举孝廉、任郡吏熬资历、县长、县令最终升到二千石郡守到头儿。
茂才起点当然更高,上限还能做到三公(正国)、九卿(副国及正部级)。
以下是重头戏。
丁税即人头税,即无论个人财富多寡,都必须按人头缴纳赋税。
在丁税之外,百姓还要承担沉重的徭役。
而富户不仅有着多样的避役手段,甚至可以通过个人权势,庇荫田庄内的奴客,使之不服徭役。
比如《魏书司马芝传》记载,司马芝出任菅县县长时,辖区内的豪族刘节“旧族豪侠,宾客千余家”,多年来从未接受官府的征役。
司马芝想征调刘节手下的宾客服役,也遭到断然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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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簿刘节,旧族豪侠,宾客千馀家,出为盗贼,入乱吏治。顷之,(司马)芝差(刘)节客王同等为兵,掾史据白:“(刘)节家(宾客)前后未尝给繇(指兵役徭役)。”--《魏书司马芝传》
县万户以上为令,万户以下为长。
刘节不过是条籍籍无名的地头蛇,在这个不满万户的小县,却能霸占十分之一以上的丁壮人口(千余家),足见彼时的贫富分化到了什么地步。
《江表传》则记载,豫章太守华歆,在任内想要征发海昏县的丁户服役,但豪强“阻壁坚垒、断绝道路”,于是“太守欲发调一人而不可得”。www..cc
鄱阳民帅别立宗部,阻兵守界,不受子鱼(即华歆)所遣长吏……近自海昏有上缭壁(指坞堡),有五六千家相结聚作宗伍,惟输租布于郡耳,(太守)发召一人遂不可得。--《江表传》
诸君这下应已明白,大汉亡国之根源何在了吧。
在地主豪族垄断了生产资料的情况下,大部分缺乏受教育机会的底层群众,因为生存艰难,被迫沦为权势者的奴客。
部曲,也就是个人武装,便是地主自其人奴客之中选拔。
举个栗子。
许褚青年时曾南下汝南,组织流民武装,替地主老爷们守卫坞堡,而坞堡中的人户,便兼杂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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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许褚)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时汝南葛陂贼万馀人攻褚壁,褚众少,不敌,力战疲极。兵矢尽,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杅斗者置四隅。--《魏书许褚传》
简而言之:
奴客问题的根源,其实在于土地私有制度,以及狭窄的上升渠道。
在出仕名额被地方大族垄断的社会背景下,缺乏背景的普通人,其晋升途径被基本堵死,社会阶层也完全固化,因此抵御风险的能力也特别差。
很多穷困潦倒的人,甚至会自发“投充”,即卖身为奴。
与之相对,占有生产资料的富室强宗,天然处于统治地位。
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地兼并愈发严重,最终大量的自耕农与中小手工业者彻底破产,沦为强宗豪右的门客。
当然,这群走投无路的破产者,名为宾客,实是奴婢,“奴客”的称谓,名副其实。
所以,赵旻若想从根源上解决这个痼疾,惟有屯田、改税一途。
那些不明真相,妄想通过黄巾起义、甚至想以赤色改变压迫的某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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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这是西历200年的汉末,不是西历1644年的明末清初、西方工业革命时期!
两者之间差了一千四百多年!
同样隔着一千四百年,李唐初期和现代社会,那能一样吗?
再者说来,你们人云亦云,而不寻找根本原因,如此,何异于缘木求鱼也?
那些人,你们可长点儿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