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尽管外面大雨连绵,广州城总督衙门内一直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经过大半年的紧张对峙,英国公使文翰终于收到了外交大臣的指示,决定息事宁人,将军舰撤回香港。
消息传来,广州内外一片欢腾。十年来,华人与洋人打交道,战则丢城失地,和则丧权辱国。
两广总督徐广缙仅靠十万民团,不费一枪一弹,不战而屈人之兵,逼退了船坚炮利的英国舰队。
这是一场空前的“胜利”,军民欣喜若狂。他们意识到,洋人并非不可战胜,民心可用,胜过坚船利炮。
1850年,广州城下的中英对峙只是近代史上的一个小插曲,双方并未擦枪走火。
十九岁的咸丰帝刚刚登基,对徐广缙刮目相看。经此事件后,咸丰帝坚信民心可用,立场更趋保守,在对外交涉上秉持顽固立场。
在某种程度上,这场对峙也深刻地影响了华夏近代史的走向。自此之后,满清对外交涉更趋强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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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洋人退出广州后,徐广缙的声望达到了顶点。他志得意满,不顾城外大雨仍频,邀请广州城内头面人物赴宴。
这天,总督衙门花厅内张灯结彩,布置下数席桌宴。徐广缙在签押房内,准备迎接广州将军穆特恩。他身着一件缀有补丁的仙鹤官服,对着西洋镜照个不停。
道光老皇帝素来节俭,连龙袍上都缀着补丁。上行下效,下级官员也喜欢穿着带有补丁的衣服,以示节俭。
在这种风气下,很多官员表面节俭,实则贪蠹,穿着破破烂烂的官服,该贪的银子一分不少。
与这些附庸风雅的官员不同,徐广缙真心认同道光帝节俭爱民的理念。他廉洁奉公,精明强干,在朝廷中官声很好,是个很有前途的封疆大吏。
这一次,他力排众议,发动民团对抗洋人,不战而逼退英国人。有这件大功劳,日后入值军机、加封大学士,岂不水到渠成?
想到这,徐广缙嘴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这时,属下过来报告,说广州将军穆特恩推说身体有病,不能前来赴宴了。
两广总督与广州将军都是从一品的大官。两广总督兼管军政,广州将军主要管理广州城内的旗营。论实权,自然是徐广缙大。
但穆特恩是满人,地位隐然高于徐广缙。两人联袂奏事,按惯例由穆特恩排在前面,徐广缙排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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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广缙听说穆特恩不来了,大为扫兴。这个穆特恩,既然不准备来,何不提前告知,害得他等了好一会儿。他把穆特恩的帖子丢到一边,转身向花厅走去。
花厅内摆了五桌酒席,坐着广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官绅。徐广缙和他们周旋片刻,便信步来到花厅里的亭子里。
这里是此次宴会的主桌,与其他几桌酒席隔有一段距离,更显隐私、尊贵。
这一桌,坐的都是广州城内的大员,包括广东巡抚叶名琛、广东陆路提督陶煜,另有水路提督、布政使、按察使等大员。
徐广缙和大家寒暄两句,大剌剌地坐在主位上。这个位置本来是给穆特恩准备的。一旁的戈什哈秒懂,把多余的位子撤去。大风小说
简单寒暄两句,徐广缙端起酒杯,说道:“各位,本部堂今日摆下一席薄酒,一来是庆祝咸丰皇帝即位,二来是庆祝洋人撤军。
“穆大人身体抱恙,临时不能赴宴。各位冒雨赴宴,本部堂备感荣幸。咱们先喝上一杯,请!”
大家抿了口杯中的黄酒。
巡抚叶名琛恭维道:
“制台大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夷人抱头鼠窜。自十年前鸦片战争始,我华夏办理夷务,总是洋人得寸进尺,华夏一辱再辱。制台此举,足以一雪前耻,光耀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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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清制度,督抚并无隶属关系。督抚同城,往往产生不少矛盾。这也是清廷故意为之,让督抚互相监视,防止地方官员坐大。
此时的叶名琛,却对徐广缙推崇备至。日后,他从徐广缙手中接任两广总督,试图效仿徐广缙对外强硬。
然而,与其说徐广缙驭夷有方,不如说他运气好。
1847年,资本主义国家遭遇经济危机。1848年,欧洲工人革命大爆发。俄国人为转移经济危机,在小亚细亚地区动作频频,挑战英国均势外交底线。
英国人无暇他顾,在广州入城问题上采取妥协立场,无意中成就了徐广缙。
不过,轮到叶名琛做两广总督时,他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第二次鸦片战争时,叶名琛举措失当,被时人戏称为“不战、不和、不守、不走、不降、不死”。英国人攻入广州,叶名琛被虏往印度加尔各答,最终客死他乡。
酒过三巡,陆路提督陶煜向徐广缙敬酒。论品级,他们都是从一品。但徐广缙是文官,陶煜是绿营武官,故徐广缙的地位高于陶煜。
陶煜先把徐广缙恭维了一顿,最后小心地说道:
“制台,最近惠州那边屡发公文,催我回署办公。现在广州这边已经平静了,我打算回惠州处理一下文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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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城内各种牛鬼蛇神,陶煜虽是一品大员,亦感到头疼不已。他是绿营主官,深知广东官军的实力,比叶名琛更加明白事理。
徐广缙这次侥幸成功,下次呢?万一洋人真的要打仗,徐广缙靠什么跟洋人对抗?与其被徐广缙绑架,不如先回到惠州驻地,离开广州这个是非之地。
谁知道,陶煜话没说完,就被徐广缙打断了:“军门,莫要着急。如今多事之秋,洋人虽然退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回来呢?
“现在大雨连绵,道路不便。我看你也不要急着回去了,眼下还有一桩要紧的事,非你出马不可。”
陶煜被徐广缙盯得浑身不自在,却只能赔着笑脸说道:“制台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
徐广缙收起了笑容,说道: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杨忠武侯有个孙子,名叫杨烜,最近招了一批人马,先是攻下了三水县城,后被官军打败,逃到了三水县陈家堡。
“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已弄得沸沸扬扬,想必军门已经知道。这杨烜本是个纨绔子弟,因为父亲死于教乱,就领着一千人马扯旗造反。
“这在我大清历史上,实在是闻所未闻。他那点人马,都是些乌合之众,在三水城外一败涂地。原本,此事也无需惊动军门。
“只是,这牵涉到杨忠武侯。杨忠武侯武勋卓著,历仕三朝,是先帝的爱将,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如今杨忠武侯家门不幸,出现了杨烜这样的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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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嘛,杨烜虽然罪不容诛,毕竟是忠良之后。我们要以抚为主,尽量招安杨烜。军门受杨忠武侯提携,由军门招抚杨烜,再合适不过了。”
怕什么来什么。陶煜虽受杨遇春提携,但杨遇春已经死了,杨家失势,受到清廷明里暗里打压。
陶煜最怕和杨家扯上关系。最近,羊城内有流言,说杨烜造反前曾拜访过陶煜。
对于陶煜这样的一品大员来说,什么名声,什么才能,统统都不重要,朝廷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为官资本。
若京里风闻此事,那帮比狗还讨厌的御史岂不要拿这事儿做文章?到时候,总督的意见可就至关重要了。
被徐广缙拿捏住了软肋,陶煜不敢再提惠州的事,只得说道:“学生谨听制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