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严嵩一边一边琢磨,忽然道:
“墨卿说得还是有理的……江南那个什么皇庄变法,什么论功授田,这几天到处都在议论,可谁又明白,名义上是改皇庄,实际上呢?这手辣啊……要跟下面说,回赎费是假的,没有的事!
天下那么多投献买断,上千万亩,就算每亩三五两,也是几千万两,天下又哪来的那么银子?让他们动动脑子,朱墨、张居正搞的这个东西,就是个骗局……他们把地拿到手,就不会给钱了……”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想到的确是这么回事。
虽说大明的地价自从嘉靖元年开始就一直跌,从弘治朝的二三十两,跌倒了如今的五六两,那还是上等水田。而土地之所以便宜,那也是因为摊派税赋太厉害了,想要持有土地,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摊都要给摊派破产的。所以这才有了投献避税,买断的价格呢,实际上比市价还要低很多,基本上只有一二两银子每亩。但就算是一二两,那么大数目,加起来也是难于想象的,张居正、朱墨哪里出得出来?真出了这笔钱,朝廷拿什么去过日子?可见果然就是骗局。
罗龙文也道:
“是啊,阁老说得对。他们拿着皇庄来扯幌子,想要堵住天下人的口,实际上是针对天下的缙绅……属下七八年前就听人说,张居正早就写好了清丈天下土地的方略,专门要让缙绅出血,把那些不交税的地都放出来,说还要焚毁投献买断之契……今日看来,传言果然不假。这是早有预谋啊……”
严世蕃点点头,道
“这个张太岳啊,藏得可真深……你不说,我倒真以为是朱墨倒腾出来的……”
严嵩哼了一声,道:
“都是一回事……那个朱墨,可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你们是吃了亏,还帮着人数钱呢……这个人,这次是把张居正也顶在前面了……那就说明他还有更狠的后招!依老夫看,是朱墨骗了张居正,说有什么回赎费,到头来,天下缙绅没收到钱,只会怪罪张居正,怪罪清流,他朱墨就跑啦……”
哦……
原来如此。
众家臣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严嵩对打了败仗这事,本来也不是很在意,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没什么稀奇?何况,倭寇的战力是明摆着的强,一时半会儿又不会变?但是自从看到那道皇庄改革奏疏,他就莫名地慌起来。想了好几天,也算是明白了:朱墨下一步,就是要动天下的缙绅。而一旦田地的事被他搞成了,就无势可恃,那就再也没有反转的任何可能了。
想到这里,
老严嵩也觉得该豁出去了,森然道:
“世蕃、龙文,你们立刻写信,给索扎、大友宗麟、尹元衡、莽应龙、郑检,都给去一封……对了,还有俺答,给俺答也送一通,就说,朱墨、张居正是要掀桌子了,叫他们不要窝着不动!
打仗嘛,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事!谁又是个百战百胜的?败了一回怕什么?都坐着等?等什么……等到朱墨把佛郎机船队也灭了?到时候海港全都封了,再带着火器营把黎国、倭国、缅国、朝鲜国都灭了……?
告诉他们,既然要老夫出头,就得听我的,仗必须要再打,不能停!叫他们见到信就动起来……最后再告诉他们,老夫已经八十了……也可以不管这天下的事,既然管了,老夫也一定管到底……”
众人跟了严家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老严嵩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无不战悚,想到事态果然已经严重到了不能再严重的地步,既为老严嵩的霸气感到敬畏,又都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祥——
那个朱墨不知从哪里来的?
邪乎得很,每次都能玩出意想不到的花样,就连老严嵩也从一开始就着了他的道,最后结局如何,还真不好说。
……
与此同时,
玉熙宫却是一片祥和。
吕芳自接到吴明、吴亮的密报之后,就喜不自禁——
一场天大的祸事,就这么消弭了……
果真让倭寇围了华亭,又围而不打,加上几个邻国权臣在一旁配合,那些闹事的京官儿非打到西苑不可。到时候就只能调兵进来,但从以往的经验看,调兵进来实在是下策,往往会让局面更加复杂。
而且,这种用强力的事,必须要在己方十分有利的情况下才能做。一旦处于先前这种不利局面,越是动兵,就越是危险,说不定就有人叛变了呢。
现在好了,
吴明、吴亮说得很清楚——朱墨用火器挨个打掉了倭寇的营垒,岸上倭寇全都肃清了。如此一来,逼宫也就逼不成了,这天下,总算是又转危为安了。<a href="http://www.166xs.cc" target="_blank">www.166xs.cc</a>
这时,
他一边想着,一边准备好丹药,酉时快到了,嘉靖就要进丹了。
两人配合四十年,默契已经是十分自然,他刚准备好,走到八卦台前,嘉靖就睁眼了。
“瞧你那样……都乐成什么了?你以为事情已经了了吗?”
嘉靖一口吞掉丹药,再次闭目导引。
吕芳笑道:
“万岁爷,朱墨那火器,说是比佛郎机人的还要厉害呢,先前人人都还不信,这回总算是信了……实话实说,奴婢先前也不信这个邪,可到头来,还真是那千把号人、几十门炮起了作用……”
嘉靖的想法跟严嵩不同,很明白武器的威力,这时见吕芳一脸嘚瑟,想到严嵩多半也在关注着火药局,当即淡然道:
“傻样……别忙着笑,那些火器那么厉害,以前谁也不知道,严嵩吃了大亏,又怎么会不去火药局看看?
吕芳啊,你要亲自去一趟,带着御林军去,把火药局护住,对外就说火药局已经被封了,任何人不得靠近……还有,你把人都看紧一点,那些无关的,都叫到别处去吧,在里面的,以后要进出,也要管起来,管得严一点……”
吕芳也立时凛然色变,恭敬道:
“奴婢明白。”
说着,
他就要出殿。
嘉靖却道:“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严嵩的性格,越是逼到墙角,就越是会豁出去,叫他们加倍小心!一点也不可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