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跟朱载圳一直畅聊到了黎明时分。
最后嘉靖帝说了一句:“咳!可惜文官和士族把控了天下舆论,他们脑袋上时时刻刻顶着‘道德’二字。朕想跟天下人说,朕不是昏君。天下人谁又会信呢?”
说完这话,他再也忍不住疲倦,昏昏睡去。
第二日下晌,西苑,内阁值房。
朱载圳跟司礼监掌印李芳来到了值房之中。m.166xs.cc
值房里依旧是往日相互推诿、扯皮的情状。“一团和气”的牌匾还是那么醒目。
平定东南的大英雄来了值房,严党的官员们呼啦一下围了过去。这些人如今都是朱载圳的仆臣。
“景川王刚刚回京,怎么不歇息几日再来值房处理政务啊?真是公忠体国啊!”
“王爷快给我们讲讲,您是如何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彻底平定东南倭患的?您在东南的故事,绝对比话本还精彩!”
裕王“啪”一声,故意将茶盅用力墩在了桌上:“诸位,孤提醒你们,西苑值房是朝廷议政的地方!不是听南戏的戏楼,也不是听书的茶楼!”
徐阶附和:“咱们还是先论公事吧!”
李芳开口:“眼下就有一件公事!景川王看上了一位名叫何芳晴的江南女子。皇上已经恩准立她为景川王正妃,命礼部准备金册和大婚典礼。”
朱载圳听了李芳的话,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还不知道,李芳暗中勾结着李妃,是朝廷之中隐藏最深、身份最高的裕王党成员!
他说这段话,是在故意向裕王党透露一个信息:正妃的人选,是朱载圳自己所定!
礼部尚书高拱像嗅到到屎味儿的饿狗一般,当即反应了过来:“不可!”
李芳问:“哦?有何不可?”
高拱道:“李公公,下官当着礼部尚书,有一言不得不发!景川王选妃之事,不仅是皇家私事,更是朝廷的公事!
若是寻常的世袭郡王,自定正妃人选也就罢了。
可景川王不同!他是皇子郡王!且,他还是平定东南倭患的大英雄!他选正妃的事马虎不得!
必须由礼部甄选,细查候选女子家世、品行、容貌等等......”
高拱的意思很明显:景川王您选老婆得听我们礼部的!
嘉靖朝的文官就是这么有尿性!连皇帝认谁当亲爹他们都敢指手画脚,何况郡王选妃?
朱载圳忍不住了,他说了一句:“按照高肃卿你的说法,孤若不在东南打胜仗,反而能自己选正妃是吧?”
高拱竟然点了点头:“没错!若王爷还是那个因罪被罚出京的藩王,您可以随意挑选正妃。
今日则不同,您平定倭患,开贡赠国策之先河,已是朱明皇族的荣耀,朝廷的脸面。
故而,您的正妃人选,必须按照祖制,由礼部甄选!”
朱载圳嘴里又蹦出了个旁人理解不了的新词儿:“神逻辑!”
严嵩给严世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儿子帮着朱载圳说话。
严世藩心领神会:“高肃卿,你一派胡言!王爷看中的女子,一定是家世一等一,品行一等一,容貌一等一的!何须你们礼部细查?”
严党官员纷纷附和。
“就是!说轻了,高部堂你这是多管闲事。说重了,高部堂你这是弄权!”
“景川王刚刚在东南取得大捷,你就在他选妃的事情上指手画脚。你是何居心?”
值房之中,一时间朱载圳一方占了上风。
就在此时,李芳开口,彻底改变了局势。
他随口说道:“刚才小阁老说的好啊。王爷看中的那位女子,家世是一等一的!她的父亲是泰州学派的大儒何心隐,她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了。”
李芳表面上是在替朱载圳说话。实际上却是在坏朱载圳的事!
天下谁人不知,泰州学派何心隐独尊阳明心学,反对程朱理学?
不光裕王党的官员是靠着程朱理学进入的仕途,严党官员们亦然!
“何心隐?那女子的父亲是何心隐?”
“哪个何心隐啊?”
“泰州学派还有第二个何心隐嘛?那个鼓吹程颢无用、朱熹无德的何心隐!”
严党官员们齐齐闭上了嘴。不再帮朱载圳说话。
就连严世藩都闭上了嘴。这个大聪明心知肚明,如果他支持立何心隐的女儿做景川王正妃,就等于跟天下文官为敌!
高拱气焰更胜:“啊!王爷您看中的是何心隐的女儿?那这门婚事断不可行!何心隐是何人?一个传播异端邪说的狂妄之徒!
要不是徐次辅拦着,我早就将他下了大狱!
这样一个人,能做我大明景川王的岳丈嘛?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徐阶也是心学传人。不过他属于较为温和的江右学派。与极端、激进,全盘否定程朱理学的泰州学派不属于同一分支。
徐阶在朝中,一直隐藏着自己心学传人的身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一众官员们纷纷附和:“景川王绝不能娶何心隐的女儿!郡王娶心学异端的女儿,天下士子会怎么看?他们会认为朝廷要否定程朱理学!”
“理学不可贬!心学不可褒!正妃甄选,一定要礼部把控!”
“对,景川王自作主张,差点铸成大错!此等大事,还是要礼部经手!”
裕王咳嗽了一声:“咳咳。”
一众官员们立时噤声。
裕王道:“四弟,你还是年轻、冲动、鲁莽啊!选正妃这么大的事,不光要看你一个人的好恶!要考虑的事情方方面面!你都二十五了,也该稳重一些了。”
就在此时,不怎么会说话的新任兵部右侍郎唐顺之开口了!
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跟他亲近的人都能被他气个半死。更何况裕王?
唐顺之道:“裕王爷说景川王年轻、冲动、鲁莽。说的好啊!裕王爷您倒是老成持重,可没见您平定了东南倭患啊!”
唐顺之此言一出,裕王气得脸都绿了:“你......”
唐顺之道:“怎么?难道臣说的不对嘛?您老成持重、老成谋国。不过嘛,东南倭患肆虐时,您在哪儿?朝廷财政举步维艰时,您又在哪儿?”
朱载圳心中暗笑:要说拿话噎人,唐顺之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裕王气得一拍桌子:“唐顺之,不要仗着你在东南跟着老四立了点尺寸微末之功,当上了兵部的右堂,就目中无人!毫无人臣之礼!”
高拱附和:“反了!反了!一个堂官,敢跟当朝唯一的皇子亲王这么说话!”
唐顺之道:“呵,不好意思裕王爷、高部堂。我的官位是景川王举荐,皇上恩准的!你们要是觉得我德不配位,可以向皇上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