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儿灰见师傅惨死,吓得六神无主,大哭一场,将师傅遗体火化,带回洛阳洒在了黄河里。
亲眼见了师傅因泄露天机惨死,皮儿灰从此不给人算命,当了牛皮匠,在洛阳城郊替穷苦百姓缝纫皮囊谋生。
那一日,皮儿灰去收废料,看见美国人普艾伦。
一见外国人鬼头鬼脑,不是倒斗便是偷东西,皮儿灰不忍老祖宗的遗产流到海外,便拿出师傅算命的行头,想吓唬对方一番。
不料普艾伦一意孤行。
船到了河中间,真的被龙王爷掀翻。
皮儿灰大骇,自知歪打正着泄露天机,必不得好死,吓得他赶忙逃了回去。
再说普艾伦这边。
此人捡回一条命,回了国家,召集几个文物贩子,筹了两万美刀,在民国二十年,去了燕京炭儿胡同、彬记古玩店。
在那,找到了四大古董商人之一,岳彬!
岳彬当时在燕京很有名气。
一是大胆,二是心黑。
旧社会对死人陪葬的冥器多有敬畏,认为收了这种赃物会遭报应。出生贫寒的岳彬不管这些,他不仅收冥器,而且价格公道。
渐渐地,他笼络到了一大批土夫子替他倒斗,秦玉峰就是在这个时期,和岳彬达成合作关系。
普艾伦慕名而来,在古玩店寻到岳彬,作价四万大洋,请岳彬为他盗取龙门石窟中的《帝后礼佛图》。
岳彬此人贪慕厚利,本也没什么原则。
见普艾伦出手阔绰,便一口答应,替他盗取石刻。
民国二十年的冬天。
入冬异常严酷,天降三尺厚雪,在豫州一夜化成了冰凌。农民早早起床一看,拴在院子里的毛驴,半夜成了冰雕,肉都碎了,不由大哭一场。
而滔滔黄河,一夜之间竟也凝了极厚的冰层,把整个河面封住。
不怕摔跤的,便顶着白毛风和鹅毛大雪,踩着滑溜的冰面渡过黄河。号称豫州绝险的黄河古道,一马平川,千里尽是冰封白雪,延绵到天尽头。
这一日。
北方来了两个行人,赶了一路一句话都没有。
皆裹毛毡,脑袋戴着一个毛茸茸的护耳缩在驴车上。
前面有个老农赶着驴车,在雪地里硬是出了一层汗,热气裹在皮衣里,像被窝放屁般难受。忽然踮脚看了看,老农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过了前面的土丘,便是黄河河道,百米大河冻成了一块,站在冰上,依稀可见河水在脚下奔流,乃是百年不遇的奇观。
“两位,马上就是黄河了,快到地方了。”老农催了一句。
其中一人不耐烦挥了挥手,一张白花花的东西落在手上。以为是雪花,用手一捻,居然是洒给死人用的冥钱!
“我说。”
山泽将出声了:“你们这疙瘩,天上下雪就算了,还下冥币?”
老农大感晦气,吐了口口水道:“快丢了,这玩意不吉利。”
“有甚不吉利!早晚用的到。”
山泽将卷巴了那张纸币,塞在袖口里。
老农闲聊道:“洛阳城大地主家的闺女跟穷小子私奔,洞房的时候跑了,被捉了回来,又跑掉了。家里找了几天不见人,这么大雪,肯定是冻死了,纸钱估计是立衣冠冢的时候洒的。”
“嗯。”
山泽将淡淡哼了声,窝在驴车里不露面。
日上三竿。
白毛雪小了几分,隐隐能看见灰蒙蒙的太阳,驴车到了黄河边,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冰河。
正是: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一路南下,不想洛阳也有北国气象,山泽将下了驴车,从怀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法币,塞在老农手里。
老农顿时千恩万谢,驾着驴车退回去了。
“我说老陈,这笔买卖可不好做啊。”山泽将看着远处,头也不回说道。
他身后,是一高个子,像弥勒佛喜欢笑眯眯:“我说老崔,你就别埋怨了。做成这笔买卖,八大胡同的女人任你玩一年,在女人肚皮上翻腾,你就不嫌今天受罪了。”
要去洛阳城,必过黄河古道。
如今古道被冰雪封了,人踩上去屁股坐地,一路滑出去,蛋都能磨平。
山泽将感到腹内饥饿,嘀咕道:“早知道不该让那老头离开,这附近连人家都没有,饿了还能宰他那头毛驴吃。”
“好了,你别抱怨了,过河吧。”
皮戏陈走在前面,风雪对着人脸上吹,像刀子刮着肉皮,连眉毛都吹下来。
周围一片雾蒙蒙的白气,别说活人,就是牛羊也没有。
二人将老羊皮裹在脚上,踩着冰面过河,走到一半,又累又饿。山泽将埋怨,这天寒地冻的,在外头露宿,半夜只怕要冻成冰雕。
正在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心急时,刚过了黄河,二人便看见一黑衣服孩子,在地里堆雪人玩儿。166小说
“小孩!”
山泽将凶巴巴吼了声:“你知道哪有酒家吗?”
“有。”
风雪吹得太阳都熄灭了,小孩站起来,手里提着一个红灯笼,像血一样鲜红。
皮戏陈有心多看几眼,小孩不怕他们,说道:“前面便有客栈,那是我家。”
“既然是你家的生意,快带我们去,有赏!”山泽将丢了几个糖果,小孩弯腰捡起来,蹦蹦跳跳带他们赶路。
待到风雪小了,前面出现一连串灯笼。
山泽将与皮戏陈走过去,果真看见山崖下有一客栈。
年湮世远,客栈满是沧桑破旧的痕迹。如陕西的土窑一样,房子是挖在石头里的,外面有半拉门脸和招牌,整个砖木建筑依山岩而建,陡峭高耸。
风雨客栈。
二人抬头看了看,小孩钻进客栈里,一下就消失了。
“娘的,这鬼天气,总算有歇脚地方。老陈,今天再怎么赶,也进不了洛阳城,咱们不妨在这歇一宿。”
皮戏陈心细,道:“此地百里寥无人烟,怎会有一家客栈?看这客栈,怕至少是前清的产物了,比你我岁数还大。”
“哎呀,出门在外,不讲究这些,有吃有喝便行。”
山泽将说罢,踢开木门进去,一股发霉的气味飘了出来。
他抽了抽鼻子,将行李放在桌子上,吆喝道:“老板,老板,人都死哪去了。”
影子出现在山泽将身后,吓了他一跳。
回头看,是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妪,走路没声音,正瞪着他看。
山泽将被看得有些毛森森,喊道:“这是你家的店,有酒有肉吗?”
老妪一言不发,点了点头。
“好酒好菜,上!”
“嗯。”
老妪走路轻飘飘的,对后门喊了声:“伢子,出来招呼客人。”
待到老妪去了后厨,山泽将与皮戏陈坐在大堂里。里面黑漆漆的,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这兵荒马乱,废弃的古河道边一家前清的客栈,着实有些诡异。
皮戏陈打量附近,刚才给他们带路的小孩从后厨出来,捧着碗筷替他们摆上。
皮戏陈问:“小孩,刚才那人是你谁啊?”
“奶奶。”
“这就你们两个?”
“是。”
小孩替他们摆了碗筷,就跑到后厨玩耍了。
皮戏陈回头对山泽将道:“这家客栈居然只有一个老太婆和小孩,没被胡子杀光抢掠,实在是有些好运。”
山泽将道:“听说豫州一带有帮趟将,前些日子挖了北宋皇陵,为首的,好像叫什么黄小二。也许这家客栈的男人出去务工了,咱们就住一夜,不管这么多。”
“倒也是。”
过了片刻,老太婆出来,给他们端上温好的黄酒。
山泽将喝了一碗。
酒水清甜甘冽,确实是农家手艺。
“老太婆,你这有什么吃的?”山泽将问。
听到这话,老太婆嘿嘿一笑,抖动鸡皮疙瘩:“昨天刚宰了一头羊,炉子里有烤好的羊肉,就是有点老。”
“不妨事,给我们来一盘,不,两盘!”
“好。”
过一会,两盘金黄色酥好的羊肉端了上来,是烤羊排,洒上一圈辣椒,大雪天吃得过瘾。
山泽将刚要动筷子,皮戏陈摁住他,对老太婆说:“劳驾你再拿一壶酒。”
老太婆离开了,皮戏陈指着桌子一块暗红色痕迹:“老崔,这肉,我们恐怕吃不得。”
“怎么?”
皮戏陈看到桌子上那块油污,暗红色发腥,竟好像是凝固了没擦干净的血迹!
皮戏陈心细。
从地上捻了一撮土,洒在桌面,上面出现很多刀砍的痕迹,一条条绽开,露出狰狞扭曲的边缘。
山泽将一惊。
桌上有血,有刀口,除非老板把桌子当菜板,难道是遇见黑吃黑的黑店了?
皮戏陈点了点头,用筷子夹端上来的羊排。
“这可真是十字坡的孙二娘啊。”皮戏陈感叹一句。
“呵,老陈,你是想女人想昏头了,那老太婆能跟孙二娘比?等等,你是说......”
“这是人的胸肋骨。”
皮戏陈拿着筷子,倒也没多大恐惧的意思:“羊肋骨是扁平的,人肋骨是椭圆的,你看这个长度这个形状,不是人骨头?呵,我只听说黑店有人肉叉烧卖,没想到真让咱们兄弟撞上!”
皮戏陈和山泽将均是武林高手,二人杀人如麻,遇见黑店也不害怕,没有逃跑的意思。
山泽将笑了:“咱们在墓里头掏了多少粽子,还是头一次见到人肉拿来烧烤。呵,看样子,以前不乏外地人来此投宿,进来了都没有再出去,全被这老太婆做成了肉菜。”
那边,老妪捧着酒坛子过来。
见山泽将二人没动筷,便沙哑问道:“两位客官嫌这个味道不好?”
“不是,最近我们两个吃荤太多,肚子里油腻。老太婆,你这有没有面条啊?”皮戏陈踢了山泽将一脚,不愿意惹事。
他们此番入豫州,是去洛阳寻人,这黑店一般都有幕后老板,因此皮戏陈不想节外生枝。
黑店的规矩,凡事讲究个因果。
若是吃了人肉,便沾了因,那么对方把你做成菜,让别人吃,这叫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