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过得没有什么实感。
比起去年鹅毛大雪直接把整座山封住的酷寒景象,今年天上连半颗雪籽都没有飘,让许多盼着拍摄雪中神鸟图的游客失望不已。
临近年关,生活在村寨里的人们忙着准备节庆要用的物资,安澜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杀鸡杀羊的场景,其中一头黑羊还搞出了带伤逃窜的大阵仗,那天下午她和诺亚什么事都没干,光顾着看全村出动捉捕黑羊的大作战了。
人们忙着过年,绿孔雀也忙着过“年”。
生活在山林里的神鸟对年关没有概念,但年关恰巧在二月,对它们来说也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个月,血脉天性里求偶的本能正在缓慢燃烧。
母亲和其他两只成年雌孔雀开始组建“相亲团”了,安澜家里没有需要相亲的成员,本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她转念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带着孩子出门去看个热闹——相亲这种事也是需要经验积累的嘛。
于是整日犯困的蕨菜和豌豆就这样被老母亲抓了壮丁,一家三口抱着春游的态度挤进了整装待发的相亲大部队里,同时出发的还有需要回家看守领地的老父亲。
全家出动,除了诺亚。
雄孔雀既不能跑到老父亲的领地里去挑衅,也不能跟到其他雄孔雀的领地里去妨碍相亲,只好生无可恋地留守在村寨里,整天不是上蹿就是下跳,把两脚兽们折腾得不得安宁。
安澜就过得愉快多了。
这是她第三次跟着母亲一起外出游历,闭着眼睛都能模拟出完整的相亲流程,她们甚至走得是和去年一模一样的路,区别只在于部分领地里出现的是不同的雄性领主。
蕨菜对求偶舞没什么兴趣。
其中一个原因是诺亚这只不走寻常路的雄孔雀经常在家里跳“改良”版求偶舞,它从幼鸟一直看到亚成年,差不多已经看腻了;另一个原因是树林里越冬的候鸟太多,而且基本都是它以前没见过的种类,注意力放上去就收不回来了。
于是整个相亲大会开得安澜心力交瘁。
蕨菜对陌生的小动物,只要是判断没有危害的,那简直时看见一只爱一只。人家在前面跑,它就在后面追;人家在天上飞,它就在地上追。
山林深处有许多被落叶遮挡住的坑洞,还有因为视觉效果乍一看没那么陡峭的陡坡,为了防止小家伙因为乱跑碰伤摔伤,安澜不得不每隔十几分钟就高声呼唤一次,喊得肺都快炸了。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
当她第一次表现出疲惫的迹象时,站在队伍最前端的母亲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们这对母女很长时间,最后还高高兴兴地鸣叫了几声。
虽然一只绿孔雀大概不会进行那么复杂的思考,但安澜怎么看怎么觉得母亲的眼神大有深意,左眼写着“真是想不到”,右眼写着“你也有今天”。
那个瞬间,安澜觉得自己有点破防。
简简单单做一个“熊”孩子是多么的快乐,只有当自己从搞事的一方变成看着别人搞事的一方时,才会从天堂掉进地狱,吃饭都吃不香了。
好在只熊了一个,没有熊一窝。
作为“大模仿家”的豌豆自始至终都很老实,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把它拴在安澜羽翼边上似的,只有当看到成年雄孔雀求偶时才会骚动一下,人家在台上跳,它在台下跳。
问题在于这孩子模仿的对象有点偏。
正常雄孔雀的“舞蹈”更像是一种“走秀”,最精彩的就是伏下身将尾屏抖开的那一下和后面摇晃翅膀围着求偶对象缓慢绕圈的那几步;而豌豆跟它不靠谱的老父亲学的舞步和走秀没有半点关系。
最糟糕的是——
豌豆的尾屏还压根没怎么发育。
诺亚毕竟是一只有尾屏的大孔雀,就算要做出迅猛开屏、旋转开屏的大眼斑雉行为,基于抖开覆羽需要的时间,那频率也不会特别高,动作也不会特别魔性......可是豌豆呢?
豌豆顶着一把和雌孔雀差不多的小扇子,甚至比成年雌孔雀还要小一号,开屏起来那可真是要多快有多快,要多简洁有多简洁,最后造成的效果就是要多魔性有多魔性。
可怜的领主雄孔雀什么时候看过这种阵仗?
安澜带着豌豆走过四片领地,进去的时候人家还好好的,走路抬头挺胸,开屏慢条斯理,成功兴高采烈,失败风度尚存。等到相亲团离开的时候,这些雄孔雀无一例外都有点怀疑鸟生,连尾屏都不知道该怎么抖了。
她觉得不能任由孩子继续迫害这些雄孔雀,于是在呼唤蕨菜的同时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敦促豌豆赶紧把这不必要的开屏环节省掉。
好好一场春游,最后变成了安澜的受难之旅,变成了全家孔雀的吃瓜之旅,变成了母亲的狂欢之旅,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怎一个惨字了得。
安澜一向不是什么受气的性格,等到串门环节结束、盛会环节也结束之后,她把两只亚成年带回村寨进行了一番再教育。
蕨菜的问题在蕨菜本身,所以它自己挨了一顿毒打;豌豆的问题在于不靠谱的老父亲,所以诺亚代替豌豆挨了一顿毒打。
教育结束之后,两只大鸟开始了下一步规划。
趁着求偶季刚刚结束、大多数雌孔雀还没开始下蛋的这段时间,他们预备把亚成年先丢在村里,自己出发到远处去看看生态走廊的建设进程。
诺亚身上一直带着定位器,就算他们走远了,人类应该也不会认为是在山林里发生了什么不测。安澜想得很美好,可无论是她还是诺亚都没料到一件事:来时的路有点难认。
这就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
负责监控放归行程的工作人员被屏幕上七拐八扭的行踪路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十六号在树林深处是在寻找什么,要不是生命迹象没问题,他们还以为是有什么大型掠食者或者盗猎者在后面追。
花了两只孔雀四天功夫才找对地方。
生态走廊说是“走廊”,其实是一个系列工程,主要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覆盖面较大的生境走廊,另一种则是面积较小的生态走道,也就是搭架在道路上方的天桥,以及道路下方的涵洞。
安澜在这之前并没有见过专家组设计的工程项目,只听诺亚复述过一些地区的情况。这回他们沿路飞了一圈,才把靠近这片山区的部分看了个大概。
距离山区较远处建造了一个湿地公园,湿地公园和山区当中隔着许多被公路分离的零散树林,在公路上搭建有一共三座可视的天桥型走道。
人类一定是准备把湿地公园作为两个绿孔雀栖息地当中的过渡段,把天桥型走道作为确保绿孔雀可以从一端无障碍、无危险地走到另一端的重要的路径,最大的问题就是连通。
无他——安澜一路上看到的野生动物太少了,绿孔雀更是一只没有。
按照诺亚的说法,去年一共在生态走廊附近放归了三雌三雄六只绿孔雀,但这六只孔雀最后都飞到了安澜的出生地,也差不多是当地最大的绿孔雀群落里,实际上并没有起到把两边连起来的作用。
其实也不难理解。
树林靠近公路,虽然有绿化较好的走道铺设着,但毕竟底下是车辆穿行的区域,有大量人类活动踪迹。绿孔雀是谨慎的动物,不说长期居住,就连短期过境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对它们来说搬到这些区域基本没有可能性。
至少目前大概只有一个家族能做到。
安澜在回家路上就和诺亚商量了一番,如果今年再回去摸点孔雀蛋孵,把雏鸟和亚成年带着一起搬到这片暂时还没有许多野生动物居住的林区来定居,在定居的过程中慢慢把长起来的小孔雀们扩散到湿地公园里,这样一来走廊一侧就可以串起来了。
这件事做起来又费时间又费精力,但两只大孔雀反正无事可做,倒也何妨尝试一番。
至于蛋从哪里来——只要能摸清楚不同家族的活动范围,顺着选择蛋坑的规律,很容易就能找到被抛弃的鸟蛋。唯一的问题是鸟蛋不好转移,安澜就算用滚的也没法把它们安全滚到熟悉的领地里去,而且滚完估计蛋也毁得差不多了。
......这么看来还得去薅老家的羊毛。<a href="http://www.166xs.cc" target="_blank">www.166xs.cc</a>
于是半个月后,母亲就陷入了困惑的漩涡当中。
它当然不知道安澜回家目的是什么,只以为这么大的女儿还会主动帮忙放哨,硬是把只有一分的安全感堆到了九分。其他两只雌孔雀受到它的影响,齐齐支棱起来,一时间三只雌孔雀就好像被套了什么勇气倍增BUFF,风雨不动安如山,竟然毫无半点要弃巢的迹象。
安澜倒也没觉得这是件坏事,便从善如流地转移到其他领地去查看情况,最后在距离村寨约七公里远的地方找到了一窝被抛弃的孔雀蛋。虽然诺亚不会孵蛋,但抱窝需要一个放哨的家庭成员,安澜便把他也叫上,低调地开始孵蛋。
关注着绿孔雀动向的专家组一看又来,顿时坐不住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十六号和阿依不自己下蛋而是到处摸蛋,而且还那么有目的性,去年好不容易被搁置的争论话题迅速燃起热度,成了每场会议必有的讨论重点。
有人提出是不是阿依没法下蛋,但体检没有任何问题;也有人提出是不是十六号不懂怎么踩背,但就算不懂踩背,阿依连个白蛋都没下过,分明营养什么的都足够;还有人提出是不是过于靠近人类活动区域,所以生物天性被打乱了,但这个观点轻易没法得到证实,再说去年阿依也并没有长住在村落里。
整个专家组想来想去想不通,社会面上的其他学者也想不通,最后大家干脆放弃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目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生态走廊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的表现并没有达到预期,就连最“奇怪”或者说最适应人类活动的孔雀家族在过去晃了一圈之后也离开了,并没有选择在那里定居,是不是因为搭建的生物走道还不够多呢?是不是因为树林恢复状况还不够好呢?亦或者说,是不是因为有其他未被记录下的环境因素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