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起了在乱城中和姚廉分别的那日,满身鲜血的背影,透着的是决然和不悔。
若他真的在那一日死去,他的一生定是骄傲多过遗憾。
活下来,并不是命运对他的眷顾。
反而让他曾经庇佑苍生的行为和奋斗显得像个笑话。
许久之后,沈归舟推开了陈穆愉,“我没事。”
她拿起酒,去了前院。
陈穆愉跟着她,看着她将那坛酒埋在了那棵杏树下。
原来,有些酒,是注定喝不上的。
雪夕送客回来看到这一幕,见陈穆愉在一旁站着,她也没有上前,远远地立在一旁。 m.kanshull.com
酒埋好,沈归舟在树下沉默地站了一会,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陈穆愉思考着该说点什么时,她将锄头扔在树边,先他一步开口,“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不必等我。”
未等陈穆愉答话,她已朝外走去。
开口的那一刻,她身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仿佛姚廉的侄子今日并未来过。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她能难过一下,哪怕只是一息。
他没有拦她,在她将要踏出门槛时,温声叮嘱她,“今日,我不回王府,事忙完了,早点回家。”
沈归舟脚步微滞,没说什么,出了大门。
看不到人影了,雪夕过来,询问陈穆愉,“姑爷,小姐她……”
她欲言又止。
陈穆愉将视线收回来,他明白她的意思,却无法回答她。
“你们说的姚将军是什么人?”
雪夕犹豫了一会,告诉他,“此人名唤姚廉,是小姐在南境时认识的一个朋友。”
姚廉。
这名字,陈穆愉听着有点耳熟。
南境……那个死守新安城的参将!
他和沈归舟是朋友?
陈穆愉想起了后来新安城里流传的故事,恍然大悟。
原来,她就是那位一夫当关的奇女子。
没过多久,谷诵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院里,给陈穆愉带来了安国公府的后续。
沈家已经确认贺朝是死于意外,并将贺朝送回了安国公府。
沈星蕴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言沐竹送给安国公府的礼,一是半本账册,二是陶义。
引起沈大夫人恐慌的就是那第二份礼。
贺家阻止了沈峰知道此事,沈大夫人同样向他隐瞒了此事。
沈峰没有探究,回到大将军府后,就让亲卫左方去了安国公府,想来,他后来也是知道了此事的。
昨日,安国公府不请自去的客人不止左方一人。
昨夜入夜后,安国公发现账册丢了。
据谷诵所知,安国公卧房那半册是被秦王的人拿走了,书房那半册,他们晚了一步。
“什么人拿走的?”
这个谷诵暂时也不知道,他昨日在安国公院子里的屋顶上看月亮,月亮爬出来时,他看到了穿着夜行衣来的客人。
他看着客人翻走了那半本账册,又跟着他一同去了书房。
刚靠近书房,有人影从书房出来,差点和他跟着的那位客人撞个正着。
无奈,他不会分身之术,无法跟着两个人。
先入书房的那位客人,轻功很好,他判断,那人身手定是不差。
经过思考,他放弃了追他,依旧跟着先去卧房的人。
等后者进去书房时,安国公新收到的半本账册已经不见了。
他跟着那人离开,看着他进了秦王府。
陈穆愉手指轻轻地在书案上敲着,心里轻笑。
原来,言沐竹送去账册,是为了帮大皇兄找账册。
另外那个人,又是谁?
除了大皇兄,还有谁想要那本账册?
谷诵是个精明的商人,想其他事情,脑子也转的快一些。
他替安国公惋惜,老人家这八十大寿还真是惊喜不断。
“安国公这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可听说,老爷子差点就气地撅过去了。
昨日八十大寿,也差点就享年八十。
陈穆愉手指继续敲着,有些人,就是太精明了,以为可以掌控一切。
贪心不足蛇吞象。
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
却忘了,他这是在玩弄父皇。玩弄父皇不算,还妄图将他们兄弟三个玩弄于手掌中。
算盘打得太响,是容易崩盘的。
陈穆愉想起了沈归舟,问道:“子茗是不是今日到京都?”
谷诵回道:“是。若是不出意外,他今日上午应该就能进城。”
陈穆愉垂下睫毛,没再说话。
谷诵询问:“王爷,需不需要安排人去接他们?”
“不用,会有人接他的。”
听他已有安排,谷诵便不再多问,亦没有打听他安排了谁。
陈穆愉换了个话题,“小九那边如何?”
听他问起九皇子,谷诵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嘴角。
他赶紧调整了一下情绪,斟酌了一下用词,才作出回答:“九皇子,他很有讨债的天赋。”
昨日一下朝,他就去了户部,坐在门口等着金昌。
听出金昌和他打太极,他就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他们办事的地方,看着他们办公。
弄得户部的一众官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进来一人,他就问人是干什么的。
若是听到是来找户部批银子的,不管来人申请多少,他都代替户部的人告诉他们,户部没银子,不然他也不会坐在这了,还告诉他们,先来后到,不要着急,若是不赶时间,可以和他一起在这等。
他这样一弄,不管户部有钱没钱,想批不想批,都没人敢批了。
金昌委婉劝他走,他以晋王已经穷得吃不起饭、揭不开锅为由,还在户部蹭了顿午饭。
金昌听着他的混账逻辑,欲哭无泪。
下午的时候,他把位置换到了门口,不仅和来批银子地聊心得,还和来要银子地讨论个中技巧。
队伍越壮越大,最后成功将大门给堵死,户部……瘫痪了一日。
到了下值的时间,他依旧不走。
他堵在门口,他不走,里面的人依旧不好意思走。
直到戌时过半,他觉得自己有些犯困了,才带着陈霄离开。
里面的人还来不及松口气,他就告知他们,明日他还会来。
他还真是说话算数,今日早朝一结束,他又立马赶去了户部,同样比金昌先进门,同样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喝茶,对来往的每一个都十分和善、热情。
谷诵是非常佩服他的,他真得是懂得了讨债的精髓。
比欠钱的人更不要脸,更无赖。
不过,那里是户部。
谷诵有些担忧,他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妨碍户部处理公务,被陛下知道了,怕是会被训斥。
他将自己的担忧一同告知了陈穆愉,询问后者会不会出事。
陈穆愉手指停止了动作,“他知道分寸的。”
小九的不靠谱缘于不上心,他上心的事,定会做的很好。
不出三日,金昌定会妥协。
说起早朝,谷诵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今日早朝过后,陛下下旨,玲婉仪晋升成了四品充仪。
圣旨一下,震惊了整个后宫。消息传到前朝,亦是引来了诸多讨论。
谷诵大胆猜测,“王爷,陛下这是准备让裴侍郎升任兵部尚书了?”
陈穆愉没有直接回答:“父皇这么做,是为了安抚裴侍郎。”
谷诵思索片刻,那就是差不多了。
除去这些,还有一件事。
昨日,燕王的人和全部的目标钱庄谈妥了吸收交币一事,今日,燕王让人新印制的交币也已经开始在坊市间流通。
正事都说完,谷诵没有急着走,有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和陈穆愉说。
他还没想好,陈穆愉倒是先和他说起了姚廉,吩咐他去调查一下他家里情况,若是还有家人,照顾一下。
听他说姚廉的死和参天楼有关,他没再犹豫了,将昨日在酒楼中无意听到的事,告知了陈穆愉。
昨日他在酒楼和几个钱庄掌柜喝酒,无意间听到了隔壁雅间客人透露,参天楼的修建出现了问题,上面三层歪了。
那人猜测,可能是承重的主体木材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那人的醉酒之言,就被同伴阻止了。
参天楼是工部今年最令人瞩目的工程,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
据说,若是参天楼落成,站在顶楼之上,可以俯瞰整个京都,甚至将周边几城都收入眼中。
这也是听说北疆大捷后,天楚帝坚持让人修建这栋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