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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1章 天和启盛(1)

    大行宫,这处停放了大宁朝三代君王梓宫的寝殿里,又一次传出了哭声,渐渐地,那些站在殿外的锦衣卫们好像也被这哀痛欲绝的哭声所感染,一个个用飞鱼服擦起了眼泪来。

    而去疾,也从未见到杨宸像此时此刻一般,为一个人的死,而哀伤不绝。明明按常理,明日登基之后的杨宸会是这座天下的主人,应该庆贺才是,却偏偏这样。

    他看了看高力吩咐让自己带给杨宸的吃食,想着杨宸已经一整整一日一夜未曾进食,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王爷”

    才走近不过两步就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去疾连忙改口称道:“陛下”

    杨宸听到去疾这声陌生的呼唤,也才从意识到大宁的天地,已经不同往昔,抹了抹眼泪后说道:“真正的陛下,在这儿躺着呢!”

    此时的杨宸明明是带着呵斥的意味指着去疾,去疾却反倒心疼起了杨宸,也像旁人那样跪在此刻的杨宸跟前把那份御膳奉上说道:

    “陛下,这是高力公公命人去王府取来的饭菜,听高力公公说,这是王妃娘娘和侧妃娘娘一道做的,末将刚刚在殿外也和高力公公试了饭菜,陛下你这一日一夜没进一粒米,若是伤了身子,明日还如何见百官?末将斗胆,请陛下吃些吧。”

    “去疾”杨宸从榻上转过了身:“你可知道,在先皇灵前不敬,是杀九族的罪过?”

    “今日若是杀十族,能让陛下吃上几口饭菜,末将也认了”去疾以为杨宸有所动摇,连忙打开饭盒,指着从王府送到宫里,只剩下些许余温的饭菜说道:“陛下看,这是侧妃娘娘亲手所做的九膳羹,最是滋补,这一路赶回长安,陛下人都瘦了一圈了,末将一路也是心疼啊”

    “不要再喊什么陛下!”

    杨宸骤然间动怒后,指着那饭菜说道:“先皇驾崩,本王只恨不能同去!本王如今可食饭菜,先皇呢!”

    “陛下!先皇已然驾崩,陛下还请节哀啊!”

    杨宸起身一脚将那饭菜踢开,握着拳头指着殿门骂道:“滚!今夜就让本王在这儿好好的陪皇兄一夜,你守在殿门,若是谁再进来打搅,格杀勿论!”

    去疾只得用衣袍擦去散出来的汤汁,又将一切收拾妥当,看着在原地无所适从的杨宸,带着自己的心疼说道:“请王爷,节哀。”

    退出殿外的去疾和高力两两相望,两两摇头,高力此时也才明白,为何自己的主子终究是把这大宁的天下,交给了杨宸而非他自己的血脉。

    夜幕下的长安还有这座皇城,静得有些蹊跷了,连同这座宫城在内,好像所有人都在担心着前程,担心着天翻地覆,所以连哭声,也不及两年前太宗皇帝驾崩时那般可以放声大哭,而是小心翼翼了起来。

    静谧的长安城里,独独有一处,喧闹得有些过了头,整座德国公府的内外,一片白绫丧仪之时,一颗人头被放进了涂满了香料的盒子中,与姜氏一族的列祖列宗一道配享。姜霆今日听闻自己的独子被杨宸所杀时,恨不得闯进宫里拼了这条老命让杨宸溅血五步。

    可等他赶进宫里时,大位已定,他也只得跟随悻悻然的姜楷,一道离开宫里,回到这座公府,从长计议。

    在姜家的家祠中,纳兰瑜成为那唯一的外人,摆在他眼前的,是那碗不曾饮完的血酒,姜楷已经许诺,只要他能助姜家一臂之力,改天换地,那大宁从明日开始,就可以多一位国师。

    “先生!先生算无遗策,是我姜楷粗鄙,未能算到杨宸竟然来得这般快,还得贤弟身首异处,害得皇后与皇长子孤儿寡母如今为人欺辱,请先生救救我姜家,救救皇后与皇长子。”

    姜楷说得极为动情,说完后,更是领着姜韬与姜霆随他一道向纳兰瑜下跪。

    “公爷!”

    纳兰瑜连忙扶起了姜楷,他自负此生算无遗策,独独算漏了杨智会来这一遭,这把这大宁的江山拱手相让。

    他算错了,皇位无须杨宸为了大宁的社稷安危从姜氏一族中抢来,可他又算对了,争分夺秒,等待着天明将先皇遗诏昭告天下的长安城里,已经有人蠢蠢欲动,要逼着杨宸踩着尸山血海,走上那张至高无上的金椅。

    “公爷请起,贫道受公爷大恩,自会为公爷排忧解难。”

    纳兰瑜把姜楷送回了那把椅子上,转头看着一脸期盼的姜韬和一脸杀气的姜霆,坚定了这份推波助澜之心,反正当初入长安时他也早已把自己视作了局中之人,只要能看着杨宸坐上皇位,看着那个曾经在临淄学宫有恩于自己的可怜女子孩子登上帝位,看着大宁天子的血脉里,不会再流淌着那个肮脏不堪女人的血,便已足矣。

    “师兄,我不会算错的,这天下,终究是楚王的,也算全了你当为帝师的心愿吧”

    纳兰瑜将两指伸入未曾饮完的血酒中,蘸着这混有姜氏血与浊酒的水滴,在姜氏家祠的地板上一面画着,一面说道:

    “楚王是孤身入京,长安城里,虽有宇文杰拿着镇国公的家底为他重新夺回九城兵马司的统领之权,但长安九门将领,此时也有自己的心思,断然不会轻易涉险。而他今日,为了顾忌颜面,没有让侯爷丢了羽林卫,也没有让少将军,离开玄武门。这是他杨宸的败笔,他以为咱们会束手就擒,那咱们就趁着天色未明,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做掉楚王,如此一来,这大宁的江山除了先皇血脉可以承继,还有谁敢再说半个不字?”

    “可他今日没有出宫,一直在大行宫里,怕的,不就是咱们趁机在宫里谋划么,虽不曾夺了羽林卫之权,但也诏锦衣卫入宫侍卫左右,如此一来,想要做掉他,谈何容易?”

    姜霆从姜家即将权倾天下的喜悦到承受今日的丧子之痛,不过三两日,可他多年在边关为京城里摇摇欲坠的姜家建功立业,到底是没有丢掉理智。

    “楚王的破绽太过显眼,杨家人多是情种,他又如何会例外?”

    “先生是说,楚王妃?”

    姜楷话音刚落,纳兰瑜奸诈的一笑道:“只要楚王妃在手,那让他离开大行宫,又有何难?”

    “可是楚王妃聪慧,今日也早早闭上了府门,楚王府内深浅未知,若是我们贸然调集羽林卫出宫冲杀楚王府,一旦消息走漏,在皇城里还有宇文家,曹家,邓家,他们必定会闻风而动,上赶着给新皇邀功的。”

    纳兰瑜摇了摇头:“贫道可从未说过,要去攻杀楚王府,楚王妃入宫,与楚王死在一处,岂非更好?”

    “入宫?”

    “对,皇城里有曹家和邓家还有宇文家不假,但曹家与邓家之主,皆在京师外,一旦皇城生变,两家群龙无首,想必也不会贸然行事,只有宇文家会给宇文雪撑腰,可咱们若是等宇文雪入宫了再动手,宇文杰纵有通天本事,莫非还敢围攻宫门不成?他只要敢,明日等皇长子登基,就灭了他宇文家的九族!”

    纳兰瑜的话不禁让姜楷有些振奋,连忙问道:“如此说来,先生必定是早有良策,如今时不我待,还请先生早些告知!”

    “公爷,这皇城当中,李家兄弟你可有把握让他们与我们一道进退?”

    “李严可以,其兄李定,今日在宫中也与楚王交恶,可以一试。”

    “那好,就请公爷走上一遭,说服李家兄弟,等楚王妃入宫,即刻派兵攻杀楚王府,将辽世子,楚世子挟持。把皇城搅乱,只有皇城乱起来,他们的眼睛,才不会想到宫里去。”

    纳兰瑜转头看向姜霆:“侯爷,这楚王妃入宫后,立刻在玄武门将其奴婢侍卫,诛杀干净,将楚王妃挟持入皇后娘娘宫中,到时就烦请侯爷在皇后娘娘的椒房殿里,给楚王殿下布下天罗地网,可以许楚王只要他离京,就保全楚王妃性命,愿让他在定南道裂土封国,世袭罔替,世代不必入京朝拜。若是他允了,那就明日等皇长子登基再杀,若是他不允,立刻诛杀,刘忌和柳项这几个背主求荣的混账,只要见楚王一死,必不敢血染禁中。”

    “楚王英雄一世,当真会为了一个女子,弃了这大好江山?”

    姜霆不仅不信,还觉着纳兰瑜的说辞有些可笑:“说了这么久,若是楚王妃不入宫,我们岂不是一场空?”

    “贫道有一个让楚王妃不得不入宫的理由”

    “什么?”

    叔侄三人听到了关键处,也齐齐把目光投向了纳兰瑜。

    “皇太后是宇文家的人,就让皇太后遣亲随,亲自出宫,用谕旨诏楚王妃入宫,便说,先皇国丧,她这位皇太后,哀戚过甚,倘若楚王真要登基,这孝字,是断然绕不过去的,楚王妃为了自己夫君在世人眼中不是一个窃国之贼,只能入宫去看看,自己的这位姑母。”

    “笑话,先生既知道太后乃是楚王妃姑母,就不该有此念头,楚王到底是太后之子,楚王妃更是她的亲侄,亲上加亲,皇太后怎会帮我姜家,杀了自己的儿子,又杀自己的侄女?”

    纳兰瑜面目狰狞道:“那为何皇太后便是死,也不愿让楚王登基呢?至于宇文雪这个侄女在咱们大宁朝太后的眼里,和先皇的江山比起来不值一提,侯爷离京多年,怕是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太后的心思之毒辣深远。”

    纳兰瑜的最后一抹目光,投向了姜韬:“少将军,公爷要在皇城联络李家,侯爷要整顿羽林卫兵马,恐怕得你去皇后娘娘宫中,告诉皇后娘娘,我们今日所谋划之事,记得提醒皇后娘娘,在太后的宫中认错时,要悲戚一些。若是皇后不愿做,那就告诉皇后,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她若不愿,我们姜家,只有冲杀楚王府,挟持楚王妃与楚世子这一条路了。一旦姜家与楚王鱼死网破,楚王明日登基之后灭的第一个九族是姜家,杀的第一个人是皇长子杨叡......”

    纳兰瑜不愧是曾经楚王杨泰帐下的第一谋士,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杨宸今日布置的破绽,为姜家找到了一条可以转败为胜的良策。

    只是姜楷,没有他想的那般好糊弄,在离开公府去李家联络前,他又重新把姜韬和姜霆唤到了身边:

    “由我入宫去找皇后和皇太后,叔父,李家那边你找李严便好,我今日已经与他商议,倘若李定不从,那只有让李严代咱们这位兵部尚书用兵部军令调动长安武库的兵马了。宇文雪一旦入宫,你们便去武库,让我们两家的家奴侍卫取铠甲武器,冲杀楚王府。”

    而年少的姜韬,则成为在玄武门等候皇太后女官将宇文雪迎入时,出手挟持宇文雪的那个人。

    怀着胸口的万丈惊雷入宫前,姜楷不无留恋的望了这座德国公府,将他唯一的女儿姜南,带进了皇后姜筠的椒房殿。

    他何尝不知今日一旦失手,姜家就是九族尽灭的下场,可为了姜家与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他还是想搏上一番,他已经等了十余年,但凡有一丝的希望,再等十余年其实也无不可。但杨宸的登基,注定了姜家从此永无出头之日。

    姜筠的椒房殿中,一直在自己父亲怀中熟睡的姜南被姑姑姜仪抱到了一样熟睡的杨叡身边,只是在离开时听了听姜楷深夜入宫的所商议的话,哄着两个孩子唯恐他们被外间吵闹惊醒的姜仪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短短一日,她永远的失去了兄长,失去了一个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嫁给的心上人,她恨杨宸,但没有胆量站到这位大宁朝战功赫赫的楚王殿下跟前,说上哪怕一个不字。

    天和二年九月,天和帝杨智驾崩之日的戌时三刻,皇后姜筠,离开了椒房殿,穿着为自己夫君守孝的皇后丧仪,跪在了长宁殿外,不停的叩首:m..cc

    “求求母后救救儿臣!”

    当长宁殿外的宫道里应该在亥时出现的奴婢与宦官们提前走进御道准备换岗,皇后姜筠,也终于等到了皇太后的宣诏之声。

    亥时一刻,长宁殿的掌事女官,伺候宇文云多年的贴身奴婢曼因,坐进了马车,带着皇太后的口谕,坐上马车,顺利的从玄武门出宫。

    亥时二刻,

    奉命因先皇驾崩而置备丧仪的楚王府安静了整整一个午后与早夜的正门内,楚王妃宇文雪带着侧妃青晓,跪在承运殿里等候听宣。

    “太后口谕,先皇驾崩,哀家悲俱五内......诏,楚王妃宇文雪入长宁殿,协理皇后,决六宫丧仪诸事.....”

    “曼因姑姑,母后凤体,可还安康?”

    “娘娘,奴婢已经多时没见过太后娘娘这般憔悴了,还请娘娘早些随奴婢入宫,陪陪太后娘娘,如今只剩娘娘一人是太后娘娘最亲最近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