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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7章 血尽剑霜寒。(2)

    不到两个时辰,喀仑山口的刀光剑影的混战就已经结束,宁军战死者不过百余,反倒是那支跟着云单贡布向宁军阵前冲杀的云单骑军纷纷倒毙在血泊里,浸透鲜血的残破衣物裹着模糊的血肉。

    亲自带着骠骑冲最先入关中的杨宸只是坐在寺门前,面无表情的擦拭着自己蟒首银枪上的血迹,他的玄甲明铠上那股血腥的气息,还未来得及处置。

    关内,是透露出绝望恐惧之色的藏兵,他们大多骨瘦如柴,两眼空洞,或许是因为平日里作为贵人们猪狗不如的奴隶对厉声呵斥已习以为常,同伴被虐待残杀的事也屡见不鲜,所以他们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任由宁骑立于战马上用长枪短剑呵斥着,任由宁人把他们每二十个编为一队,一队队往大昭寺的方向押送而去。

    西面的山坡下,尸骸零落遍地,残肢断臂里渗出的血,引来了天上的诸多飞鸟,发出让人恐怖的鸣叫后挥舞着一对巨大的翅膀俯冲而下,死咬着死尸上的腐肉。有时候,会吓得为同袍收敛尸身宁军将士拔出刀剑,掏出弓弩来驱赶,好让地上那片片闪着幽光的血泊里红色的箭头出现在眼前。166小说

    云单贡布没有看到杨宸,因为他的战甲和坐骑在藏兵的死人堆里颇为引人注目,所以人头早早的被宁骑割下,独留剩下的那具无头尸和他白色战袍一块,躺在原处。

    他那匹良驹被一个百户在战场上牵走,镶嵌着宝石的精美藏刀被一个什长捡到,人头在交给安彬认准就是云单贡布后,送到了杨宸的眼前。

    云单贡布的的脸上,只有血污,一头长发杂乱着,早已习惯了战场上诸多见闻的杨宸知道,必然是自己的部下们把云单贡布头上那些点缀给收拾干净了。不知为何,一连数百里,在那颗悬着的心放下,拿下大昭寺,救回月依近在眼前时,他便第一次感觉累了。

    微微叹了口气后,他吩咐道:“藏人有天葬的习俗,找到他的尸体,和人头放在一块,收拾干净了,扔到雪山里去吧。”

    “王爷不用他的人头去逼降大昭寺里那帮人么?”

    杨宸哑然笑道:“去疾这个浑小子找月鹄借了一千兵马已经去了,咱们估计是赶不上了,今日一看,大昭寺的确空虚,想必没那么难。我让阿尤和月鹄带兵追过去了,你留些人收敛尸体,就随我一起入城吧。”

    “诺”

    安彬右手抓住云单贡布的头发,将他的人头又放回了不知从何处割来的袍子里裹住,交给了亲随。

    此时,杨宸也才第一次闲下来转过身,看着建在山上的大昭寺轮廓,还有大昭寺脚下的那些散乱中透着规制的草场。

    山间阴寒,热血上涌的厮杀退后,那股热气腾腾散去更让人不禁战栗,哪怕宁骑可以向这群呆滞的俘虏大声呵斥来壮声威,可是不是浑身缩成一团的动作却骗不过人的眼睛。

    “王爷你看,那大昭寺是不是有浓烟升起?”

    历来小心谨慎的安彬向杨宸一指,正是大昭寺里最高处的云单宫,燃起了一把大火,黑色的浓烟渐渐明显,让远在二十余里外的杨宸,站在关城,也能望见。

    “走。”

    刚刚经过一番血战的宁骑又随杨宸赶往大昭寺,这一次,畅行无阻,碰到的唯一阻碍,是那些慌乱之中从大昭寺里跑出来的百姓,还有那些受惊之后,四散奔逃的牛群和羊群。

    在寺门前好一番问话才知道,今日城中的布日家和其余几家收到消息,自家的主人昨夜就惨死在了云单宫里,而他们还傻乎乎的把云单贡布的谎言当成了家主的命令,老老实实给云单贡布凑了兵马。

    可想来云单贡布调走了守卫大昭寺的云单家的精锐,一来二去间,在去疾带着兵马赶来前,他们就联合杀向了那些忠于云单家的对头和云单宫。

    云单家如日中天时,他们这些争权夺利的家臣还能因为云单阿卓的兵强马壮而老老实实的听命于人,可此时大昭寺里的云单家,除了那座宫殿和城中最大的金身佛像还有最多的金银珠宝外,已经没有了最厉害的勇士,最锋利的藏刀。

    混战之下,忠于云单家的贺奇音贵家与八达仁贵家成了其余几家发泄的出口,措手不及间,举族被杀,男女老幼一同死在昨日还和和气气的朋友刀下,而危难之时,奴隶们反倒有些活路,趁乱逃亡。

    少爷和小姐们实在太好被认出来,哪怕一片慌乱,带着脂粉的面庞与华丽的衣裳成了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素日里尊贵无比的夫人们此时也尽数成为奴隶们欺辱的对象,好像在这些人眼中,让自己眼里肮脏不堪的奴隶去玷污对手干干净净的妻子和女儿,会让他们获得无尽的享受。

    和宁人战场上厮杀他们也许没有胆子,可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对手亲族,他们的胆子要比佛祖的金身还大。

    大昭寺里乱做了一团,以至于去疾带兵闯进大昭寺时,这群为了寻仇而攻打云单宫的人还以为是自家主人从何处找来的救兵。

    大火,刀剑,鲜血,浓烟,女人的挣扎的哭喊,面对屠刀的惊恐。抢夺财物和奴隶的喜悦,很快吞没了这座云单家经营百年的坐禅之地。

    金顶白殿里那尊金身佛像,灭不掉自己身旁的火,也拦不住这场在自己脚下的杀戮,今日一早还诚心礼佛,明示慈悲,请佛祖庇佑的信徒们,拿起藏刀的那一刻,也就把一切的慈悲随着刀鞘,扔了出去。

    月鹄渐渐率南诏的兵马赶到,和去疾一道,他们因为兵马精壮,很快将云单宫拿了下来,但他们无力阻止城中的混乱,只能用手中的这些兵马,守住燃起大火的云单宫。

    而直到天黑之际杨宸的骠骑与越来越多的宁骑赶到时,城中的其余几家发现是宁人来了,他们当中不乏认得宁字的人。

    “楚字”和“宁字”出现在城中的那一刻,察觉了危险的他们立刻约束家奴,各回各家,在今日洗劫而来的收获里,精心选了几样,然后换上自己那身彰显尊贵的法袍,带着护卫左右的兵马,请求在云单宫里,见楚王一面。

    多家大败之后,是云单家与多家平分了红教之地,云单家从此不再是多家的属臣,可云单家生了一统红教法王之地的心思,灭了多家,又寻衅大宁,还打算越过拉雅山与东羌平分南诏之时,他们是最为狂热的。

    因为这会给他们带来,不知边界的土地与草场,不知数目的金银和奴隶,可如今,他们要把一切怪到云单阿卓的身上,绝口不提自己当初是如何的殷勤,调兵遣将追随他们眼中百年来最伟大的法王出征。

    一切,都是云单阿卓威逼利诱的结果,为了表露忠心,他们今日,已经把云单家毁得七零八落,在大昭寺里,连脸上被烙出“云单”二字疤痕的奴隶都再也见不到一个,更遑论姓云单的人。

    云单家的国相云单敖云,宁死不降,也在今日纵火自焚,死无全尸,只能从大火熄灭以后的贴身金饰上,把那具烧焦的尸体,当成是云单敖云。

    他们本以为自己在大宁楚王殿下前痛哭流涕,告饶请罪就换来一线生机,可坐在云单阿卓那把金椅上面色惨败,失魂落魄的杨宸只是扔下了自己的长雷剑下令道:

    “云单阿卓隔千里便如此作态,长安距此万里,本王如何能放心你们,传本王之命,今日作乱的云单家臣,一个不留!城中各家财货,三军自取!”

    这是月鹄第一次见杨宸这般动怒,他不明白为何大昭寺已经拿下,明明是杨宸用那套怀柔安抚之策的最好时机,杨宸却要这般惩罚云单家的大昭寺,他以为这是杨宸把对云单阿卓的怒火倾泻在此处泄愤,却不知这一切,只是因为一句:

    “乱军攻入云单宫里,国相大人把小姐交给了夫人,求夫人救她一命,然后......”

    然后?有人看到乱军垂涎月依美色,把她当作了云单贡布的夫人,打算加以凌辱,也有人看见,云单阿雅和月依为了躲避乱军,在大火里被烧死了,还有人说,月依和云单阿雅被藏进了云单家修筑在地下的密道当中。

    王命既下,宁军将士也顾不得腹中饥饿,这是他们跟随杨宸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楚王殿下像其他主帅那样下令屠场,还让他们自己随意抢掠财物。

    楚王殿下只说了今日作乱的云单家臣,可他们今日初到此地,哪里认得谁是乱臣谁是忠臣,所以,史官笔下的楚王有交代,没有错,宁军的将士们奉令而行,也没有错。

    错的是这些城中的云单家奴仆们,他们今日不该出现在这座城池当中,更不该在宁军大肆烧杀抢掠之际,还敢阻拦。

    没有了约束,兵强马壮的宁军会让雪域记住这一夜许多年,往后的草原上,关于大昭寺一夜之间成为一座鬼城的传说,也会代代相传。

    天色渐晚,城中的喧闹不止,安彬对杨宸让部下们放纵一遭的决定不敢不从,早早的寻了一处贵族宅邸,自己住下,但城外的喧闹和嘈杂让他夜不能寐,即便他亲自约束,也渐渐无济于事,只能作罢。

    反倒是跟着月鹄而来的南诏兵马,纷纷听令而行,看着云单宫外的屠杀和抢掠,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幸好你们没有在凉都这样”

    他们见识过这支宁军的厉害,也见过他们军容肃整,军令森严,上至楚王下至步卒人人遵令的那时候,所以才更加忌惮,这只挣脱束缚的猛兽。

    藏人凄厉的哀嚎声,他们希望永远不要出现在南诏的土地上。

    杨宸把头盔扔在了金椅的一旁,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屏退了左右的他,在这间烛火只点燃一半的大殿里,失魂落魄着,他希望这群发疯的士卒,在洗劫大昭寺的每一个角落时,能够带来关于月依的只言片语。

    到底是为了打败云单阿卓还是为了救回月依才让他自己冒着性命之忧和稍有不慎全军覆没的危险,跋山涉水,长驱直入七百余里来到此地,他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殿外,两旁斜着向下,弯曲盘绕的长廊里,每隔十步,便有一名骠骑,打着哈欠守卫着,云单宫不像长乐宫,他们避开了自上而下凿出台阶以显壮丽的制式,只有两处的长廊,围绕上下。

    镂空的殿门,在杨宸昏昏欲睡之时,被推开了。

    他以为自己是梦,在梦里看到了月依,眼前的这个女子,穿着藏司女子的袍衣,头发凌乱着,但眼神之中,全是平静,好像与此刻混乱云单宫外混乱的世界格格不入,她的身上,有一种清贵的温和,也有一种杀气腾腾的威仪。

    在她的身边,是一个还不及她肩头高的女孩,两眼含泪,哆哆嗦嗦着啜泣。

    杨宸不可思议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又努力眨了眨眼,确认眼前之人没有消失,而她的身后,去疾那张脸悄然消失在合上的殿门之后时,他立刻从金椅之上站了起来。

    那个女孩好像很怕杨宸,见杨宸向月依跑来,立刻躲到了月依的身后,她曾经是云单尊贵的小姐,可在今日的混乱里,她只是一只待宰的猎物,她亲眼见到了太多残酷不堪的场面。

    人在太过思念而得偿所愿的那一刻,是没有声音的。

    杨宸顾不得身上铠甲的肮脏,跑到了月依的身前,盯着她,然后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格外的用力,也好像是害怕,下一刻,她便又会消失。

    今日在月依手里那柄握了很久的剑扑通一下掉在了地上,云单阿雅好像明白了她口中的姐姐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是谁。

    是云单家最大的仇人。

    她默默捡起了地上那柄剑,那柄她父亲交给月依让她保护自己的剑,走到了殿外,而殿外,刚刚找到她们的那个哥哥好像很开心,向另外一个气喘吁吁,更加紧张的将军笑道:“月将军别急,郡主找到了”

    “依儿呢?在哪儿?”

    去疾一把拦住了打算进殿的月鹄,仿佛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般提醒道:“诶,王爷和月姑娘久别重逢,月将军不妨思量思量,还进去么?”

    月鹄眉头一皱,打消了进去的念头,跺跺脚注意到了一旁的云单阿雅问道:“这是?”

    “今日和郡主一起被找到的,就是云单敖云的女儿,云单阿雅。”

    月鹄腰间的弯刀,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反露出了凛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