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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楚王入金陵

    此时吃了哑巴亏的陈文进只恨自己多嘴,被李春芳白坑了一次,奈何杨宸近在咫尺,李春芳话也早已说出了口,他若不答应,只怕传到杨洛耳边,讨不到一丁点好处。

    于是咬着牙认道:“属下遵命”

    “这就对了,都给我喜庆点,别哭丧着脸,随本官接王爷入城”

    此时的金陵和整个江南道都猜不到李春芳这样放浪形骸的人,是为何能被太祖皇帝看中选入内阁,被先帝看中册为大学士,总领中书省的。但在李春芳眼里,如今眼前这些人,和长安城里奉天殿里那群人比起来,简直是天真如稚子。

    李春芳一声令下,偌大金陵城也就随之躁动起来,有不少百姓瞧见城外玄武湖大营的士卒开始从城门口列阵,巡守衙门的刑名捕快们也开始上街立于杨宸王驾所会经过的地方警惕地四处环顾。

    金陵城外定淮门的码头上,喜欢看热闹的百姓更是涌到了一处,让坐着轿子出城的李春芳被挡在了人头攒动之外好一会儿。

    李春芳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一个当年大奉朝在长安看管府衙仓廪的小吏能够在大员们人人自危的广武一朝如鱼得水,做外人眼里夹在性情固执强横的王太岳还有顶着勋贵之首的宇文杰之间两头受气的和事佬而屹立不倒,心思之驳杂深沉,远非常人所及。

    可从他自轿子里走出,金陵城乃至偌大江南士林们对他的轻视,也可见得在温润雅致的江南之地,这位经过无数血雨腥风的三朝元老金陵城里过得并不痛快。

    “见过阁老”

    “见过大人”

    “见过李大人”

    参见之声此起彼伏,李春芳重新穿上了他那身大红色的巡守朝服,两手撑着比起在长安显得大了一圈的腰带望着哄闹的百姓笑道:

    “这就对了嘛,一会儿王爷来了,都给我热热闹闹的,该打鼓的打鼓,该敲锣的敲锣,该唱曲的唱曲,临籍,这金陵城里,听说你卢家养的那个班子是用了二十万两从杭州买来的?”

    此时任江南道布政使的卢临籍微微一怔,也只好硬着头皮回道:“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草台班子,哪里用得着二十万两,大人取笑下官了”

    “诶”李春芳招手把这位素日里风头几乎盖过自己的属下唤到了身边,又故意大声叫嚷道:“卢家可是江南道的望族,二十万两银子对你卢家而言也不过九牛一毛,要不今夜借给本官在巡守衙门里给王爷来唱上两段?我可是喜欢你卢家的班子得紧,如何?”

    来此之前已经听说李春芳逼着陈文进把墨园腾出来让杨宸暂时歇脚的卢临籍此时知道,自己也被此时笑呵呵的李春芳给算了进去,这么多人瞧着,自己回绝也不妥当,也当场应了下来:

    “听凭大人吩咐”

    “秦淮河溯玉楼厨子不错,你们去给他请来巡守衙门,今夜在衙门里为王爷接风洗尘”李春芳笑意盈盈地拍着卢临籍的肩膀,人们也才彻底醒过头来,给楚王殿下接驾,这位江南道的主官是不打算出一两银子。

    所有人都已知道此番杨宸南下是因为在京城里犯了些事,不得不离京避避风头,而到金陵,则是为了选一处风水绝佳之地为自己营建王府,好在来日诸位皇子长成,大宁朝真正册立太子后留给自己就藩所用。

    江南士林惹不起一个在长安城时颇显庸碌,连王妃都只能娶一个江南士族之女的吴王殿下,如今眼见着陈家在吴王府的扶持下风头无两,鸡犬升天,自己还不得不低三下四的求着吴王府好可以船舶出海畅行无阻,他们心里不快也只能忍气吞声。

    也自然没有底气敢为难一位战功赫赫,还是天子胞弟,如今在长安权势日盛,来日就近在眼前的当朝亲王。吴王能够扶持陈家,那楚王殿下便不能扶持他们谢家,卢家,陆家么?这也是为何这些江南士林对杨宸此番南下,翘首以盼,纷纷叮嘱在仕途之中的族人要上赶着结交杨宸的根源。

    说好的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暗地里,人人都想着被杨宸这样的当朝亲王选中,庇佑自家子弟在朝中飞黄腾达,都想着这样的参天大树只让自家榜上,旁人隔得远远的,来日让自己施舍几碗清汤寡水才痛快。

    码头的瞭望高塔之上,一个士卒兴奋地向台下的同袍喊道:“快去通禀大人!楚王殿下到了!”

    今日来此看热闹的人里,大多都曾听说过,大宁又出了一位神勇无敌的王爷,还是被封为了楚王殿下,年纪轻轻带着大军南征北战,攻无不克。而更懂内情的一点的,则是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是大宁朝第一位就藩之后又被天子诏归京师以亲藩之礼留守京城的王爷。

    在如今没有太子殿下,而皇长子杨叡尚且年幼的大宁朝,若是天子出巡若是御驾亲征,杨宸是可以在御座之下,百官之前设案监国的王爷。

    更有甚者,也知道杨宸此番南下,是因为在长安里,让一位曾经威风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死得无比蹊跷为百官以骄纵所弹劾。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去岁来到江南彻查税案去往他们眼里已如泰山之巅的世族大姓门前时,是这些世家大族的尊长倾巢而出笑呵呵地守在门前相迎的人物。

    平日里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天高皇帝远,富甲天下,封疆大吏见了也得礼让三分,但天下真正的主子来到此处,还有谁敢放肆地说自己就是这江南之主。朝中无人,所有富贵俱是空中楼阁,世族看这些庶民百姓如何,如今没了根基底气的世族在杨家人的眼里,就是如何。

    杨宸和宇文雪早在江上还未靠岸时就见到了码头上人头攒动的景象,宇文雪饶有兴致地和杨宸猜测道:

    “这得有一两万人吧?”

    “按着江边都是这番景象,恐怕还得再多些”

    杨宸并未换上自己的蟒袍,而仍是穿着见杨羽时的那身罩甲,不曾戴上头盔,但将鎏金的发冠束在了头顶。腰上的长雷剑,是他今日想要告诉作威作福多时的江南士林,自己可以讲道理,但别逼着自己让他们乖乖坐下讲道理。

    在杨宸的宝船之前,更先靠岸的是载着王府奴婢和侍卫,亲王仪仗尽管不全,但这份礼数,是必不可少的。

    极少见到当朝亲王仪仗的百姓们自然是好奇的张望着,满心期待地盯着最大的那艘宝船上即将下船的杨宸。而跟随在李春芳身后的那些江南士林望族们则不以为然,只觉着长安的规矩和气派,与他们脚下的这座金陵城,已经疏离多年。

    不免有好事者开始数着当朝亲王的仪仗是何等气派,懂礼的书生和秀才们则是目不暇接地辨认着从船上搬到码头空地上出现在眼前的仪仗究竟是何物。

    “瞧见没,这个是白泽旗,那个是告止幡。还有那个,是传教幡,最远的那个是信幡”

    “这个算什么,你看那艘船上下来的,那个是仪惶氅,方伞,这个是双龙团扇和金节,公主们可没有这个,只有王爷才有”【1】

    【6】

    【6】

    【小】

    【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瞧瞧那个是什么?”

    只是依稀记得书里交代过大宁亲王仪仗的书生一时间露了怯,而站在一边往京师做过几年生意的富绅故意拨弄着自己手上的翡翠戒指后说道:

    “这个是龙韜,它后边,是龙旗,是大红色的宫绸靛色底绣升云纹龙旗”

    书生不服气地回道:“这位兄台,您说错了吧,龙旗可是天子仪仗才能用的,你怎么能这般信口雌黄的卖弄呢?”

    富绅随即白了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书生并不显富贵的穿着,不屑地说道:“看来终究是纸上得来的浅啊,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吧,龙旗也有亲王才能用的,你仔细瞧瞧楚王殿下用的是什么?”

    众人抬眼望去,不知所以,但书生之外的人们心思已经被撩了起来,连连问道:“哎哟,您就别卖关子了,我等见识浅,你给咱们解解惑”

    “这楚王殿下用的,乃是五色宫绸绣游龙样旗,御驾的龙旗乃是通体皆为明黄,楚王殿下用的,乃是玄色。”

    “嘿,还真是”

    “可别以为这个好见到,吴王殿下可不能用这个”

    “为什么?”

    书生颇为失落地回了头,倔强的性子让他不敢扭头去看,杨宸的龙旗上究竟是不是这位大腹便便的富绅所言的玄色龙。

    “大宁王爵有亲王与郡王,楚王殿下是一等字的齐楚秦晋之一,吴王和湘王,还有辽王,因地赐爵,乃是三等字。如今殿下又是亲藩之尊在京,按规矩,秦王和吴王见了楚王殿下得先行礼,这可是虚储,没有太子,楚王殿下就是藩王之中最尊贵的王爷,所以能用龙旗。”

    “胡说的吧,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

    “不信拉倒,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富绅说罢就要走,可又被众人拦住执意问个清楚,见自己走不掉,只好解释道:“我也是当年在长安做买卖的时候见过一次楚王殿下依仗,那时候太祖爷尚在,不然你们以为为何当时太宗皇帝也在长安,但人们都觉着楚王殿下才是储君呢?就是从这龙旗上,偌大长安,齐楚两家,可唯有楚王爷的依仗,能撑起这杆子仅次御驾的龙旗。咱们中州人啊,就是这点不痛快,喜欢藏着掖着,让别人去猜。”

    书生听完,未置可否,抽身离去,嘴里振振有词道:“看来的确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一个关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会四方友的念头在他心里悄然生起,在万人之中背身而去的他已经决意,再筹些盘缠,就去长安的国子监里读书,在江南这些大族的书院里,终究是小家子气,成不得气候。

    船靠岸了两刻之后,杨宸的仪仗方才妥当,但杨宸却没有坐上由奴婢们准备好的金交椅,脚踩着金脚踏。而是让去疾把乌骓马牵了过来,一跃而上,翻到了马背上。他回头等宇文雪在由十二名宦官抬起的交椅上坐稳后才吩咐道:

    “进城”

    金陵城外,一时间鼓声大作,走到定淮门,李春芳站在一众文武最前,像当初上朝时给杨景和杨智行礼那样,先拍了拍自己的两袖,把架势做足了,再沉声问安道:

    “臣江南道巡守李春芳,率江南道巡守衙门,江南道军前衙门文官武员,见过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众附庸也随即行礼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他们忘了,整个江南道,按着规矩,只有李春芳一人,见了杨宸这位亲藩在京的王爷不用下跪行礼。

    杨宸就坐在马上,也不说话,等到“千岁”之声在城楼外回转多时完全消失了也毫无反应。李春芳不明杨宸之意,又不敢贸然起身,一众百姓们更是看得稀奇,一众大员们躬身行礼,却不见杨宸让他们抬头。

    一小撮声音开始在拥挤的人群里传开:“这王爷,还真是骄横得厉害”

    一片死寂之中,李春芳的一位幕僚猛然记起了此事,可明明在长安时也没这么多忌讳,不是时时刻刻都要下跪行礼的,有时俯身问安也无不可。他虽不解杨宸今日为何要抓着此事发作,但也尽职地在李春芳身后轻声嘟囔道:“大人,让他们跪下”

    李春芳微微回头时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为官多年,的确除了天子和先帝,他已经多时不曾向人下跪行礼过了。

    为首的两人已经听见了这位幕僚的话,以陈文进和卢临籍为首的巡守衙门府吏最先跪了下去,余后的文武,渐次跪下。

    而刚刚还哄闹的百姓们,见平日里他们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们都统统跪了下去,也纷纷沉寂着向杨宸下跪行礼。

    顺从,总是世间最好做的选择。

    “李大人,王爷今儿个还带了王妃娘娘”

    李平安手持拂尘,站在杨宸马下,打破了僵局。

    “臣李春芳见过王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春芳又侧身向杨宸身后的宇文雪行起了礼。

    此时的宇文雪,椅子前后都被诸多经幡和屏扇遮住,极少有人能看见她的容颜。

    但金陵城外:“见过王妃娘娘!”的声音,早已震天动地。

    没有能不跪在披着铠甲骑在高头骏马的杨家人脚下,这是杨宸初来江南,教给江南士林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