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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的内阁议事在殿门又一次打开之后好像变得不再隐秘,令狐元白如今正是风头无两,对江湖所知甚少的朝廷官员们也偶有听闻江湖之上的武榜里,令狐元白乃是当世前三的高手。所以奉天殿里,每每有人与令狐元白争议之后,总会有人将此引以为笑谈。

    所以有人在暗中想过,若是当年大奉的卫国公打开潼关后不曾因为广武帝背约诛杀大奉皇族,令狐家今日该是何等的风光。

    令狐元白在被高力领进武安殿后,颔首低眉,没有江湖绝代之姿的风采,天子眼前,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所以自然不会忘了尊卑。

    被杨子云几次三番训诫之后,他丢掉了那些在朝为官不该有的姿态,开始细细体会自己师尊口中“在官场,要和光同尘”的余味。

    “臣见过陛下”

    向杨智行完了礼,得到回应后,令狐元白又转身向自己的左右行起了礼:“见过楚王殿下,见过王阁老、镇国公、诸位大人”

    只是一句话,便让姜楷在一旁脸色黑了许多,从令狐元白在兵部做了左侍郎后,好像从来不曾将他这位顶头上司放在眼里,而如今一看,不止自己,三相之一的元圭在令狐元白眼里,竟也只是“诸位大人”之一。

    “朕听闻爱卿有剑南道和定南道的紧急军报?呈上来让朕看看”

    “诺”

    令狐元白躬身把军报交给了高力后,高力对头次参与这般议事的令狐元白松了松心,亲自提醒令狐元白到后面选一个位置坐坐,不必紧张。当然,在做完这一切后,高力没有忘记向杨宸露出了一番意味深长的微笑。

    如今议事的几人中,有几人是可为他楚王说话的人,镇国公、户部尚书,兵部左侍郎,大宁朝里,还有几人能对楚王的势力视而不见。

    “岂有此理!”

    看完军报的杨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令狐元白知道杨智为何龙颜大怒,所以并未显露什么意外之情,姜楷为了让令狐元白难堪故意让他在今日坐衙门里值房。三省六部里,只有兵部在过年时还得有人值房,而恰恰剑南道与定南道的军报,在今日送至京师。

    “令狐爱卿,给内阁的诸位大人说说,这军报里的事吧”杨智吩咐完,没有将军报交给臣下们观阅的打算。

    刚刚落座不久的令狐元白又起身站到了众人中间,语气平缓地说道:

    “定南道军报有奏,云单阿卓诓骗南诏太平郡主入藏,以此要挟南诏与云单家结亲,诏王不从,举兵北伐,还请我上国明察秋毫,出兵相助。外,宁关之外,东羌与云单家近日异动频频,羌王木波提兵至亡山,因诏王月腾率凉都兵马至月牙寨而未有异动。定南游击将军林海以东羌与云单家恐有南北合击月家之势,令三关兵马出关巡猎,安稳边事。请朝廷之令,是否要应诏王助战之请”

    “剑南军报有奏,云单阿卓遣云单贡布破昌都,杀多朗嘉措,于大昭寺云单家坐禅之地邀黄白二教之僧王、月家、木家、田家各遣使入藏,称‘嘉措’之名。翌日,各家诸使皆归,唯南诏正使,诏王月腾之妹月依滞留不归,隐有遣送昌都,送与其弟云单贡布以结盟亲之意。另据剑南西川游哨探报,云单家与黄白二教平分多家旧地之后,有多家旧部遁入凉雍,或有归顺秦藩,请秦王出兵助其复国之意。”

    武安殿里,每个人跺跺脚都能让大宁的一角天地震上三分,可在他们没有看到的地方,楚王殿下已经攥紧了拳头:“滞留、遣送昌都、云单贡布、以结盟亲”几乎每个字都触到了杨宸的逆鳞之上,他只恨当年没有早一些察觉云单阿卓的狼子野心,趁早宰了这头雪原里的豹子。

    令狐元白说完,杨智轻轻挥手,让他坐到了一旁。听完军报,连王太岳也少了几分劝阻的念头,云单阿卓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何况他清楚自己当年以历代帝王兴亡典范以传帝王之学的徒弟是何心思。如今无非是倾国一战,还是稍加示警的区别。

    杨智没有再问旁人的心思,他转头看向了在一旁今日一直不曾出声的杨宸,稍显冷峻的唤道:“楚王,你如何看?”

    杨宸顿了顿,趁着以北站了起来,走到了正中:“禀陛下,臣弟以为,云单阿卓今日如此猖獗,大宁贵为上邦,若不惩戒,恐有宵小之辈尽会效仿。如今正是夕月,拉雅山口大军南行,臣弟请命,由秦王殿下领一支精骑越西海之地,逼迫云单家提兵面北,再由定南道兵马借道南诏入藏,南北合击,最后则是请剑南道兵马入定南,一为警惕东羌木波,二为来年开春,自丽关入藏以为后援。”

    “陛下”

    姜楷打断了杨宸的话,站了出来,颇为不满地问道:“臣斗胆请命王爷,为何要让剑南道兵马取道定南入藏?既是入藏,为何不让定南道兵马先行一步?兵贵神速,等剑南道兵马至丽关,只怕云单阿卓已站稳了脚跟。陛下请看”

    姜楷举起了手中的雪域地形图:“昌都与大昭寺,一东一西,相距一千二百余里,互为犄角,王爷说要分兵南北夹击,只怕入藏后,是军需粮草损耗皆如山海之数,不可尽计。如今南诏之国率军北征,我大宁尽可等南诏与多家两败俱伤之日。

    拉雅山冰雪相融之际,由定南道兵马为先锋,出丽关,直击大昭寺云单阿卓老巢之地,届时,云单贡布势必率军援救,剑南道兵马再由西川入藏,破昌都,让云单贡布做无主之地。至于秦王殿下,如今北奴虎视眈眈,西域诸国又需秦王镇服,不可轻动。一个云单家,朝廷自己动手便是,定南卫之兵七万有余,剑南道更有雄兵十万,朝廷必可制胜。”

    “你懂什么?”心急的杨宸开始和姜楷争执起来:“林海的军报里写得明明白白,木波提兵面北,定是早已与云单阿卓缔有盟约,当年东羌之主木增在亡山死于月鹄之后,此乃杀父之仇,木波早已恨不得大败南诏一雪前耻,月腾领凉都兵马还于旧都,臣弟担心正中木波下怀,恐怕此时,早已有一良将出奇兵破凉都,到时一旦云单阿卓察觉大宁有意征讨,必会趁着拉雅山封山,难以救援,领兵破丽关,堵死咱们入藏的路。一旦如此,北面西海之地寥无人烟,秦王府因北奴寇边无暇南顾,东面剑南兵马需劳师远征,穿越千里羌塘之地。”

    姜楷也毫不退让:“恐怕恐怕,王爷便知道木波一定是与云单阿卓有所勾连,如今天寒地冻,哪里是动兵的时节,不如先让南诏与云单家打上几场,待两两疲累,咱们兴兵,一口气吃了云单家和再趁着南诏困厄,入主南诏,岂不是更好?”

    “姜楷!你这是误国之言,本王比你了解云单阿卓,他就是藏司雪原之上的一头豹子,木波身边更是有一个高人为其出谋划策,稍有不慎,便是云单家与木家平分南诏,大宁入藏,从此只剩下凉雍南下这一条万分难行的路。”

    “殿下既比臣了解他二人,可曾料到会有今日?殿下如此心急想要出兵入藏,是为国,还是为被云单阿卓留在藏司的那个女子?”

    “你!”杨宸顿时面露寒意,见两人争执不下,杨智也拍案喝道:“够了!武安殿里如此争执,成何体统,都给朕,退到一边去。”

    “陛下!”杨宸还不罢休,但形势,已经不在他这头了,纳兰瑜给姜楷想好的对策,已经让姜楷说服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杨智,南诏和云单家两败俱伤了再出手有何不好?如今大雪封山,何必冒险出兵,何况若真是如杨宸所言云单家和木家早有盟约,大宁兵马借道南诏入藏就是有去无回。一旦月家因为月依尚在藏地为质,而木家逼迫太甚不得已与云单家结盟,大宁才真是处在了必死之局中。

    如今的大宁,大可以兵马出塞,震慑木波不要轻举妄动,且坐山观虎斗瞧上一场。杨智也自然不愿意看到杨威提兵入藏,在雪域之中布下棋子。而在场的众人也不知姜楷今日为何要因为此事与杨宸死扛到底。

    “王阁老,你以为呢?”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既然云单阿卓野心已露,也不必再忍了,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楚王殿下与姜大人的话老臣都听了,各有各的道理,臣以为,既然姜楷遣使入京求封,咱们不妨先拖上一些时日,让云单阿卓不知我们的底细。再者,东羌之使入京,我们也可以试探一番,云单家究竟有没有与木家结盟,若是没有,让云单阿卓与月腾两人去战上一年半载,也是无妨的。”

    王太岳的话仍是他的愿意,能不出兵,便不要出兵,若要出兵,也得先让他们斗上三百回合,皆需靠大宁之力才能胜过对方时,再徐徐出手。

    “镇国公呢?”

    “臣赞同王阁老之意,只不过出兵之事,还需再详细商议一番,等冰雪消融,自丽关入藏确是稳妥无疑之法,臣举荐,定南游击将军林海与驸马都尉李鼎,率定南兵马适时入藏,剑南游击将军关内侯杨誉率剑南兵马自西川入藏,破昌都大昭寺者,赐爵二等,诛云单阿卓或云单贡布者,封侯”

    宇文杰说完,故意扭头不看杨宸,一个南诏太平郡主的死活,与大宁,有什么干系?何况他宇文杰又不是不知杨宸对月依的心意,这样的女子存于世上,对宇文家,有害无利。

    “诸位呢?”

    “臣等附议!”

    附议声里,杨宸还听见了自己老师徐知余的声音,唯有令狐元白坐在原处,不为所动。

    议事结束,得偿所愿的姜楷跃跃欲试,他认定如今府内为他出谋划策的“先生”是世间少有的大才无疑,能够算到杨宸一旦在锦衣卫里布下人手,必杀景清,能够算到南疆必定会生乱,而他这位兵部尚书一定得让大宁的兵马分兵自西川和丽关入藏。能够算到宇文杰会让杨誉和林海领军,再借这两个定不会忤逆他意的将军之手,将勋贵的触角又送入边军当中。

    最难得的,是这般奇才竟然还会炼丹,一颗颗红丸下腹,能让他背着所有人求治无方的身子容光焕发,通体发热,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

    但姜楷不傻,在离开武安殿后他最想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亲口去问问那位不世出的大才,这样助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纳兰瑜若真是对他姜楷无欲无求,才是他姜楷如今最害怕的事。

    武安殿里的杨智已经同意了姜楷所言,大宁一定会出兵征讨云单阿卓,但要一个时机,一个冰雪消融的时机,一个两败俱伤的时机,在这个时机里,那位南诏的郡主,最好死于乱军之中,免得让杨宸心心念念,日后因为她,惹出一些祸端来。

    愤愤不平的杨宸甚至没有留在武安殿里等杨智问完王太岳和宇文杰的话便自己走到了殿外,枯坐之中,又是高力明着要在大过年的给杨宸天天赌。

    “王爷消消气,军国大事,奴婢不懂,可奴婢在奉天殿里看大人们你来我往争论不休多时,相争之下,陛下也只能各听一些,王爷何必为此动怒?一会儿宴席还早,陛下这头问王阁老和镇国公的话不知得到何时,不如王爷先去看看木姑娘吧,昨个掉进了湖里,好生凶险呢”

    “什么?”杨宸手里把玩着高力端来的橘子,面露疑惑。

    “昨个夜里,陛下移驾椒房殿的路上,有一个宫女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在路上献舞以求陛下垂怜。不巧被木姑娘碰见,好言相劝了一番,谁曾想这女子竟因为陛下斥责,疯癫之中横生歹意,推了木姑娘一把。木姑娘便掉入了冰湖之中,奴婢们笨手笨脚,倒是主子亲自跳到湖里相救,可把奴婢这点芝麻大点的胆子给吓坏了。今日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奴婢此刻正跪在长宁殿里,被太后娘娘问话,问奴婢们是怎么伺候陛下的呢?”

    杨宸站在武安殿外,憋了好久,才问了一句话:“你说,是陛下跳进湖里把木今安给救上来的?”

    “可不是嘛,哎哟,王爷您是不知道,昨夜那个凶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