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杨宸和宇文雪刚刚回到自己营帐之中,屏退了小婵亲自为更衣的宇文雪就站在他身前欲言又止的唤了一声。
“有话就说,你怎么也在我身前吞吞吐吐了?”
杨宸的手指从宇文雪沾着胭脂的鼻尖上轻轻滑过,像是已经猜到了她打算问什么。
“邓耀毕竟是定国公之子,如今定国公府虽然稍稍落寞,可杨宸这样,会不会太折定国公府的脸面了”
宇文雪知道自己弟弟的用意,难得有宇文松经她之口想要办成的事,所以刚刚看到杨宸故意为难邓耀,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你以为本王是为难他?”杨宸两手揽到了宇文雪的裙腰上,脸上是宇文雪再熟悉不过的神情。
从失去兵权回京开始,杨宸想要女儿双全再要一个郡主的心思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是不是好刀等磨砺一番才知道,当初在皇子校武场,三哥和四哥都想学万人敌,统率千军万马的本事,可完颜师父只是每日教我们如何喂马,从做寻常的游哨骑卒本事。四哥告到了皇爷爷那儿去,皇爷爷却没给我们做主,只是让我们老老实实的把北奴精骑的本事学好”
“是完颜巫统领想要磨砺诸位皇子的心性?”
“嗯”杨宸微微点头,身子又自觉的靠近了几分:“我们都是外人眼里的天潢贵胄,邓耀虽是定国公府的庶出,却也是出身寒微的寻常士卒难以仰望的泼天富贵。他立功心切,现在给他一支兵马,只会一股脑的轻敌冒进,将不知士卒之苦,不可体谅,士卒又怎会愿为他效死”
杨宸说了两句,本想凑到宇文雪的脸上,却被宇文雪避开,还将他推远了一些
没能得偿夙愿的他也并不懊恼,反倒是像没事人一般接着说道:
“先让他吃吃苦头,看看他改了没有,若还是那些不能体谅士卒的世家子,本王不要也罢。邓通要是觉着本王委屈了他弟弟,早些接回去就是,本王的帐下,不要一个连本王都号令不了的人。”
“王爷想的还是,让邓耀自己去打拼吧,若是王爷一来就让他通兵,不止会让邓耀骄横,只怕还会让各营的千户百户心里不快”
宇文雪为杨宸满上了一杯水,又被此刻心性难耐的杨宸一把拉着坐到了怀中。
“王爷!”
“还是王妃懂本王”
两人打情骂俏时,去疾一溜烟地跑进了营帐,自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的去疾匆匆将头低下,背过身去神情紧张的禀道:
“王爷,邓耀来了”
“这小子还真来了?”
杨宸说话时,宇文雪也从杨宸的怀里自己站了起来,整理了刚刚才被杨宸弄乱的衣裙。
“嗯,邓耀是走着来的,在营门外就让宇文松大人和曹虎少将军自己回去了。只穿了贴身的衣物,坐骑,铠甲和佩剑都没戴”
“这小子是铁了心跟着本王了?”杨宸自己问了一句,仰头靠在了椅子上,有些疲惫地吩咐道:
“先带他去军曹那儿就按一等骑卒给他入簿造册吧,明日起就让他给本王喂马,让那几个老油子教教他,就说是本王的王命,让他们把邓耀当作新兵练练,让他知道营中的规矩,还有在战场上怎么活命就成”
“就这些?”
“不然呢?”杨宸微微挥手,将去疾屏退,但宇文雪也跟着一道离开,连让杨宸开口的问话的时机都没留下。
如今孑然一身来投杨宸的邓耀站在王帐之外,看着引荐自己的去疾退了出来,杨宸却毫无动静只是让宇文雪来见自己,还以为杨宸仍是不愿手下自己,让宇文雪来将自己劝走,故而面露失落。
“耀哥儿”宇文雪还是像从前一样称呼邓耀,邓耀匆匆弯下身子向宇文雪行礼道:“见过王妃娘娘”
“哈哈,真不记得该喊我什么了?”宇文雪的笑容勉强让邓耀放松了一些,他已经这般姿态,若杨宸仍是不愿收他,他只有纵马赶去抚西卫投奔秦王府的一条出路。
“姐”邓耀挠着头,有些为难。
“记住,日后在王爷和诸位将军跟前不要这么唤我,私下之中,你我还是姐弟相称”
“诺”邓耀刚刚回话,又惊喜地问道:“以后?”
“从今日起,你就是王爷帐下的人了,你要记住,无论王爷如何对你,赏你也好,罚你也罢,都是为你好,你万不可意气用事,王爷是菩萨心肠,但治军颇严,若要诸位士卒同袍还有各位将军瞧得上你,不能只靠王爷给你机缘,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记住了么?”
宇文雪的叮嘱成为今夜邓耀听到的最为亲近的话,或许宇文雪只是看在宇文松的情面上对邓耀一番关怀,又或许她只是希望邓耀在杨宸帐下效力,不要被杨宸给吓跑。可勿以善小而不为,此时的宇文雪并不知道这番话将在不远后那个动荡的雨夜里,为自己年幼的孩儿杨湛博得一丝生机。
“诺!娘娘”
“刚刚说的就忘了?”
“是,姐”邓耀有些害羞的笑了,从定国公邓彦薨逝,定国公府的顶梁柱轰然倒塌之后,他已经领教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从前对定国公府总是恭恭敬敬的许多勋贵侯门因为定国公府的旧部又参与了辽逆谋逆,定国公府失去大将军之位,在朝中黯然失势而对他们邓家敬而远之。
落寞时节,落井下石之人显得更为面目可憎,而像宇文家姐弟这般待他一如既往的人,也更会令他感怀于心。
去疾将邓耀领了下去,只是像那些投军的新兵一样,在军曹哪儿记下籍贯何处,家中父母兄弟如何,可曾婚娶,年方多少,可以拉开多少石的弓,又能擅使得什么兵器。
前者是为了战死之后朝廷抚恤的银两还送去家乡,也方便在做逃兵之后由兵部发帖知家乡让其亲人连坐受罚,后者则是为了好决意将他分去何营。
杨宸的军规和杨泰的军规如出一辙,若这些军曹敢收受银两而不秉公行事,一旦被察觉皆是杖五十将半条命打没了再逐出大营。所以楚藩上下的士卒总是善于骑射的做骑军,而不善骑射的做步军,与富贵与否,并无关联
在大宁史册中籍籍无名的军曹不会忘记上林苑里的这一夜,和从前不同,这次的他并未关心投军之人善于什么本事,而是被邓耀口述他颤颤巍巍落笔的几字给吓到了。
“家住长安府皇城司定国公府,家父定国大将军邓彦,兄长是定国公邓通,族人太多就不写了,未曾婚娶,有一门少时定下的婚事,并未娶妻过门”
登记造册后,军曹正要问邓耀想去何处时,去疾连忙拉着邓耀起身向军曹笑道:“这事儿王爷吩咐了,你记下,亲军营王府侍卫队马夫就行”
“啊,马夫?”
邓耀被去疾拉出了营帐,去疾也自然成了邓耀在楚藩军中的第一个朋友,在去疾给他寻了营帐住下时,他颇为感激地说道:“等日后回长安了,我请你吃酒”
“公子,这就不必了,只是王爷吩咐我了,今夜带你入营”去疾虽生长在边陲乡野,这三年多和杨宸见了不少的世面也让他在邓耀这样的公子哥前头并不怯场,何况去疾如今是王府侍卫统领,和几营主将也可以搭着肩膀玩闹的身份,而邓耀只是一个新卒马夫。
“不要再称呼我公子了,我既已决意投军,就没了那些娇贵,你以后有什么吩咐的,直接说就是”
“哈哈哈,好呢,你今夜好生歇息,明日演武之后,咱们是回长安还是北去,就有一个说法了”
去疾跟在杨宸身边,所听所闻也自然是常人极难打听到的隐秘。
“北去是什么意思?”
“唉,王爷不许说出去”去疾故作为难的卖了个关子,随口说道:“王爷在南疆的三营旧部明日一早就会进上林苑里,到时候咱们看热闹就成。”
“好”邓耀说完,又问道:“我既投了军,为何没有铠甲和兵器啊?”
此时本该睡下而不得不来关怀一番自己新的手下的什长笑着给去疾解了围:“想啥呢?咱就是个喂马的,又不用上阵杀敌,哪儿来的铠甲和兵器,咱们骠骑营虽然是精锐,这铠甲比朝廷的京营都多,但也不是人人都能穿的,你瞧老子,高低算个头头,也只有一身轻甲,想要铠甲和剑,就老老实实做事,若有战事,自会有人来寻你补缺”
邓耀虽失望,可也明白规矩,老老实实地和去疾行礼辞别,他清楚地听见去疾在帐外让什长对自己就像寻常士卒一样,莫要把自己当作公子哥。他知道去疾这是故意让自己听见,也知道这样的话,是更为位高权重的那位对自己的一番警告。www..cc
双手抱着头,睡着军营里硌人的板子,邓耀一夜也未曾睡好,并非因为他不疲乏,而是马夫所住的营帐里总是吵闹,也满是污浊,一整夜,邓耀身上多了许多给蚊兽咬出的包,让他防不胜防。
而杨宸的大帐之中,宇文雪似有心事,像是置气一般背对着杨宸,让本想在北去之前好好温存一番的杨宸落了空,两人都并未睡下,却也不曾说话。
秋夜的月明星稀很快过去,在上林苑的难得的一场大雾里,号角之声早早地唤醒了沉睡的所有人,随杨智一道赴上林苑的文臣武将在一早便知道了让他们猝不及防的一则消息。
“楚王在南疆的旧部入京,今日一早拔营入了上林苑,圣上有诏,京营兵马出骑军一千,步军两千与楚王旧部一千骑军,两千步军于午后在少阳山下演武,各国使臣学子,朝中文武悉出营观礼!”
自然有人刚刚听闻消息就忙不迭的写成折子快马送去长安城里,对臣子而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这次恰恰相反,天子銮驾在上林苑,奉天殿里要如何议论,杨智也一句都听不到。
总是怀着文臣死谏之心的御史清流们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此番上林苑之行,天子的心里只怕早有其他的打算。
就如当年北朝的孝文皇帝借“南征”之名行“迁都”之实一般,将他们这些臣子,算计了进去。
带着他们密报的快马还未至长安,午后的演武就已经近在眼前,刚至午时,数千羽林卫和锦衣卫早已守在最高处观景的坡地之上,披甲持戟,威武雄壮。而大军外围,更是南北两路大军重兵把守。
五军都督府帐下的兵马在背,奉兵部号令征调入京的杨宸旧部在南,更出三千人马列阵在前。
今日执掌五军都督府的邢国公李定策马与杨宸一左一右的站在杨智身边,一场热闹的好戏,静待开场,而一众女眷今日则是排在了另外一处,与杨智的御相距有数十步之遥。
“邢国公”杨智略带轻松地唤了一声。
李定就连忙行礼回道:“陛下”
“朕给你五军都督府选的对手,可还满意?”
“回陛下,五军都督府兵马与南军皆是大宁的兵马,今日演武,不过是切磋一番,也让各国遣宁使瞧瞧我大宁军威,非是对手,皆是同袍弟兄”
听闻李定之言,杨智笑出了声:“还得是你会说话啊!楚王呢?我大宁何时分了南军北军朕不知道,可这南军皆是你的旧部,你以为今日胜负如何?”
“回陛下”杨宸行礼时不忘看了五军都督府帐下那些在朝中多年的老将,瞄着李定说道:“京营兵马皆是去岁新募的士卒,而南军跟着臣弟南征北战,转战数千里,已是百战之师,臣弟以为,今日京营兵马必败无疑”
“楚王殿下好大的口气!”说话间,杨智和李定都未开口,站在李定身后的左前军营指挥使昌兴侯薛安就说道:“今日在下面领骑军的乃是太祖皇帝钦封的翼卫将军常牛,率左右步军的也是太祖爷封的破虏将军和讨寇将军。跟着太祖爷南征北战凭着军功封侯之时,王爷还不知在哪儿,王爷领军虽也胜了几仗,可口气这般大,也不合适吧?”
“本王没有瞧不起我大宁老将们当年的功绩,只是京师兵马承平太久,如今又多是新兵,只怕碰上百战之军不能一战”
“王爷可莫要说早了些,邢国公知道王爷的旧部乃百战之士,今日的三千人马,可都是从十万京军里精挑细选的,又是老家伙们领着儿郎们,是胜是败,不妨走着瞧瞧?”
杨智也及时说道:“那就看看,只是演武切磋,没有胜败,李定,擂鼓开始吧”
“诺!”李定策马向前走了几步,拔剑出鞘,指向前方,顷刻间,鼓声与号角声排山倒海,响彻山野。
“将军威武!”
山脚下,没能拿着自己往日一双大锤,而是换成了演武所用木枪的洪海索然无味,向安彬问道:“王爷是怎么说的来着?”
安彬不想理睬已经问了几次的洪海,萧玄就在一旁笑道又回答一遍:“王爷说了,往死里揍这帮京军就行”
“老子就是不相信王爷会这么说,对面阵中可是有几把老骨头,我要是没轻没重,不是给王爷惹祸么?”
“废话那么多?”安彬不屑地说道:“王爷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思,不用给京军留情面,咱们揍得越狠,王爷在朝中站得越稳”
名头上,他们这三营兵马都已不是杨宸的部下,但杨宸的一只密言,却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会拼死完成的将令。
“将军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