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将木今安背负的行囊接过,想放回乌骓马时听见了动静还笑了一句:“哟,还是个财迷?本王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些俗物呢”
被杨宸嘲讽一番的木今安在其身后闷闷不乐地解释道:“这些是我在阳明城典当了,你给我要回来的首饰,还有些是王妃娘娘赏赐的,在我们羌人眼里,宁肯丢掉自己的东西,也不能把朋友的礼物弃之不顾”
“行吧。本王错怪你了”杨宸的这番歉意显然少了一些心诚心,转过身问道:“会骑马么?”
木今安委屈地摇了摇头:“小时候摔过,阿爹就不许我骑了”
“上马,本王带你”
“啊?”
“那还能怎么办?走回海州城?”杨宸问完,直接把木今安拉到了乌骓马边上,一点也不愿耽搁地说道:“两手抱着马背,左脚踩在镫子上,向上一跳,我给你稳住它,放心,它很乖,就是摔下来,本王给你接着”
“我?”木今安犹犹豫豫地凑了过去,这人但凡从马背上被狠狠扔下过一次,若是走不过这个坎,一辈子站在马的旁边都是胆战心惊。
“闭眼,踩上去就没事了”
“啊!”乌骓马只是浅浅瞪了一脚,便给木今安吓得喊出了一声惨叫,杨宸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翻身上了马背,将手递了过去:“拉着本王,踩上去就是”
木今安抬头看着骑在马背上的杨宸,眼神中有些异样,但杨宸似乎并未在意这些事,他去过东羌,知道东羌的女子没有大宁男女大防之说,在那般酷热潮湿之地,东羌女子毫不介意将自己曼妙身姿展露出来。那年在东羌王府,杨宸是第一次见到堂堂一国郡主献舞,会将纤纤细腰直接袒露,而那些东羌的文武,似乎并无觉得不妥。
深吸了一口气后,木今安被杨宸拉上了乌骓马,坐到了杨宸的身前,木今安亲眼见到杨宸策马而出时,突然从另外的一处院墙转角,出现了一队王府侍卫。
“这院子会怎么处置?”
“你都走了,自然是烧掉”
“可以留下么?”
杨宸停了片刻,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路,应了一字:“好”
一行人没走多远,挑着两桶水的去疾在路边愣住,急着问道:“王爷?你怎么不等我?”杨宸毫无停留的意思,只是笑道:“这水不能洒,洒了一滴,就给本王挑到海州城去,再洒,就从海州挑到阳明城,好好学学规矩”
杨宸身后的侍卫闻言,也纷纷幸灾乐祸地在身后笑道:“统领!王爷有命,不能洒一滴水!这是下山的路,统领小心!”
“你几个!”木今安只听到了这三个字,没听清去疾在后面是如何骂人,只是今日的杨宸,在她眼中,似乎心情大好,比从前高高在上,似乎将一切人的生死,一切事的利害,一切阴谋诡计都了若指掌的楚王殿下,要有趣许多,真上许多。
等到自北岭下山,海州城里因为连月战事,自东羌入廓转向海州的商道不安而有些冷清的边市里又逐渐恢复到了战事之前的那番模样,城中酒旗招展,各式各样的酒肆茶铺里叫卖吆喝声都颇为有趣。也正是在这样的趣味中,地处边陲的海州城方能融汇东西南北,港州那些带着岭南语调的商人多喜早茶,海州城的客商行旅也逼着自己习惯这清早食用点心的习惯,早上与港州的商船谈妥,午后黄昏前,将这些商船上的布匹瓷器交到“南蛮子”手中,往往不到一日,清晨停靠码头的港州产物,便会在海州城门闭上前,被廓人或是羌人装上马车带出城外。
楚王殿下在海州城的消息不胫而走,甚至有人已经打听到这位楚王爷并未住在海州刺史府的亭台楼阁之中,而是住进了城中如今声名鹊起的福禄客栈,想要见王面陈冤情的人拿着诉状走到福禄客栈前,也只得悻悻然将诉状藏回衣袖中。
海州刺史的车驾,还有福禄客栈外一眼看着便不是善茬的飞鱼服锦衣卫让他们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大清早和方羹一道来给杨宸请安顺便问问何时启程的王闰此时面如死灰,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天子怎么会这样朝令夕改,一个即将因为擅自动兵而入京问罪的王爷,竟然只领了圣旨不到一夜便改成了他王闰日后更难一泄心中怨恨的王爷,他是大宁朝的臣子,自然明白“亲藩入京”四字的重量。
这是一个特殊的位置,一旦杨智英年早逝,而皇子年幼,杨宸极有可能在京城暂摄权柄,号令天下,能为周公最好,若是杨宸不愿为周公,那....王闰没敢往下细想,忍不住侧眼望向昨夜才与自己把酒言欢的方羹,本该是杨宸催命符的两件事,今时今日看来,极有可能会让自己因此站到杨宸对面,成为让自己在宦海沉沦的开始。
锦衣卫的两位大员如今都挤在了海州城外的一处的客栈外,倒也是热闹,方羹与刘忌明明是同僚,此时却心行如陌路,各自麾下的锦衣卫也都是各站一边护驾,大有井水不犯河水之姿。www..cc
“张统领,可知王爷何时回来?”
张豹提剑站在院门外,脸上皆是肃杀之色,似乎根本不放心这帮应当是“护驾”的锦衣卫,只见张豹摇了摇头:“刘同知见谅,王爷没说”
“刘大人这是急着回京复命?”方羹在一旁讥讽道:“刘大人早派人来告诉咱一声让咱等等有何不好,非得让咱在王爷跟前出个丑,莫非是早想着让咱给刘大人打个好彩头,刘大人好在楚王爷这儿,讨些好处不成?”
朝中之人,无论文武,与藩府私通皆是大罪,何况身为帝王家犬的锦衣卫,刘忌倒也不怒,而是转口提道:“方大人与其和我逞口舌之快,不如想想回京如何向陛下解释,拿着一道圣旨就跑得这么快,让我刘忌追得这般辛苦都未曾追上是何缘故”
“你!”被打在七寸上的方羹没敢说话,细想下来,一旦刘忌先与自己回京,弄不好自己在杨智御前会成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丑角,辛苦跑一趟肉没吃到不说,或还得落得一身臊气。可他又怎么敢把关内侯与驸马还有如今内阁三相之一的元圭供出来,关内侯乃是姓杨的关内侯,驸马更是当今天子的妹夫,四人私下商议早些宣旨免得夜长梦多的事一旦败露,这锦衣卫坐到头不要紧,弄不好命得丢掉。
“大人”身后的一声轻唤让刘忌与方羹暂且省了这口舌之争,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王闰身边一道回头望去,高头大马,两人一骑的场面便让三人反应迥异。刘忌眼中,王妃尚在客栈里,杨宸便这般带着一个女子招摇过市,有失体统,更显京城楚王府后宅之中楚王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的传言是假,而王闰则是不敢相信杨宸会把木今安接到城中。
“臣等见过王爷!”
三人行礼时,锦衣卫们也纷纷垂下头去,马蹄声止,却没有听到杨宸让他们三人起身的话,只是听到杨宸跳下了乌骓马,还对马上的木今安说道:“跳下来,本王接着你,别怕”
第一次众目睽睽之下被杨宸这么一说,木今安有些害羞,蹑手蹑脚担惊受怕地从马上跳下时故意避开杨宸,却险些摔倒,幸得杨宸搀扶方才勉强站住。
杨宸将木今安的行囊从马背上解下,递到了她手中:“你先进去见过王妃,本王随后便到”
“是”
等张豹为木今安引路走进院内,杨宸方才慢悠悠地走到三人跟前笑道:“哟,海州城里今日热闹了,怎么都到本王这来了?”
“臣等只是想着王爷请安”杨宸拍了拍刘忌的肩膀:“不急,本王的折子今日写好了,你便先本王一步返京复命,告诉陛下,本王谢恩了,只是王府举家返京,舟车劳顿恐得多费些时日才能到京”
“这?”刘忌面露为难,方羹却先一步说道:“王爷,臣也有急事要返京,要不王爷写好折子,让臣送回京师?”
“方大人这么急做什么?谕旨里写得明明白白要方大人护送本王返京,莫非方大人不愿?”
“臣不敢!”方羹抬头看了一眼杨宸,昨日那番志得意满的风姿全然消失不见。见杨宸眉宇之中隐有怒意,连忙请罪。杨宸倒也没追究他,笑着又讽了一句:“方大人今日比昨日可是要憔悴许多,莫非昨夜王大人给方大人准备了些好茶,一壶下去,落了个寝不能安?”
“王爷莫要再嘲弄臣了”方羹被杨宸这般打趣,却显然没能听出弦外之音,直到杨宸向王闰说道:“王大人在海州做刺史,看来是见惯了船夫们如何见风使舵,只是可惜王大人忙于案牍之事,夙兴夜寐,这眼神有些恍惚啊?”
一言既出,王闰与方羹被唬出了一身冷汗,没敢吱声,只能任由杨宸离开:“本想着海州城本王此生再难来一趟,多耽搁一些时日,陛下要本王回京,也不好耽搁,今日回阳明城,就由方大人的锦衣卫护卫本王,走这一趟吧”
“诺!”
午后,杨宸一行从海州离开,因为木今安的到来,杨宸没有能够再坐到马车之中,小婵见着木今安便气不打一处来,今日听到杨宸与木今安是同骑一马回的客栈,怨气更甚,索性直接坐到了马车外,眼不见心不烦。望着在马车前头骑在乌骓马上的杨宸,心里也是满腹牢骚,她看不懂,自家王爷为何要把木今安塞进宇文雪的马车。
但马车之中,并不熟络的宇文雪与木今安倒是不曾显得有什么尴尬,纵使杨宸不曾开口,宇文雪想要知道木今安的来历也并不难,所以她知道坐在自己身边这位东羌郡主也是一个苦命人,一副天姿国色不仅护不住她,反倒让她深受其累。
自嫁作杨宸,宇文雪只在一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威胁,坐在木今安的身边,她并未有小婵所预料的那般不自然,见木今安紧紧的抱着那个包裹,先开口问了起来:“木姑娘从东羌城在海州住了快两年,怎么就这些东西?”
“这,这些是很重要的东西,有阿图的,还有娘娘之前赏赐的,还有便是父王和阿娘留给我的几件首饰”
木今安在气定神闲的宇文雪身边,心里那份愧疚更深,今日的宇文雪和当初上元节时她在阳明城中第一次遇见杨宸和宇文雪并肩而行与民同乐一般,让她平生第一次见到了在容貌之上,让自己会自愧不如的女子。
“王爷可与木姑娘说了,此番离开海州,会去何处?”
木今安连连点头:“楚王殿下说了,去长安,他说长安是这天下最繁华的城池,去长安看看,不枉在世上活一次”
宇文雪的笑意没有声音,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敌意,只觉得亲近:“等回了阳明城,我便让王府的制衣坊给木姑娘做几件衣裙,木姑娘如此天姿国色,去长安,一定名震我大宁的京师”
名动京城,在宇文雪身上算不得一件新鲜事,可多少人此生能名动京城一遭,便不枉此生。木今安对名动京城显然没有那么在意,她如今是浮萍草木,任水拍打,这命,早已由不得她来选。
见木今安未曾接话,宇文雪又问道:“木姑娘可是不愿去?”
“不,不”木今安焦急的摆手:“不是的,只是我不知道,去长安城了,我能做什么,又能去哪儿?”
宇文雪也不知杨宸将木今安带着身边究竟是打算意欲何为,她不能回答木今安的问题,也不能问,若是有朝一日大宁要踏平东羌,她或许会有益处,而那时的她,会不会愿意做这踏破故国的人。
“木姑娘,名字里,今安二字,可有讲究?”
木今安谈道:“父王说,是今世永祥平安的意”
“老王爷给木姑娘这名字取极妙,可姑娘可曾听过‘世间少有是今安?’何不妨今日且安,至于来日,且徐徐图之?”
名字极妙,可多少人一辈子活成了名字寓意之中截然不同的模样,木波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今生今世,永祥平安”,但木今安如今却是得过且过,已不知一日与一日之间,还有何差别。
马车缓缓驶向阳明城,命运,她的命运,又一次因为一个相同的男子,开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