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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一夜征人尽望乡

    宇文雪在杨宸的怀中坐了片刻,却被打算进帐升烛的小婵的给吓到了,小婵见宇文雪从杨宸身上跳起,面红耳赤时,故意将头歪了过去,只盯着烛台嗤笑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是奴婢的罪过惊扰了王爷和娘娘,奴婢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在一旁笑而不语的杨宸此刻虽然睡意昏沉,但因为田齐乞降,萧玄攻破岘都,有些振奋,也多了一分气力,宇文雪不肯罢休,走到小婵身边与她一道将烛台上的红烛一一拨亮,还问道:“王爷的药熬好了么?熬好了就早些送来”

    “奴婢这就去看看”

    “还有给王爷准备的汤,也送来,太医说了,王爷伤了神元,被好好补补”

    “诺”

    烛火将帅帐照得通亮,在帐外巡视的王府侍卫也只能从帘帐上的被灯火映照出的人影,浅浅看到两人依偎的倩影。

    更南山的南北两面在一样的月色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场面,楚军大营旌旗猎猎,楚字王旗迎风招展,一日之内难得的清凉之时,不少士卒在营帐之中歇凉,许多人知道,明日一早他们又得出城与廓人死战,所以今夜,来自大宁不同地方的士卒们围坐在一处,有人唱起了京畿的歌谣,有人说起了江南的吴侬软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166小说

    决战前的楚军大营总是这般,有人满怀忧愁,有人思念家中亲友,有人把满腹心事交给月色,洪海在自己的营中把一双大锤的里里外外仔细的擦洗着。安彬则是将马鞍卸下,将坐骑从头到尾洗了一遍,罗义守在杨宸的中军,和去疾一道思恋起了远在数百里之外那座王府中的女子。

    帅帐之中,因为宇文雪的那一碗汤药的劲头没过,在大军决战的前夜,杨宸破天荒的早早睡下,宇文雪躺在身侧,依偎在杨宸的怀里,仔细地听着杨宸的每一次呼吸,廓部之事将止,此去长安的迢迢千里又接踵而至,她和自己的夫君总是这般聚少离多,她从未怪过杨宸,只是心疼杨宸的那一句“这是他躲不开的命”

    而更南山的南面,岘都城的大火烧了整整一日也未曾燃尽,除了那座恢宏的田家王府,岘都城里已经极难寻见一处完整的府邸,城中不少的廓人抱头痛哭着,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自家房屋烧尽,还有许多与父母走散的孩童赤着脚在城中游走着,稚嫩的哭声在燃烧的熊熊大火前是那样脆弱。

    萧玄本以为廓人要缓上几日才能与自己一战,未曾想到斧玎老谋深算,也想与萧玄一样的良策攻破岘都,岘都的城门几次易手,当两军的尸体将昨日楚军破城的那处城门堵死,连河水也为之断流时,久攻不下的斧玎方才下令转头往北门破城。

    那片前几日还满是廓人祈福花灯的芦苇荡里,溪水变为了红色,被困在岘都城中的廓人百姓在大火中只有自生自灭,甚至因为有人意图作乱,与城外的斧玎里应外合而激怒了杀了红眼的破光营将士,无论老幼,死于破光营将士之手的廓人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萧玄为了激励士卒,将那些从杨泰领军便定下的军规抛之脑后,劫掠民财,凌辱妇孺,虐杀布衣的件件丑事开始在城中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自己都是一脸血污的萧玄甚至将斧钺的尸体吊在了岘都城楼上,丧心病狂的嘲笑着城下白发苍苍的斧玎:“老贼!继续攻城啊!老子还没杀痛快呢!”

    岘都城里的惨烈传回了更南山上眼睁睁看着那场大火吞噬一切的廓部文武们,有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将杨宸和这些宁人碎尸万段,也有人心里泛起了嘀咕,内外夹击,万一更南山丢掉了,山下的事会不会也发生在山上。廓人算是半个中州人,他们的血液里和宁人一样,有人生得一股血性,宁死不屈,也有人骨子里便怯弱,贪生怕死,每每到了生死关头,总是后者更多一些。

    厮杀,混战,惨烈,持续了整整一夜,斧玎没有夺回岘都城,穿越了野人林的楚军已经是野兽魔鬼,再无军纪之说,除了同袍,他们似乎无人不杀。当斧玎下令冲锋攻城,麾下将士却一副怯战模样之际,斧玎心中隐生了不妙,等他自己带人冲杀一阵负了伤后,才不得已下令后撤十里休整。

    岘都城的战事刚止,天色正是灰扑扑的模样,瓮城之中的火头营三更便开始埋锅造饭,身披甲胄的楚军士卒里有不少人将这一顿饭当作了送行饭,吃了个大饱,长雷营,承影营,骠骑营,开始在各自的营前集结。

    等洪海扯了一嗓子:“诸位,怕死的就别跟咱,要立功的,就随咱去杀个痛快!”后,长雷营开始出城,这支曾经由杨宸亲自调教的兵马第一个跨马出城,向斧玎布置在瓮城之外的军寨掩杀而去。

    帐外的动静惊醒了熟睡中的宇文雪,昨夜的杨宸并没有发狂,因为等宇文雪熟睡后,杨宸便起身坐了半夜。

    伸手向身边摸去,已经没有了一丝温热,宇文雪将衣物披好后向帐外唤道:“小婵!”

    小婵便火急火燎的进了帐:“娘娘”

    “王爷呢?”

    “天一早,王爷就带着去疾和罗将军出城了,让张统领在此守着娘娘”小婵有些害怕,这是她第一次数万大军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场面。

    “王爷的身子怎么可能上阵杀敌,没人拦么?”宇文雪为杨宸担心了起来,小婵却是委屈巴巴地说道:“军师早就在帐外拦着王爷了,可王爷不听,说是回长安前,得和廓人做个了断”

    “快给我披甲”宇文雪神色匆匆地走到了将铠甲撑起的木架旁边,望着一侧空空的木架和剑架,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等她披好铠甲想要出营时,又被张豹和赵祁拦住:“娘娘,王爷有命,沙场凶险,非娘娘可去的地方”

    “我不去战场,我就远远看着可以么?”宇文雪和赵祁商量了起来,但赵祁只是摇了摇头:“城门已经奉命关了,没有王爷的军令,没有人可以出城,这不是王府,请娘娘恕臣直言了,娘娘出城除了让王爷担心,毫无益处,不如候在此地,等王爷佳音。王爷出入沙场已经多时,没有斧玎在,廓人不是他的对手”

    赵祁向宇文雪弯下身子请了罪,但宇文雪又岂是他三言两语便能唬住的人:“赵大人,王爷如今的身子你知道,若是王爷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我!”

    “娘娘如何?杀了臣么?若是王爷今日死在了城外,我赵祁第一个殉主”素日里对宇文雪恭敬有加还有些亲和的赵祁此刻显得是这样无情又冰冷。

    “娘娘,回去吧,王爷说了,若是让娘娘今日出了营,王爷回来便砍了我的头”张豹也在一旁劝道,见两人没有一丝通融的意思,宇文雪只好故作妥协:“等王爷回来,本妃第一个让王爷砍了你俩的头!”

    转身而去的宇文雪向小婵使了使眼色,还轻声嘀咕了几句,小婵心领神会地从众人眼前离开,没过多久,便为宇文雪牵了一匹马来。

    顿感不妙的赵祁和张豹跑来阻拦时,宇文雪却已翻身上马,在不熟悉的马背上让马跳脱了几下后喊道:“我不会骑马,你们吓着它了,让我落下马来,吃罪得起么?”

    想要牵住缰绳的赵祁闻言吓得退到了一边,还将张豹拉到了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宇文雪骑马从帅帐中扬长而去,而不听话的马在宇文雪的双腿下离开了大营之后似乎就温顺了许多。张豹不解地回头问道:“娘娘当真不会骑马?”

    帮凶小婵在一旁得意的笑道:“娘娘可是我们镇国公府的小姐,老公爷的马娘娘都骑过,骑个马算什么,娘娘还会擂鼓呢,此番来寻王爷,娘娘还特意又学了一遍从前为老公爷擂鼓的点”

    “娘娘今日若是出点事,小婵姑娘,你可是罪魁祸首”赵祁语重心长的说完,拉着张豹向营外走了出去:“走吧,看看咱们楚王府的王妃娘娘,是何等英姿?”

    宇文雪赶到城门时,楚藩大军已经出城,仅留了数千承影营步军守城,许多人没有见过宇文雪,也不知军中何时多了一位女将。见城门皆闭,宇文雪勒马在瓮城中驰骋着赶到了杨宸所在的西门,匆匆跑上城楼,气喘吁吁的在城楼上眺望时,已经可以看见楚军军阵森严,分作了前军,中军,三军。

    而留在最后的自然是杨宸亲率的骠骑营,她转头看见了无人擂响的大鼓,回头便取了两支鼓槌,在大鼓之前长吁了一口气,铆足气力擂了过去。

    这是楚军从未听过的助阵鼓,守在城楼的士卒循声望过来时,只见得宇文雪身披一身女子玄红相间的罩甲,身后的披风刚刚及膝,目不转睛的盯着大鼓,一双鼓槌在她的手中变化莫测,这鼓点由缓渐急,如同风雨欲来之时。

    “谁在擂鼓?谁在擂鼓?”今日因为不能出城一战,只能守城的承影的千户从城楼下跑了上来,看到是一个年轻女子,又这般气质非凡时猜到了宇文雪的身份,愣在原地看着宇文雪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一个疑问不胫而走,瞬时传到城楼上下,赵祁和张豹紧追着宇文雪赶到城楼上时,也只听得这鼓声,血脉喷薄,这是大宁镇国府助阵的鼓声,是宇文雪那位有着前奉皇室血脉的祖母曾经擂出的鼓点。暮年的宇文莽只觉公府之中的锦衣玉食比起沙场征伐太过寂寞,太过无趣,每每在家中长吁短叹时,几次都曾被宇文雪所察觉,所以当他花甲寿辰时,宇文雪穿着那身并不合身的罩甲,在抚琴之后为他擂出此鼓时,也泪眼婆娑,老泪纵横,惹得一众镇国府的旧部在那夜哭成了一片。

    已经在瓮城之外等着冲杀的杨宸听着这隐隐有些熟悉的鼓点,回头张望了一眼,从那身铠甲上确定了擂鼓之人便是自己的王妃。

    去疾在一旁说笑道:“想不到娘娘还会擂鼓呢?我以为娘娘抚琴只回那首《十面埋伏》”

    “王妃的琴艺,整个皇族,也只有本王的皇婶楚王妃可以一比了,只是这鼓声里,没有埋伏啊?”

    见杨宸起了兴致,罗义也说笑了起来:“末将斗胆,末将听王府的下人说过,只有王爷能听清娘娘的琴声里是不是《十面埋伏》”

    “哈哈哈”杨宸也难得笑出了声:“那莫非今日,本王惧内的名声要传到廓部来?”

    说完,长雷剑出鞘,长雷营为先锋,先拔去五寨,承影营开始从侧翼掩杀破寨,杨宸回头又看了一眼,方才恋恋不舍的回头怒喝一声:“今日有王妃擂鼓助阵!众将士!随本王踏平更南山!”

    “将军威武!”

    “杀!”

    杀声传回瓮城的城楼时,宇文雪的鼓点更在最高点,声如惊雷,骤如闪电,楚王军中,是杨宸第一个在掩杀时喊出了:“王妃娘娘千岁!”的呼声,骠骑营将士也随他一道喊了出来,擂完了鼓点的宇文雪没有来得及顾及两臂的酸楚,听着城外的千岁之声,又扑在城楼上焦急地看着城外,默默流下了两行眼泪。

    “你要赢啊,阿爷说了,听了自家女人的鼓还赢不了,就是没出息”宇文雪自己擦了擦眼泪,这鼓声,她曾经也想为自己的爹爹擂一遍,却没有机会,之日自己的夫君出入沙场,她擂了出来,也算是了却一桩憾事。

    楚军连破十一寨,将瓮城之外的廓部兵马打成了惊弓之鸟,惶恐之时,草木皆兵,连连溃退的廓人自相践踏而死者,不可计数。

    等杨宸又一次打到了更南山下时,在田齐曾经志得意满的楚军人头京观前,没有千军万马在身前阻拦,只有田庸跪在地上,上了降表:

    “启禀王爷,我主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