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前,杨宸的五皇姐便时常去大兴国寺为病重的太后诵经祈福,甚至还以千金之躯侍奉佛祖身边,那个时候,一个不过是南边蛮荒之地的客僧。便总是进入了大宁五公主杨韫的眼中。
而如今这位公主,可正是长安城里议论纷纷的人物。毕竟在先前的流言里,这位陛下的长女向来是颇有贤惠之名,今年的旦日大朝刚刚得了弈宁公主之号。
传言是要被赐婚给邓家,甚至连皇后娘娘那头都已经诏大宁的一品诰命夫人定国公邓复之妻入了宫,可如今却忽然传出,被指婚给了刚刚在东海上头打了一场大胜仗的李家。
这不,向来消息比除朝堂之外的各道衙门还快的长安酒肆已经流言纷纷了,不仅仅是因为公主殿下这桩婚事的突然改变,更是因为那个多年不曾在长安问军政之事,吹着厦州海风度日的刑国公李家似乎要回长安城了。
八大国公里,这姜家当初可还在李家下头,不就是一桩和东宫的婚事,让姜家一跃而上超过了曹家和邓家,隐隐有了和宇文家争势的局面。没法子,谁让那两家的女儿嫁的是藩王,人家女儿嫁的是太子,如今还身怀六甲,腹中之子可能会是来日大宁的天子。
若是懂些深浅的便会知道这远在长安数千里之外的李家是先帝留给新帝的一笔暗棋,让大宁的第二位天子施恩于李家使其效命。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所以酒家里寻常百姓之言,就显得要不知轻重很多:
“诶,听说了吗?这五公主和定国公府的婚事忽然止了,说是早先宫里派到邓家的那些嬷嬷都已经被诏回宫里了”
“可不是么?你别说,这龙子龙孙的婚事干系可不小,陛下也是,每一笔都落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当初太子妃都说是宇文家的姑娘,可落到了公府里最差的姜家。镇国公府的二姑娘又落到了声名不显的楚王殿下头上”
“这可不是么?你说,姜家出了太子妃,这邓家和曹家哪里还在姜家眼里。楚王刚刚就藩不过半年,从前在宫里都说陛下不喜楚王,回京路上都敢有刺客去行刺,这一场大婚后,和镇国公府结了亲,谁还敢小瞧这位楚王殿下?不是说这兵部给了定南卫边军一百万两银子么?明摆着朝廷开始偏心了南边了”
“不过这事倒也蹊跷,陛下再是如此,也不至于让曹家受此大辱吧,如今李家虽然在东边打了大胜仗,可说到底也就是收了海上一个奉家余孽,算不得什么举国当贺的大胜。”166小说
这桌的人还未说完,就见一人匆匆从店外跑来,也不先去要酒,只是先跑来这里,往往这种人就是能从六部衙门里带点什么民间难得的消息出来,显摆一下自己身后之人深不可测。然后在一众惊羡的眼光里整理一下衣裳,享受几句赞美之词。
当然,虽然是着急跑来显摆的,可要吊足胃口,这才有意思,这富贵打扮的人因为身材臃肿,跑到桌边,众人便纷纷为他留出一条道来。先将手撑着,喘口气,众人一个个的聚精会神都等着他开口。
“唉,莫老爷,您就别吊着大家伙了,是不是有啥音信了?”
“大事,唉”
一句说完,胃口吊得更足,又来一句:“先让咱喘口气,唉,从礼部跑来,可把咱累够呛”
众人此时虽是一声:“唉”,心里却都总是期待的,毕竟礼部管的就是这些事,礼部里传出来的音信,十有八九都不会错,也都等着在这里听到了,赶紧跑去其他地方让自己显摆显摆。
这长安城便是如此,一个不过是街边卖饼的人,或许都可能说两句朝廷的动向来。
这姓莫的富户在一众人屏息凝神的满目期待里,开始说了起来:“说是陛下已经下诏了,刑国公带着嫡孙李雍返京上贺表,让礼部备足仪架,在皇城八王府巷里选一处宅子赐予李家,敕造刑国府的牌匾过几日就该挂上去了”
“当真?”
“这话是从我一同梓那里听来,保真不假!”
“也就是返京上个贺表吧,陛下再封赏一番就是,毕竟这李家人在福闽道吹了二十年的海风,连长安的繁华都不曾领略几日,到底是受了些苦,赐个宅子,多些封赏,算不得什么”
“你懂个甚,没听吗?带着嫡孙李雍来的”
“刑国公年岁大了,带着嫡长孙来长安见见世面,面朝天子,跪谢天恩,再倚老卖老在陛下面前说几句,为儿孙谋个富贵,也是人之常情吧。”
“对,李家都离京二十多年,北地九边何曾听过有李家出来的将军。福闽道厦州城的军政算个狗屁的军政大事,手里就一支水师,顶个鸟用,只有长安城问军政之事才作数,在大宁,只有边军铁骑才作数。李家回京的事,许是无稽之谈,五公主和邓家的婚事,或是觉得不妥,再斟酌一番的考量,哪有你们说那么邪门。可别忘了,辽王妃可是大将军的女儿,邓家如此受辱,也打了北宁卫的脸面。北伐在即,怎么如此?”
这个不说则矣,一说便定然是定了今日酒话之言的人自然就是这买酒钱要付的人。他的一句话,也就让所有的事回到了原点。
无人能知道五公主和邓家本就尚无明诏的婚事是否真的做废了,无人知道这李家此番赴京当真是因为五公主的婚事换到了李家头上,也无人能知这李家是否真的不做大宁朝唯一事实上真正的“异姓列土封疆”之人要重返帝京。
只知道了本就差不多已经坐实的音信:刑国公克复东台,入京上贺表于御驾跟前
庙堂里立足之人都猜不透看不明的事,这些寻常百姓要靠道听途说得来的去议上一议,除了显摆一下自己身后有人在朝,一点益处都没有。
只不过这一次,刑国公带来的可不止自己的嫡孙,还有两个儿子,以及整个李家。这些因为大宁长安之外多年不曾见过兵戈的人用此来妄议一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其实有些不妥。
杨景为何要如此行事,将本来以及定了给邓家的婚事给李家,没有别的理由,只有李家或者刑国公让他颇感了几分暖意。
二十年多年前,因为先帝的一纸诏书,举族南下,一面与东台岛隔海而望准备一统山河,一面老老实实的做起了孤臣暗棋的本分,不问长安之事,甚至让天下人都以为李家人已经不理军政之事。
毕竟用那人的话说:就厦州那里的军政之事,让一个公爷去管,算个狗屁的领军政
如今,因为大宁第二位天子的一纸密诏,又举族回京,放弃了李家在福闽道二十余年的经营,那支李字旗下的水师都交了出去。
回京之前,因为自己儿子一句:“爹,这水师是您半辈子的心血,陛下又不曾说要咱们家将水师交出去,您便交了,那若是日后长安风云突变,咱们家如何自保?”而暴怒的老公爷是这么一句话:
“混账!这天下没有我家的水师,只有陛下的水师!你刚刚这番话可是大逆之言!你们且记住,咱们李家的全部富贵都是先帝给的,如今报效于陛下便是,你们日后也要报效于太子,别想着那些拥兵之重的丑事,若是如此,老子在下面没脸见先帝,等你们下去,就抽死你们了去先帝面前负荆请罪”
杨景很意外,却也颇为先帝眼光的独到而折服,八大国公,只选了李家做孤臣,做暗棋。如今一朝起用,竟然真的可以抛弃二十余年的经营,近乎孤身返京。
这天下,不带兵马孤身入京的犟脾气,果然都是先帝最亲最信的人。
大宁永文六年六月二十七,刑国公府时隔二十余年在克复东台的大胜之后,举族北返,同日,御驾又一次从长乐宫而出。
直往定国公府,大宁朝又一位威风赫赫的老将,已经如风前之烛。陛下没有那么不亲近邓家,否则又怎会亲往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