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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安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离了阳陵之后,整整走了一日才到了在长安北面四百余里的桥山。

    自永文元年开始征集京畿附近的万余民夫开始动工建造开始,也已经出具了雏形,和阳陵一样,若处山巅俯瞰,这福地是轮廓也是与长安城一致。因为主山更高,而山脚之下平地更为开阔,这最先建好的神道比阳陵还要宽阔。

    可除了此处,其余的宫殿阙楼,石像雕刻,比起阳陵就逊色了很多。明明国力蒸蒸日上,这帝陵福地却比不得先帝倒不是别的缘故,而是杨景自己的本意。比起工部用大把的银子来建造自己的福地,杨景更愿将它们用在大宁的山山水水当中,修直道也好,通水路、治理漕运也罢,在他的眼中都比用在这桥山上要用得更值。

    因为早先并不知晓杨景会来,所以那建在山腰的几处神殿也并未着急赶工,至今未有建好。

    就在神道所处的山下平地建营,以杨景的御帐为中心,按坤卦布局散开,将这桥山的山脚,围成了一圈。

    是夜,营帐里北风烈烈,杨景独坐在刻有金龙的座椅之上,翻看着杨智从长安挑出的那些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折子。

    杨景知道,这不是拿不定主意,因为等有朝一日真的坐在了那奉天殿的主位上,天底下就没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了。只是利害与否,就另当别论了。166小说

    从广武二十五年到永文五年,满打满算,杨景也就做了五年半的天子,深知最易做的就是人君,最难做的也是。即位之初所求不多,唯一的心愿只是“天若假我十年为君”,给天下的百姓多一些好日子。给边关的将士换一次新甲,给因为连年战事,破损失修数年的连城修好。

    如果花些银子,给连城多修一里,给阙楼多加一块砖,可以让边军将士战事当中少死一人,可以让北奴蛮子少一人越过连城,连城里少一户遭忧的百姓,杨景是愿意的。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使单于壮年身死,那个北奴的奇女子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让杨景不得不生了一份北伐的心。而且不是先帝那种只出漠南,寻不得北奴主力就被迫班师的北伐,他要的,是一战就打他个几十年的太平。

    御帐之外,陈和领着手里抬着御膳的宫女疾行而来,身在长乐宫外,杨景的衣食住行他陈和都要比在宫里更上心几分。就这御膳都是五份,没人知道哪一份会被陈和选中进到这御帐里面。

    “主子”陈和刚刚掀帘而入,就急忙唤道:“该用膳了”

    杨景只是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对陈和说道:“等朕把太子这份折子看完,这次监国,智儿比从前要见长”

    杨景此时就像寻常百姓是跟一个旧友炫耀自己家儿子有出息的那般神情,陈和自然也是会声答道:“太子殿下敦厚稳重,是大宁之福”

    这主仆两人,不知不觉,也走过十几年的光景,广武一朝的明枪暗箭、尔虞我诈他们走过,登南山被北奴数万骑军围困,险些死在那剑雨里,用枯木做坟的日子也受过。长安鲁王谋反,杨泰一人领军就平乱,若是趁此登高一呼,那他们或许就只能做那漠南草原上的孤魂野鬼。

    杨景本是不喜阉宦的人,为此还让自己的几个儿子少时都没有贴身侍奉的宦官,可还是让陈和做了这十万宫人之首。

    “你啊,朕让你去办的事,做得如何?”杨景翻阅完了奏折,只是用朱笔批了一个“允”字,就走到了这已经摆满了一桌御膳的案边。

    陈和双手奉上了那双玉箸:“韩王殿下昨日就回过了浊水,晋王殿下在浊水岸边休憩了一夜,湘王殿下和淮南王只是同行了百里,就一个往东一个继而南下了,奴婢刚刚收到的消息是,淮南王这一路都没停,护卫的锦衣卫们被折腾得不轻”

    “羽儿在那幽巷里憋了太久,心里有气,朕知道,随他去吧,你告诉淮南道今岁给宫里贡品,悉数给淮南王府,那淮南王府要从速建好,天家的王爷,总不得娶个亲都要借他的巡守衙门吧?银子差多少,给份折子上来就是,从宫里出”

    自小看着杨羽长大的杨景,如何能不知道自己这个从小没吃过苦头,享尽了荣华的侄儿心性如何,这奉安路上从来没露过半分的不快,还总是藏拙,在几个皇叔面前故作惊惧,感念圣恩的模样。

    可一想,知道藏拙就好,有刺不怕,懂得遮掩总比露出来伤了人,最后害了自己强。

    “奴婢明白,陛下让奴婢去给镇国公说的话,奴婢也说了,公爷说既然如此,那殿下被禁足的事,他也好回府有个交待,公爷还说明日就返京去给宇文姑娘和楚王殿下的婚事准备”

    陈和或许是天底下为数不多,能在杨景用膳时,逾矩给杨景奉汤的人,因为平日里忙着国事,杨景用膳的时间很快,陈和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金碗见底。

    “做叔伯能做到他这般地步的,大宁也就这一人了,朕听说那嫁妆就要半个镇国公府?换朕可做不到。还有,这不是让长安百姓说朕的不是么?百姓家娶个媳妇还得破财呢?朕这个做天子的,给儿子娶个媳妇,反倒还拿了人家半个镇国公府”

    在陈和这种亲信跟前,杨景自然是随和许多,说笑起自己的次辅也是毫无顾忌。

    “陛下说笑了,天底下哪里有人敢说陛下的不是,这国公爷如此,或许也是念着是其兄长的遗女,老公爷在的时候,也好生嘱托了宇文大人一次,还亲自跑到宫里,找先帝要了这份姻缘,给二姑娘谋个一世富贵”

    这些宫廷秘闻,勋贵家事,旁人说起来指不定要惹起怎么一番风波,可在陈和这里,也就是随口一言的事。

    杨景喝完了碗里的汤,在这御帐里四处张望,忽而开口说道:“宇文靖是个将才,原本也能撑起他宇文家的,可惜就那样死在了草原上,就朕同宇文靖少时的那份情谊,就算没有先帝的嘱托,朕也会给个王妃,全了两家的香火情。”

    这人一上了年纪,还真的就容易念起往事,回忆起那刚刚进长安城,两个王爷,一个镇国公嫡子,在长安城里胡作为非,惹是生非的日子。

    那时的他们,哪里会想到,日后可以撑起大宁的这一片天,还要比自己的父辈撑得更高,更广。宇文靖和杨泰,一死一废,才是整个永文一朝武功之事最大的损失。

    “不过还有一事,有些稀奇”说完了杨景吩咐的事,那今日收到的另一份奏报,才是陈和今夜想奏的事

    “何事?”杨景双手负于身后,望着挂在自己御帐里的那幅大宁关城图。

    “楚王殿下回京路上,见了两个人,一个是蜀地的游侠,一个是阳陵的书生,名姓不详,却好似是旧相识,为乐了一番”

    “这有什么?皇城里待久了,有两个江湖的友人,没什么不可”杨景对这事,倒是看得很淡。

    “还有便是殿下去了陈桥外的赵家岗,然后撇下了侍卫统领安彬,和赵家岗里的另外一个士子,匆匆回京。不过陛下的诏书先到,殿下一入京,太子殿下就让完颜统领把殿下送回了王府。”

    陈和还以为杨智早一日禁杨宸的足,是为了早一日放杨宸出来,还想夸夸这天家的兄弟相亲。

    可抬头之时,又发觉杨景脸色有些难看:“他去赵家岗了?”

    “是,跟在殿下身边的影卫回的话,绝不会出错”陈和还是躬着身子回话。立时,帐外传来一声:“陛下,秦王殿下求见”

    杨景又迅速收回了刚刚那番错愕的脸色,唤了一声:“让他进来”

    可跟了杨景多年的陈和却十分清楚,能让杨景错愕得不知如何行事,这天下可真没有几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