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杨智从宫中走出的杨宸无从知晓,今日问奏南诏之后,长安城里已经将自杨泰被废之后,刻意“无视”的定南卫放到了文武百官的跟前。
萧纲今夏之所谋已成,昨日内阁对账册之时,都未开口,永文帝便给东南的平海卫和西南角的定南卫各加了五十万两和一百万两的兵部开支。
而北伐一事,只批了大军出征一月的饷银,数十万人若是北伐,一月之内就想有所大获,确实是有些天方夜谭,可永文帝执意如此,户部的李德裕也无可奈何。
抚西卫的饷银原本不变,因为前夜杨威在甘露殿内质问永文帝杨泰身死一死,三年不见的父子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昨日也削了十万两。
比起抚西卫不过损了点皮毛,辽王的北宁卫才是人才两空,以“国事艰难如此,北地新政新政于各道花销甚巨,损北宁我杨家祖宗之地,以偿天下百姓”为由,将辽王杨复远的饷银削去大半,还外迁北宁大营朝廷之军半数开赴辽东,挡在了北宁和辽北各部。
“都来了两日,也不曾到东宫去坐坐,今夜来东宫用膳”
杨宸扶杨智上了那日入城之时坐过的车驾,后者入车之时说道,身处东宫,对于这两日的朝局变换,他显然比杨宸要清楚得多。
“好,我回王府取些器物便来”
杨智自然知晓这杨宸是回府为何,若是杨洛,他自然会多语一句“东宫无奇不有,你我兄弟,不必如此”
可杨宸不同,越是亲近,才越无须多语,一份心意,坦然收下便是。
兄弟两人在长乐宫前各自散去,回了东宫的杨智显然有些郁结,从前以为自己的父皇悉心教他处理朝政,军国大计也往往最先同他商议,才知会内阁,进而庙堂朝议。
可如今的各种反常让他觉得有些被疏离,天家父子并没有臣民百姓看起来那般笃信盛宠,北伐的饷银只有一月,兵部至今都没有商议行军之事,让他甚为不解。可种种言语,无人可说,只能找杨宸一吐为快。
还有这皇孙一事,至今东宫没个动静,大婚三年,宫里坊间私议此事之人察觉则重罚反倒愈发堵不住了这悠悠之口。
姜筠儿瞧着杨智垂头丧气之状,知他定然是心中为朝政之事烦忧,自己也不便多问,只好凑过去体贴宽慰一番:
“殿下在为国事忧心?都要过年了,就跟父皇请个旨意,歇息几天不好么?长安城外的终南山里,云霄观中据说来了个神仙道人,占卜甚准,殿下可愿陪臣妾同去?”
杨智坐定,把姜筠儿的手握住,颓然说道:“自然是愿意,只是这年关将近,朝中大事颇多,我既为储君,自该为父皇分忧,同游终南一事,且等些时日,忙完这阵子就去可好?”
贵为储君,亲庙堂而远江湖,近长安而远天下,是多少兴亡事的根源所在。正位东宫三年,杨智确实已经极少出长安,宫里学的不是帝王之学,便是权谋之术,治政之事,分不开身来。
“好,那臣妾便等着殿下”姜筠儿靠在了杨智身上,杨智被这番撒娇扫去了一身烦忧,伸手把姜筠儿搂在了怀中。
“一会儿七弟要来,长嫂如母,你要多替本宫说教他一番,大宁的楚王殿下,夜访鸿胪寺见个南诏女子,成何体统?被有心之人写在杂谈里面,可就要贻笑千古了。镇国公府那边,你也费些心思,常叫来东宫坐坐,七弟乃本宫一母同胞之弟,不同其余几个兄弟,大婚一事,咱们东宫也要多出些力”
姜筠儿自然是知晓杨智对杨宸之期望,何况这番话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便在杨智怀中故作不快:“臣妾早都记住了,只怕今日若是楚王殿下要殿下一同去此终南山,殿下明日就会请表告假吧”
被姜筠儿突然作态给逗笑的杨智也无可奈何的笑道:“怎么本宫闻着这东宫里有些酸涩的味道?是爱妃今日未点云香?”
见两人的嬉笑扭捏,一众宫人早已习以为常,如今更是识趣退去,东宫恩爱,是国之幸事。如此一闹一笑,他日也必为真正的帝后相亲楷模。
倒是杨宸,回府取了给姜筠儿的带的礼物便快马赶来,连安彬为何出府去了泉口坊都未有多问。
快马而来,刚到东宫便被拦下带去了前宫候着杨智,一番百无聊赖。这雪好不容易停了几下,又窸窸窣窣的下了起来。m.166xs.cc
足足等了三刻,才见杨智脱去了四爪正黄龙袍,换一身便衣过来,神情愉悦,一扫出宫之时的不快。
“七弟来了?”
“皇嫂呢?在定南卫的王府里给皇嫂带了天竺的经被,还有象牙雕”
杨宸还未说完,就被杨智给示意坐下,还笑了起来:“你啊,还不知道你皇嫂么?今日信佛,明日理道,这不,刚刚才说要我陪她一道去终南山找什么神仙道人,你就给他送床天竺经被,那明日许是要我陪他去抚西卫的敦煌瞧瞧了,鬼神之事,少信一些”
在这位大宁来日的天子心中,鬼神本就是不可信的,可为了姜筠儿,他不时也愿意去听听被请到东宫的西域高僧诵经,也愿意看看那些所谓的世外道人苦修一世却望着金银出神的作态。
“臣弟明白,不过既然是天竺的经被,也是难得之物,赠予皇嫂,也是臣弟一份心意”后面的宫人见势从去疾手里接了过去,退去了后院。
杨宸也见状喊退了去疾,这东宫平日里服侍之人甚多,今日此处却只有数人,显然是有意为之。
“七弟,昨日内阁刚刚对了账册,你楚藩,兵部要给一百万两银子,六弟的平海卫要给五十万两,抚西卫和北宁卫则少予款项,北伐的预算,也只是一月之银,你说,父皇到底是要北伐,还是要收拾南边?”
初始还在为这从天而降的喜事砸晕了脑袋的杨宸瞧着杨智又成了刚刚那般,也只好回话道:
“六哥广造海船,其实不止为了应付海寇,还有东台岛上的前奉余孽,前日四哥让我们一同饮酒时,便说起了此事,四哥之意,兵伐北奴乃是国战,尚需慎重,细细谋划”
“看来本宫还是同四弟、六弟疏远了”杨智说完,神色有些复杂,那日在东宫宴请返京的三王,其实也隐隐有些不欢而散。从前与杨洛在京中也算往亲近,可此番入京后,却与杨威和杨复远并无差别。
“殿下,父皇不曾说过,四哥、六哥也只是揣测,或许尚未定夺”
杨智明白这是杨宸的劝慰之语,稍稍平复:“你我自家兄弟,无需多言,今日让你来此,是想与你说一声,景清回京了,遇刺之事,按着父皇之意,或是等皇祖母奉安和你大婚之后,如今京中流言甚嚣,不宜广兴大狱,牵连甚重”
原本杨智还以为杨宸会委屈,也没有料到杨宸只是静静回道:“臣弟明白,如今两党相争,又国战在即,难免横生枝节”
心里却是一拧,那些随他一同北上的侍卫临死之际都拼命给他闯出了一条生路,悉数丧命,却在这京城里,为了一时的平静,让锦衣卫雷声大雨点小的就将此事混了过去。
然杨宸虽是楚王,在定南卫可以杀乱党,可以手刃贪吏,可以痛痛快快的带着骑军把雪夜偷袭的藏军骑军杀个干净,在这长安城里却是该处处小心,三省六部的阁老他惹不得,先与自己就藩的皇兄要敬,东宫大内更是要敬。
“本宫知道你心里不快,等过了这一阵子,本宫一定给你楚藩要个说法”杨智仍是如从前那般随手给杨宸扔了个果子过去。
杨宸也是趁势接住:“臣弟知道,皇兄最疼臣弟”
“这不就好了?在东宫里还喊殿下多生分”杨宸闻声转首,瞧见姜筠儿走了进来,连忙起身:“臣弟参见太子妃”
姜筠儿又是不喜:“刚刚才说完,楚王殿下是就藩了离长安远了,心也远了不是?”
“臣弟不敢,臣弟参见皇嫂,还请皇嫂恕罪”杨宸双手躬在前面行礼告罪。
杨智就坐在那位置上瞧着姜筠儿调侃自己的皇弟,也不加以制止,比起杨宸一句一句的殿下,他还是愿意听一声二哥,在东宫外面守礼无妨,可这私下兄弟两人却是不必如此生分。
姜筠儿自然也知晓杨智的心思,可在外面听了几句,两兄弟谁都没给对方一个明示,涉及军国大事她不便闯入,既然讲完了,她便也到了出来的时机。
“请罪啊?那本宫请楚王殿下做一件事如何?”
姜筠儿坐到了杨智身侧,望着杨宸问道。
“若臣弟做得来,自然在所不辞”
“本宫明日想请镇国公府的宇文姑娘一同去终南山上瞧瞧那位神仙,不知能否请楚王殿下护卫一番?”
这时杨智才开口:“胡闹,哪里能有大宁的王爷护卫的说法”
可杨宸确实躬身一应:“臣弟愿护卫皇嫂往终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