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安彬一行人离寺之后,潜抵寺庙不远之处的一千骑军也随之调转马头回返大营。
安彬见杨宸神色落寞,便主动提起了话来:
“殿下,为何让洪统领直接领兵杀上山去,难道不曾想过若乱党设伏,恐有变端?”
“无妨的,从始至终,咱们连这山上乱党几何都不曾清楚,到底是这寺内有鬼,还是他锦衣卫衙门里有鬼!”
杨宸此刻已经不是后知后觉,而是明白了自己过于相信锦衣卫的本领,猜对了开始,却没猜到是如今这般被人拱手送上胜利的结局。
他也在慢慢体悟纳兰瑜所言的治天下如烹小鲜。
整个中州的数千年之史,王朝更迭,战国频起,多少帝王将相为治国平天下而苦思不得,多少名臣大家各抒己见,各行所长。
有开国之君,恃立国之威,重法家,刑天下臣民,徭百世之赋,却立国即亡。
有守成之主,未创基业,未拓国土,虽庸碌无为,可延续国祚,无过无功。
有大志之君,借先辈之不世基业,武功赫赫,修连城,引长水,功在千秋,罪于当世。
成则庙号武帝,享千秋之祀;败则亡国灭族,空做孤坟野鬼。
杨宸在宫里得以读遍历代之史,却不曾学过帝王之学,自以为治政用人当善思广学方可有所作为。
但纳兰瑜之言,却好似神来一笔,点醒梦中之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开国之君又如何不是第一次做九五之尊,何须所谓帝王之学。
做一亭之长,做一县之令,做一州之史,做一卫之守,做一国之君,所行之事,所治之政,所刑之法典,又有何不同?
不过是杀人,治人,用人,仅此而已。
杨宸对这当年自己皇叔的第一谋士,心中之钦佩无以复加,此刻心里半分未曾有毁约之念,但与此等人共行事,又何不似与虎谋皮。
未用多久,一行人骑马回了大营。
“殿下,刚刚有弘业寺僧人送来一封书信,说等殿下回营,请殿下亲阅”
杨宸大帐之外的甲士,向杨宸递过一封书信,上书“殿下亲启”落有“弘业寺无藏书”
杨宸走入大帐,亲自拆开了书信:
“楚王殿下明鉴:罪臣纳兰瑜恃势而胁殿下,实乃万死之罪,然罪臣深知殿下乃亲历长安之变,深知殿下皇叔之冤,更有心救我主于危难之中,先太后曾暗中遣人知于我等,唯殿下与太子可有一助,恐万死而不能赎今日之罪,自殿下离寺,罪臣自亲赴长安以静待变,
至于定南之事,净梵山平定之后,殿下当暂缓四五日方可进兵云都,届时殿下自知罪臣之言,云都山内,有世家之内应,有朝廷之暗探,有四夷之阴哨,几无旧楚王之军,却有臣多年之所获,殿下自取即可。殿下当尽斩诸匪,以报朝廷,以获定南军民之,使定南全为殿下之定南。m.166xs.cc
罪臣,叩首再拜”
阅完之后,杨宸已是全无心气,如此谋士,何以为敌?
所谓亲赴长安,便知是去找太子杨智而去,乱匪以财货而聚,纳兰瑜便舍尽多年之粮草钱财,死死的将乱匪聚于云都山,让杨宸去领战功。
可真正的楚王之旧党,全无踪影,或为官府之吏,或为军中之士,或为田亩之民。
“先生,好算计”杨宸一边嘴里振振有词,一边书信引燃烧为了灰烬。
“殿下,弘业寺僧人求见”
“带他进来”
大帐之外的安彬领着一寻常僧人打扮的年轻和尚走进了大帐。
“这是先生交代,要面见殿下之后,方可奉上”这年轻和尚递上了一块玉佩。
“这?”杨宸今日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事惊得无以复加,眼前这先太后常常随身而带的玉佩,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却又不敢相信。
从宫里,到弘业寺,这一路,该有多少楚王旧党?
“你且退下,他日先生南返,务必请先生派人来告知本王,本王定会同先生一道圆了皇祖母之遗愿”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行礼退下。
自此,杨宸和纳兰瑜有了真正的共识,先太后的遗愿,本王一人如何办得?
至于锦衣卫的罗义,杨宸已经猜到了也是纳兰瑜之人,而整个定南卫,除了和珅与安彬等随他一同往长安而来之人,杨宸已经不大敢确定何人为楚王旧党,何人为朝廷之臣。
“有洪海的消息否?”杨宸开口问道
“暂无探马来报,不过派出去摸哨的骑军已经回了,大营之外直到净梵山上,哨子寥寥,可能锦衣卫探错了消息,此山中乱党并未有四五千人”
“你且退下吧,孤今日乏了,若有探马回报,速速呈上来”杨宸解开了自己的外衣,被纳兰瑜算得一清二楚,时辰位置都明明白白而惊出的一身大汗,终于可以敞开凉爽一下了。
“诺”
此刻的净梵山上,去疾领着自己的十骑绕到了炊烟升起之处的大山背面。
经过上次一战,安彬将他提成了什长,这可是这一营里最小的什长。
“先用火油,咱们烧了这破寨,后骑着这绑满大柴的马儿四处跑起来,一定要扬起尘灰,让这些山匪误以为咱们大军骑兵来了,你带一人,去山路前面找大队骑军,其余人随我冲入山寨烧他个天翻地覆”
这是去疾作为什长的第一道军令,也是这道军令毁了洪统领让锤子见见血的心愿
“老子一定要破了这鸟不拉屎的寨子,杀他个痛快,出了阳明城,老子的锤子都还没见血”
洪海自从收到了杨宸从弘业寺派来通报他,要他领军直接杀上山去的军令之后,连阵都不布了,直直的领着三千骑军沿山路走向了净梵山的主峰。
用他的话说“破地方就这几条鸟道结甚的鸟寨”
但统军之人往往嘴上轻视对手给手下打气,真正的战事布置却往往谨慎。
这两千骑军的两翼,各有五百骑,沿林而走,护卫骑军山道两侧。
“将军,你看,山上燃起了大火!”
一同随洪海行在大军之前的年轻骑军大声叫喊道。
“娘的,莫不是在山上见了老子的大军,直接自焚了不成”
“众将士,随本将杀上去!”洪海的大喝,让全军为之一振。
“杀!”三军大喊,让山谷之中的回音都让人心尖发颤。
前朝的兵圣不就有一言“骑军重势,气足势大,三千可抵数万靡靡之军”
“什长!山下有杀声,莫不是大军杀上来了?”一个小兵骑在战马之上将火把丢进了山寨当中的一处柴房,顺口问着一同纵火的去疾。
他们十人直直的扑过来早就走到了大军前面,上山之后,又见山寨虽大,却人影散乱,大多人应当是被派到了前山企图顽抗。
而山寨四面都有护栏,去疾便来出天外飞仙,从山寨背面的坡地上将火油点燃,燃起的山火势大,又领着不过数人纵马入山寨纵火。
一时之间,山寨大乱,哪里顾得上整军待战。
见寨外尘烟四起,更是想着前山的大多同袍估计已是刀下之鬼,宁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攻上山来。
寨中谁人不知,那小楚王在边地用兵极诡。
而此刻的楚王殿下,躺在大帐的床榻之上,睡得极为香甜。
被纳兰瑜吓得不轻,可不得好好补补心神,何况已经知道了必胜之战,稳赢之局何须忧心。就算乱砍,三千人骑军打两千山匪也该赢吧。
仗打完之后,还得在这里等几日才领兵南下,看看纳兰瑜信里卖的事是何药。
“殿下!”安彬在帐外大喊道
杨宸猛的起身,显然是因为被搅清梦,有些无奈。
“洪海有消息了?”
“探马汇报,净梵山中大火,洪统领此刻已经杀上山去”
“这不正好,山匪见着自家山寨起火,肯定没了抵抗心思,洪海这次可以好好使使他的双锤了”
“寨里的粮草被烧了还是真可惜”安彬的随口一说却直接让杨宸慌乱的从床铺之上惊起。
“快跟本王去看看”杨宸慌乱的穿了外甲,便冲出了帐外。
若是粮草被烧了,他这一万人,如何在这里待得了四五日。
暮色沉沉之际,杨宸和数十侍卫骑马直接到了山寨大门之处。
望着眼前的一片焦土,断壁残垣,还有残火未灭的时候,杨宸全然没了大胜的喜悦。
洪海拿着双锤,显然是刚刚快意的砍杀了一番,笑着把去疾拉了过来。
“殿下,就是这小子,放了这把山火,哈哈哈,还真他娘的是人才,居然让老子白捡了一场大胜”
杨宸望着在洪海身侧看着有些小鸟依人的去疾,不知该奖该罚。
“哈哈,殿下,此人名叫去疾,是南诏归大宁之人之子,上次一战,臣将他提了什长”
安彬也在杨宸身后,笑着说了起来,估计是欣慰自己看对了人才,如此小鬼,前途不可限量。
洪海见杨宸没有言语,还以为杨宸是不信如此年轻的小兵可以在战场上干出这等神来之笔。
便一手拍在去疾的后背之上,直接拍得去疾朝杨宸踉跄了半步。
“你小子给殿下讲讲,是怎么烧的这把大火,把那些山匪烧得屁滚尿流的,真是一把好大的火啊,啥都没剩,哈哈哈”
洪海越笑越欢,杨宸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