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铎抬头疑惑地看着王珂珺。
虽然他不太明白王珂珺为何不让自己夹羊肉,但至少王珂珺现在终于理会自己了。
王珂珺佯怒道:“吃羊肉自有吃羊肉的规矩,哪里有你这般不懂规矩的!”
刘永铎好奇地将筷子收回,放在了自己的碗碟边上,拱手问道:“小生人生阅历浅薄,却不知这吃羊肉还有何规矩?请小姐明言!“
王珂珺呵呵笑道:“羊肉是赏物、酒是罚物,这天下人皆知,你如何装作不知呢?”
在古代长时间里羊肉都是贵族宴会上不可或缺的一品菜色,往往一只羊身上最好的部位会拿给宴会席间最尊贵的客人。
魏晋时也有以牛肉待客,以牛心一盘送食最尊贵客人的规矩。
而酒自是不必多说,不管猜拳还是酒令,酒都是用来罚的。
王珂珺的意思即是同桌人一起吃饭喝酒,酒就是用来惩罚的,而羊肉是用来奖励的!
“小妹不得无礼!”王元荣冲着王珂珺说了一句,这才与太子刘永铎解释道:“喝酒自是这等规矩。酒令一行,胜者吃肉,败者罚酒!”
刘永铎一听酒令二字,连忙笑道:“要行酒令?好呀!我正愁着无聊呢,可以一试!”
那王珂珺连忙伸手,将放在一边的酒提拿了起来,她从已开封的一坛酒里,用酒提提了一勺酒出来,倒进了自己的酒杯里。
没等那王元荣去阻止,王珂珺已然将那杯酒喝了个干净。
太子刘永铎问道:“酒令还未开始,小姐又不曾输,如何就自饮起来了?”
王珂珺鄙视了刘永铎一眼说道:“这不是罚酒,这是令酒!谁要出令,先饮一杯!山里人都知道的规矩,你如何不知?果如穷书生说的那样,像个不世出的仙人!”
刘永铭哈哈笑了起来:“二哥,让你损我的话头!这下好了,将自己搁进去了吧?”
王珂珺两只手伸出“桌面”,大声说道:“都不说话了。我要出令了!”
“等等!”刘永铭连忙说道,“我可没说要来!这些年眼里全是账本与数目字,典故之类,早忘之脑后了!”
刘永铎知道刘永铭本就是一个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自然是没读过什么书。
但他确实是想在王珂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他说道:“叶贤弟,玩乐而已,只是赌酒,并不输钱,输了还有酒喝呢!”
刘永铭不好意思地说道:“若是问我杂学博论,我便是知道一些。但我的确不善诗文……”
刘永铭这话倒没有说谎。
他是个文科生,来到这个世界,也十分喜爱读书,十岁之前便已经将儒经等书都看了个遍。
但看归看,他却没有去深研,更没有去强记。
他十岁以后看的全是一些杂书,除此之外还得抽出时间来练练功夫。
这一两年,他几乎把精力都花在了赚钱上了。
特别是从去年年底那场寒灾开始,他几乎就没有怎么练过武,甚至都没读全过一本书。
傅家大院里有座五层楼的藏书楼,且不说王元荣是还没下发功名的进士,就那王珂珺在傅远山的熏陶之下,其学识早也不亚于一般秀才了。
太子刘永铎那便更不用说了。
先是曹岳在早年间教他蒙学,曹岳当了首辅以后没空教他,皇帝又安排了翰林院待诏裴殷、薛青祥先后教他读书,后又让吏部侍郎林从南任东宫教喻。
林从南的侄子林逸才是个举人,学识不差,也被安排在太子身边跟他一起读书。
就这样的刘永铎,他的书本学问自然也是不会差的。
刘永铭的话说完以后,那王珂珺哼了一声:“你少来我这里做怪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诣……是只伏在书堆里的书虫!我不管!现在就开始,能过令者食肉,不能过令者罚酒,以花为令……”
王元荣打断她的话:“飞花令唐朝时就说烂了!是个乡野村夫都能呤那么两句出来!”
王珂珺被王元荣一句话给破了个没脾气:“你!你行你来呀!”
王元荣轻轻一笑,也拿起酒提给自己满了一杯。
在喝完酒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这罚酒赏肉的规矩就不改了,我就立一题目!我们以酒为令如何?前者向后者发问一典故题,后者言出典故出处,并向继者说出下一个典故题。以此为飞花,众位看如何?”
刘永铎不假思索地应道:“好好好!以花为题、以酒为题都好!就是不知道叶贤弟能不能答的上来了!”
在太子刘永铎心中刘永铭就是一纨绔,未必会这些个典故。
刘永铭笑道:“六爷经营着数家酒楼,天下之酒皆在我账内所藏,这个便宜我是赚大了!”
王珂珺连忙说道:“那就以羊畜为题!反正你第一天到我们家来的时候就是讨羊肉吃的。”
王元荣笑道:“我这一杯酒不能白喝了,这题该我出!羊畜虽食之有味,毕竟不雅,当以雅物为题!”
太子刘永铎连忙说道:“不如以玉为题如何?”
刘永铎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王珂珺的珂珺二字皆是玉类相关字眼。
王元荣笑道:“即是在溪边,以鱼为题也是不碍的!”
“我说的是玉石的玉!”
王元荣笑道:“可喝酒的是我,出题的也该是我呀!那我们便以鱼为题了!”
王元荣似乎看出了太子刘永铎对自己的妹妹有点意思,但他还有意针对着太子。
王元荣的确是很想做官,但是是那种想以真本事做官的人。
他宁可让妹妹嫁给刘永铭这样的人,也不肯入东宫做太子侧室,以免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以裙带关系而走进官场的。
王珂珺哪里知道王元荣的心思,她抢着王元荣的话头说道:“我先喝的第一杯,该我先出题。”
王珂珺盯着右手边的刘永铭问道:“渊鱼,语出何处?”
刘永铭一听,哈哈笑了起来:“多谢王小姐体谅,出了这么简单的题。但我若是说,语出大雅旱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你必会叫我喝酒。我若是说语出嵇康之诗:仰落惊鸿,俯引渊鱼,怕是也不得你满意。那我便说汉书终军传里的:夫明闇之徵,上乱飞鸟,下动渊鱼,各以类推。”
太子刘永铎听到这里有些发愣,他确实没想到刘永铭能说出这些东西出来。
纨绔子弟是绝不可能将书读到这种地步的,又是大雅又是汉书的。
刘永铭解完题,连忙伸出筷子去夹肉:“先来块肉吧我!馋死我了,还是王家小姐怜我,让我先吃这第一口。”
王珂珺哼了一声:“算你答上来了!这才刚开始呢。难的还在后面!我先把简单的说了,好叫你们一会儿没得说!”
刘永铭笑了笑,对坐在自己右手边、王珂珺对面的王元荣问道:“沸鼎之鱼,语出何处?”
王元荣愣了愣,说道:“南朝丘迟在丘司空集里的《与陈伯之书》一篇中有言,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三国诸葛丞相于《将苑戒备》中说:若乃居安而不思危,寇至不知惧,此谓燕巢于幕,鱼游于鼎,亡不俟夕矣。”
王元荣虽然答题答得很自然,但在答题前却是愣了一下。
他觉得刘永铭的话中有话,好似之前二人的话题并没有终结,他能感觉到刘永铭想跟他说踏入官场不可耐急,当有居安思危之态。
王元荣停了一会儿想事,那王珂珺急道:“哥!快出题呀!”
王元荣回过神来,笑道:“这不在想么?二哥,掉尾鱼,语出何故?”
王元荣的筷子还没夹到羊肉,那刘永铎便哈哈笑了起来。
他说:“语出《邓析书无厚篇》夫水浊则无掉尾之鱼,政苛则无逸乐之土。”
这些关于朝政上的警句刘塬、曹岳、林从南等人没少在太子的耳边说,他自是知道的。
太子刘永铎并没去吃羊肉,做为太子,并不缺这些吃食。
他对身边的王珂珺问道:“王小姐,必河之鱼,语出何处?”
王珂珺说道:“语出诗经,陈风衡门。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
刘永铎出的这题十分暧昧。
该诗原意是吃鱼何必一定要黄河里的鲂鱼、鲤鱼,娶妻又何必要娶齐姜、宋子。
对于刘永铎来说,他好似想告诉王珂珺,娶妻未必一定要娶那样的高门大户,像王珂珺这样的便也是很好的,即使门不当户不对,自己也要娶她为妻。
但这也是刘永铎的心思,王珂珺也没往他处想。
她对刘永铭问道:“三江之鱼,语出何处?”
刘永铭举着筷子又要去夹肉:“语出七喻:大宛之牺,三江之鱼,云鶬水鹄,禽蹯豹胎。多谢王小姐再次赏肉呀!贞作!吞舟之鱼,语出何处呀?”
王元荣笑道:“语出庄子。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蝼蚁能苦之。”
这话的意思是人要顺应自然,不可随便抛弃根本,若是失了根本,蝼蚁也能欺负鲸鱼。这话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共同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