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寂静,无人敢去轻易触碰盛武君的尸体,直到医师匆匆前来,跪地行礼后检查了各处,沉着气跪地道:“大王,盛武君确实已死,无生还之可能。”
“原因为何”奉樾问道。
“此乃气急攻心的症状,盛武君身上本有暗伤,若是好好养着,自然无虞,如今却是动了大气,引发旧疾并发,才会直接导致心脉断裂而亡。”医师小心说道。
“可有外伤或用毒”奉樾再问。
“并无此症状。”医师说道。
“看来此事与长襄君无关,你退下吧。”奉樾伸手,医师匆匆离开。
群臣已有些躁动,一人出列道:“大王,长襄君虽未下毒,却有故意激怒之嫌,以使盛武君气绝身亡,请大王严惩!”
“长襄君颇通医术,必然知道盛武君有旧疾在身,又说出奴隶凌驾于贵族之上的狂悖之语,实在居心叵测!”又一人说道。
“大王,长襄君觊觎我霖国并非一日两日。请大王勿要轻信奸人!”
“大王,盛武君当庭拔刀,并未将大王放在眼中,且他要杀长襄君在先,长襄君又如何预料他会被气死”有大臣出列道。
“你什么意思!”前面的大臣扭头道。
“大王,臣亦如此认为,我霖国贵族竟无容人之量,被三两句话气死,也不知是诸位大人太小瞧盛武君,还是太高看这两句气人的话了。”
“确实如此,诸位大臣口诛笔伐,倒未见长襄君有半分不虞。”
君王不言,只看着双方争辩不休,直到事态愈演愈烈时开口道:“盛武君私烧寡人居所,已有不臣之心,霖国素来行仁善之道,寡人不愿与之计较,厚葬。”
一应臣子皆是停下了话语,有人虽心有不甘,却在听到君王透着冷意的话语时低下了头:“大王英明。”
“退朝。”奉樾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侍从匆匆跟上,群臣参拜,等起身时互相看了两眼,在看到盛武君被抬下去的尸身时心中沉重。
霖国的天要变了。
君王走的急,并未在后殿等候,宗阙行至殿前时已是殿门紧闭。
“长襄君,大王说今日疲累,恐怕无空见您,请您先回去休息。”侍从小心恭敬道。
宗阙看着紧闭的殿门,应道:“好。”
他转身离开,步伐远去,殿中君王手指微动,抿紧了唇未开口挽留。
【宿主,你不哄哄啊】问道。
【等他气消一些。】宗阙说道。
【一个人可能会越想越生气,说不定气到极致,觉得两个人不合适,干脆分手算了。】说道。
宗阙:【……】
系统的话能听,但不能全听。
奉樾生气的理由他知道,对盛武君的气不至于撒在他的身上,他生气的是他完全不顾忌自己的安危,那一刀要是再落快一点儿,会有性命之危。
但他自己用药自然有完全的把握,几分药量能让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死,不会有任何偏差。
宗阙走到自己的寝殿,那里已有医师恭敬等候,见他时跪拜道:“参见长襄君。”
“免礼,你来有什么事”宗阙问道。
“大王让臣为您看一下身体,看是否有外伤,或是受惊引起哪里不适。”医师说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宗阙说道。
“臣知道长襄君医术出众,只是医者不自医,臣诊断后还要去向大王复命。”医师有些眼巴巴的看着他道。
“罢了,进来吧。”宗阙跨入殿中,坐下时将手腕放在了医师取出的药枕之上。
医师探着脉,看着面色道:“长襄君身体确实无虞,臣告退。”
“等等。”宗阙说道。
“是。”医师停下。
宗阙收回了手腕道:“大王应该有受惊,诊完了再来我这里一次”
“是。”医师面色微动,连忙按捺住神色恭敬起身离开。
医师匆匆入了正阳殿,跪地时君王正背对着坐在殿中,连朝服都未换,他跪地道:“参见大王。”
“如何”君王的语气带着凉意。
“长襄君身体无虞。”医师跪地道,“内外皆无损。”
“那便好,你退下吧。”奉樾看着墙上打出的光影,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心中有一分疏解,却有一种闷闷的痛,朝堂之中的一幕好像不断在脑海中闪过,他恨极了盛武君烧掉他曾经与宗阙共居的地方,却更怕那把挥向的刀要了宗阙的命。
当时那把刀只差那么一点儿,屋子的确珍贵,因为那是他人生动心的地方,但人更重要,而他竟然将自己置身那样的险境。
他不能不让他长教训,若是见他,必然会心软,可不见他,那种闷的眼睛酸涩的痛也不知在惩罚谁。
“大王,长襄君说大王今日必定受惊,让臣为您诊脉后向他再汇报一次。”医师低着头道。
奉樾轻轻睁开眼睛:“寡人无虞。”
医师心里轻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接这样的苦差:“长襄君担心,臣也要去回禀。”
“寡人的身体何时需要向臣子禀报”奉樾语气微冷。
“臣不敢!”医师已俯首。
奉樾心下沉闷,伸出了手叹道:“此事与你无关,过来诊脉吧。”
“是。”医师拿着药枕上前,不敢窥伺君王神色,只细细诊了脉道,“大王今日受了惊吓,如今又有郁气加身,需疏散心结才好,否则极易引病缠身。”
“你开药就是。”奉樾将手腕拢回了袖中。
“是。”医师拟了药方,一应整理时又听君王说道,“去长襄君处只用说受惊即可。”
“是。”医师将药方留下,离开了正阳殿,又赶向了长襄君所居寝殿。
那处倒是殿门大开,长襄君桌案上也堆满了竹简奏疏,医师到时男人正在垂眸看着什么,见他来时对方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伸手制止行礼询问道:“大王身体如何”
“大王只是受了些惊吓,吃上两幅药就会好的。”医师谨慎说道。
“是药三分毒,药不能乱吃,药方给我。”宗阙说道。
医师错愕了一下道:“药方已留在正阳殿了。”
“给大王开的药方要做备案。”宗阙审视着他为难的神色道,“药方给我,我只当没看见。”
医师略有迟疑,还是从药箱中取出备案的药方递了过去:“大王心有郁结,肝火旺盛,药只是辅助,还是要疏散心结才能好。”
宗阙看着药方道:“给他煮些降火的茶,药先不要吃。”
医师有些迟疑,俯首道:“是。”
医师离开,宗阙看着面前各种各样的事宜,终是搁下了笔起身,只是行至正阳殿前,仍是被侍从拦住了。
“长襄君,大王说了不见您。”侍从略有些为难道。
“你再去通传一声。”宗阙说道。
“是。”侍从转身匆匆靠近殿门道,“大王,长襄君求见。”
殿中久久未曾传来动静,侍从
去而复返,站在宗阙面前道:“大王自入殿便未有动静,您请回吧。”
宗阙眸中略有思忖:“本君在这里等。”
侍从欲言又止,却又无法劝说,只能也守在一边。
虽已过了严夏,可早上的清凉过去,日头高升时站在太阳下还是会照的人十分不舒服。
殿外话语传来,奉樾看着墙上光影道:“来人。”
“是。”侍从靠近道,“大王,您有何吩咐”
“送长襄君回去。”奉樾说道。
“是。”侍从匆匆回转道,“长襄君,大王让您回去。”
“你告诉大王,大王一日不见,本君就一直等在这里。”宗阙说道。
侍从眼睛略微瞪大,回首到殿前正欲禀报,只闻殿中言语:“你告诉他,即便他等上十几日,寡人也不见。”
侍从匆匆禀报,宗阙应道:“无妨。”
“是。”侍从静立一旁。
头顶日光欲盛,问道:【宿主,您是想让大王心疼吗】
【他想罚我,我认罚。】宗阙说道。
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他不是只身一人,面临险境时确实应该考虑伴侣的感受,这是他的疏忽。
日光照射,因为秋日的水汽略重,即便是站在阴影中的侍从都有些闷的难受,而宗阙还穿着朝服,不过片刻,汗水便从他的额际划下,蜿蜒淌过,然后从下颌处流了下去。
侍从见状,言语示意取来了伞,撑开道:“长襄君,您要不往里站些,这里日头晒到您了。”
“没关系。”宗阙看着他手中的伞道,“不必撑伞。”
殿中冰块未置,已觉闷热,君王闻声手指紧握,扬声道:“来人。”
“是。”侍从近前。
“……将长襄君带回去。”奉樾轻轻闭目道,“若见他再在此停留,唯你们是问。”
他不想对他使用君王权力,可此时不宜心软。
侍从迟疑,低头应是。
他转身行至宗阙身边道:“长襄君,大王下令,您还是回去吧,要不然真动手,彼此都为难。”
【嗯他好像不想惩罚宿主你哎。】算了下时间,这都没站几分钟。
【他在罚自己。】宗阙沉了一口气。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就跟自己较劲,而他在处理这种问题时也不够成熟。
“长襄君。”侍从探问道。
宗阙垂眸看他,转身绕开他往殿前走去,侍从眼睛瞪大,连忙阻拦:“长襄君,您不能过去!”
侍从呼唤,一应侍卫皆是握住刀柄阻拦:“长襄君,擅闯君王寝宫形同造反,您三思!”
“让开。”宗阙说道。
“大王吩咐,奴不能让开,您若真要闯,便只能做逆贼处理。”侍从高声道。
宗阙步伐未停,侍卫们已纷纷抽刀相向,殿中略有动静传来,君王声音急促:“住手!”
侍卫们皆是松了一口气,却不敢放下刀。
殿中几声匆匆步伐声,殿门从中大开,君王流毓混乱晃动,看着殿前一幕胸膛起伏,却是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对上了宗阙的视线,松开门道:“进来吧。”
侍卫们纷纷收刀,宗阙踏入殿门关上时对上了对方因怒火而微红的眼眶。
“你可知擅闯君王寝殿是什么罪名”奉樾握紧了拳头看着他道。
“方才侍从说了。”宗阙看着他绷紧的身体道。
君王即便生气,也未在人前如此问责。
“你既知道,还要硬闯,是真觉得寡人不会对你问罪吗”奉樾看着他平静的神色,呼吸轻轻颤抖。
“你会吗”宗阙上前问道。
奉樾看着他靠近的身影呵止道:“站在那里!”
宗阙脚步未停,在君王瞪大的眸中将人抱进了怀里,任凭其挣扎推动也未松开。
“你放肆!”奉樾呼吸急促。
“我知道你担心我。”宗阙将人紧抱着沉声道。
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心结这种事必须要说开了,他不知道别人怎么做的,他只能按自己的方法来。
奉樾动作停下,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袖,鼻中酸涩,呼吸深深颤抖,这个怀抱如此的温暖,可一个不慎,就可能如同盛武君那样躺在地上。
死亡,这曾经是一件很近的事情,但他从未想过宗阙真的离开他的场景。
那是他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不管他统一六国也好,寻遍天下也好,都不能再见他一面,再跟他说一句话,再被他抱入怀里。
奉樾抓紧了他的衣襟,脸埋在他的怀中,眸中已是一片氤氲:“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宗阙衣襟处已能感觉到湿润,怀中的人紧紧攥着他的衣服,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一松开就会失去救命稻草。
“我有把握。”宗阙抱着怀里的人道。
这是他第二次见这个人哭,第一次是因为他远离故土,有生命之忧,他那时多经磨难,所有事情堆积,脆弱到了极致,而这一次是为了他。
“万一呢若是有万一,你要我如何自处”奉樾抬眸看向了他,又似乎意识到般深吸着气,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君王贵重,可宗阙面前的仍是那个清韵如初的公子,他是真的伤心害怕。
宗阙取出了帕子擦着他的脸颊道:“抱歉,没有下次了。”
奉樾轻轻叹气,努力忍着那种酸涩,抱上了男人的脖颈,将神色深埋。
他知道宗阙很厉害,但即便如此,他也有无数后怕的夜晚,初识太烨山的毫无音信,再到每次遇到危险时都是先让他走,他每每都在想,若是宗阙有一步行差踏错,却又不敢深想,只庆幸如今他已登上王位,再不会让人置身险境,却不想还是遇到了。
“这次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可以随意罚我。”宗阙说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舍得。”奉樾看着他的耳际道,“你就是吃准了我会对你心软。”
“或许。”宗阙怔了一下道,“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你解气”
奉樾听着他平静的语气,深吸了一口气,扶住了他的颈侧,咬上了那近在咫尺的耳朵。
刺痛感传来,宗阙微微动了下眉头,搂紧了怀里的人放任了。
痛楚传了许久,耳朵被轻轻松开了,君王从他怀中退出时唇上水润微红,却未染血,只是询问道:“疼吗”
“疼。”宗阙回答道。
这里神经离大脑最近,即使松开,也是连绵不断的疼。
“这是惩罚。”奉樾摸着他耳际上的牙印道,“你要好好反思自己。”
“是。”宗阙应道。
他确实接受这个教训了。
奉樾轻轻吸气,拥进了他的怀里道:“我们的小屋被烧了。”
那个地方是他们亲手整理,亲手搭建的地方,留存着无数的回忆,却被人一把火烧了。
他终究是对宗室权贵太纵容心软了些,缓缓清除权贵势力,却给了他们如此妄为的时间。
“沂国的建筑多为泥瓦和
石头,只有木头会被烧掉,可以修补。”宗阙说道。
即便那地方他可能不会再去住,但擅自动他的东西,盛武君的死期也只能提前一些。
奉樾看着他的耳垂,听着他的话道:“可那里有很多我们的回忆。”
“回忆”宗阙垂眸看向了他,“你喜欢那里的生活”
奉樾对上他的眸,知道两个人的话题又一次牛头对不上马嘴了,这个人好像对很多东西都没有特别的感情。
而他自己对那里的感情很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其实他们已经很难再回到那里去了,但记忆里总是有那里生活过的很多时光,而他所珍视的,有些人却可以轻易将其付之一炬。
“嗯。”奉樾轻声应道,“那个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曾经想过,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共度一生也不错。
“还有柳不折。”宗阙说道。
奉樾看着他半晌,轻轻叹气:“你这个人真是不解风情,那个时候我们是那间屋子的主人,就像夫妻一样。”
宗阙思索了一下道:“你更喜欢那种相处方式”
奉樾想起那时的相敬如宾道:“不喜欢!”
“何必追求像,现在不就是。”宗阙轻吻着他的唇角,从那里尝到了一抹微咸。
奉樾呼吸微滞,心脏已怦怦跳了起来。
其实比起那时,他好像更喜欢现在,他只是喜欢这个人而已,不拘泥于跟他一起生活在什么地方。
亲吻加深,腹鸣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宗阙松开了面前的人垂眸道:“早膳没用”
“嗯。”奉樾轻声问道,“你用了”
“嗯。”宗阙轻动眉头道:“你的肠胃本就不不好,不用早膳对身体更不好。”
“我还生着气,你竟然还有心情用早膳”奉樾说道。
“此事无关心情。”宗阙说道。
两厢沉默。
悄悄探头,这大概就是过了热恋期后的磨合期吧。
早膳未传,只是上了些点心,奉樾垫了肚子,看着新呈上来的奏疏跟宗阙商议着盛武君死后接下来的事。
殿中置了冰,侍从进出也不再如之前一样死低着头。
“对了,你今日强行闯殿之事我虽不在意,但一定会被人抓住大做文章,你要做好准备。”奉樾轻声说道。
“大做文章者皆是有迹可循者。”宗阙说道。
“的确。”奉樾眸色微深,“盛武君已死,有些人寡人也要好好清理一下。”
既然已动了兵戈,就要尽快斩草除根。
宗阙看着面前君王微微沉思的眸,看向了面前的奏疏,奉樾的脾性在君王中算是不错的,公子如玉,心存仁爱,但再宽和的人也不能一再践踏底线。
再起的朝堂上如君王所料,即便盛武君去世,仍有人对此事大做文章。
“大王,长襄君强闯君殿,对大王不仅有不轨之心,还有不臣之心,若就此放任,恐怕霖国都成了长襄君的囊中物。”那大臣参奏振振有词。
“寡人刚才说过了,寡人不过是与长襄君生了些口角,寡人都不在意,你频频提起,到底是谁有不臣之心”君王语调未变,话语中却带了冰冷问责的味道。
“臣不敢!”那人跪地,再不敢言。
盛武君下葬,朝堂宫廷民间却有了关于长襄君与霖王的传言。
“听说长襄君亲口承认对大王有意。”
“那不就是断袖之癖”
“长襄君当年救了大王,两人生死与共,生出情意也不是什么纳罕的事。”
“可长襄君曾经是奴隶啊。”
“难怪大王直接授了贵族爵位和封地。”
“大王对长襄君也不是无意啊,连长襄君强行闯殿也能说成是发生口角,可见爱重。”
“即便皆是男子,也是情深意重……”
叔华停在院中听着墙角撒扫宫人小声的议论,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他一人居于霖国宫中是不能乱跑的,可即便不能乱跑,偶尔交谈,也能够听出霖王对长襄君的爱重。
亲请先霖王免除其奴隶身份,自己登基时又授予爵位封地,免跪拜之礼,府邸修建于淞都,人说是居住在宫中,实则是与君王同寝同食。
盛武君说是被气死的,但其中必有长襄君的手脚,而即便闯殿,也能够这样护着吗
如此同心同德,难怪霖王毫无漏洞可寻,而他当初竟然信了长襄君噬主的话。
不过那时即便不信,恐怕长襄君也不会改投公子纾门下。
“来人。”叔华起身整理衣冠道。
“公子,您有何吩咐”侍从匆匆前来。
“在下要见霖王。”叔华说道。
盛武君已死,有些事情没有再拖的必要。
“是,您跟我来。”侍从转身道。
“不必先通传”叔华跟上问道。
“大王说了,您不管何时要见,直接带您去见就是。”侍从打开了院门道。
叔华轻沉了一口气跟上,走过长街,又上了楼梯,停留在了正殿门口。
侍从通传,叔华整理衣冠入殿,行礼时却是除了君王,还看到了那左首侧高大俊美的男人,目光对上,叔华轻轻低头:“拜见霖王,拜见长襄君。”
他还是如之前一样,但不管是着华服还是一身黑衣,他都看不透对方的思绪。
“免礼,请坐。”奉樾说道。
叔华入座,看着对面的男人轻轻沉气:“叔华已考虑好了。”
“如此甚好。”奉樾喜欢这样的单刀直入。
侍从上前,叔华将折叠好的绢帛呈上,又由侍从放在了君王的面前。
奉樾打开,翻看了几下名册,抬手示意,又由侍从放在了宗阙的面前:“你帮我看看。”
“嗯。”宗阙应道,打开翻看。
叔华眸光微动,笑道:“霖王与长襄君相交甚笃。”
君臣之间却以你我相称,而侍奉的侍从明显已经相当习惯此事,可见二人根本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并非相交甚笃,而是生死相托。”奉樾笑道,“听闻当初叔华对阙亦有招揽之意”
叔华闻言致歉道:“当时是叔华冒失了,请霖王勿要见怪。”
这种事如今说来,只怪当时自己自视过高,未曾察觉二人感情。
“没有错漏。”宗阙翻看过名单后开口道。
“多谢。”奉樾说道。
叔华身体微绷,唇角勉强露出笑意:“大王如今相信叔华的诚意了吗”
“霖国与宁国协议已定。”宗阙说道。
“什么”叔华蹙眉看向了对面的男人,却是蓦然醒悟了过来,“霖国早已派使臣!”
“如此良机,若是错过,之后不知要花费我霖国多少兵力。”奉樾看向他道,“为示两国交好,寡人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公子纾已从汶都逃离,只不过未出伯国,正在遭伯国追捕。”
叔华沉气,轻轻叹了口气笑道
:“霖王果然一开始就有此打算,是叔华沉不住气了。”
名单损失,此乃大忌。
“你若不给,霖国未必会出兵。”宗阙说道。
内患不除,少了伯国之后,宁国的矛头会直接对准霖国。
“协议已成,你可以离开霖国。”奉樾看着他说道。
“名单提交,叔华回去必要接受问责。”叔华心中有些沉闷,轻轻笑着问道,“不知霖王可否再收留叔华一段时间,大战在即,这一别,恐怕来日再无相见的机会。”
奉樾打量着他的神色道:“你安心住下就是,政事已尽,如今只是友人相聚。”
“多谢。”叔华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缓缓从台阶上消失,奉樾轻声道:“他已为公子纾安排好了接应的人。”
“事已毕。”宗阙起身道。
名单递交,又拼命保留宁国的局势,之前定下的计划无法实行,他能为公子纾做的事情已经快完了。
奉樾轻叹了一口气:“确实。”
……
公子纾逃离汶都,各方暂时没有他的消息,霖国却是大军开拔,与宁国齐压伯国边境。
伯国内外可谓是风声鹤唳。
“大王,霖国趁火打劫,若真是双方齐攻,我伯国必然腹背受敌。”一臣子说道。
“这还用你说,寡人如何不知,如今之计是该如何解决”伯王不坐王座之上,焦心的来回踱步。
伯国本为宁国与霖国天堑,伯国与宁国联姻,就是将霖国露在宁国面前,如今本想押了公子纾让宁国出些血,却不想前有狼后有虎。
“大王,不若重新联姻”有臣子建议道。
“大王,此事不妥,宁国早有觊觎之心,即便联姻,日后照样是祸患,且大王扣押公子纾,杀其亲随,早已将宁国得罪干净,如今之计是最好是追捕公子纾,若他还在手上,宁国必不敢轻举妄动!”又一大臣建议道。
“还不是你们一群饭桶,那么多人看着还能让人给跑了!”伯王大发雷霆。
“大王,伯国境内必然是有宁国的探子,如此也可见宁国早有觊觎之心。”那大臣说道,“如今之计,不若与霖国联姻。”
“此事不妥,霖王亦有断袖之好。”又一大臣道。
“断袖有什么要紧。”伯王已是头疼脑热。
“可是大王,霖王与长襄君情投意合已是霖国人尽皆知的事情。”那臣子说道。
“情投意合是情投意合,子嗣还是要传承的。”一大臣出列道,“伯国冶金,霖国产盐,若是结两姓之好,岂不比宁国划算,且霖王为公子时也是才貌双绝,名声遍布六国者,与嘉婷公主也是般配。”
“派使臣前往,就如此说。”伯王坐在了王座上,终是舒了一口气。
……
霖国王宫正阳殿后自有竹林花园之景,虽是到了秋日,有些花丛已经枯萎,但是翠竹碧绿,且天气凉爽,正是怡然自得之时。
泉水顺着光滑的竹筒流动,淅淅沥沥的落在了石盆之中,漾出一层层的波纹。
林中两人,一人宽了外袍静静躺着,一人的手指捋过那墨黑的发,一点一点用温热的水清洗着发上的脂膏。
墨发极长,有的地方难免打结,宗阙小心将头发解开,轻轻扯动时对上了发丝主人直直看着的视线:“弄疼了”
“没有。”奉樾看着头顶的身影笑道,“只是觉得惬意。”
“不能洗太久,容易着凉。”宗阙梳理完,将盆中水放了,拉过了竹子引入清泉,又添
了热水试了水温,清洗着最后一次。
温水浇过,奉樾轻轻闭眼,侍从小心前来,低头不敢看眼前的一幕道:“大王,伯国遣使臣前来。”
“何事”奉樾闭着眼睛问道。
“说是想让两国联姻。”侍从说道。
“联姻……嘶……”奉樾发根被拽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向了上面面无表情的男人。
“刚才还有没疏通的结。”宗阙对上他的视线说道。
奉樾眉头轻动,有口难言,轻轻喃道:“又不是我要同他联姻的。”
“真的。”宗阙说道。
奉樾看向了一旁将头都要埋在地上的侍从道:“伯国不会是想让嘉婷公主联姻吧”
“是。”侍从说道。
“此事直接回绝,让他们回去吧。”奉樾说道。
“大王,回绝的理由是”侍从询问道。
“寡人对女子无兴致。”奉樾说道。
侍从微惊,行礼道:“是,大王,还有一事,叔华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吧。”奉樾说道。
“是。”侍从匆匆离开。
奉樾看向了头顶忙碌的人笑道:“我就该说理由是长襄君善妒,容不得寡人身旁有任何人。”
“伯国恐怕不会就此死心。”宗阙说道。
“我无意于女子,伯王也真舍得。”奉樾轻叹道。
“你怜惜她”宗阙问道。
“女子和亲多只为利益,我母后便是如此。”奉樾眸中有一丝惆怅闪过。
“太后不管我二人的事”宗阙轻轻拧干着他的发尾道。
“母后先前倒是有异议,谁让长襄君手段暴戾,直接将人五马分尸,母后都吓病了。”奉樾这样说着,眸中却有笑意,“哪敢反对”
宗阙垂眸,手上水珠轻点,落在了他的鼻尖上道:“好好说。”
奉樾唔了一声,摸了鼻尖水渍笑道:“我在外两年不知生死,她不愿我再有为难……”
庭中两人温情脉脉的画面就如此映在了叔华的眸中,让他的步伐止住,不忍打扰。
公子发丝轻垂,被坐在一旁的男人用干布轻轻擦拭,他们哪里是君臣,而是爱人。
这才是爱人。
叔华看了许久,直到发丝擦的半干,两人都将起身时才有所回神,转身匆匆离去,险些与侍从相撞。
“先生。”侍从将其扶住。
“大王似乎还有事,叔华之事并非要事,有空再来拜会。”叔华匆匆离开。
宗阙松开了布巾,在奉樾坐起时略微起身取过了梳子和提炼的艾草油,稍微匀了一些抹上了发尾,轻轻梳理着。
“大王,叔华先生说他无要事,有空再来拜会。”侍从恭敬道。
“嗯,知晓了。”奉樾撩起一丝发尾细嗅着,“这似乎是艾草。”
“你不喜欢桂花的香味,我就用了艾草。”宗阙说道,“这个对头发好。”
奉樾轻轻转眸看他笑道:“你倒上心。”
发丝梳顺,微风吹拂,已经快干透,宗阙绕了一缕发丝在指上,松开时那原本静坐的人已靠进了怀里,发丝的香气萦绕在鼻端,怀里的人轻轻喟叹:“这是不是就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闲。”
“嗯。”宗阙应道。
奉樾抬眸,手摸上了他的脸颊,对上他的视线笑道:“我知道你刚才偷偷摸我的头发了,这么精心呵护,是不是喜欢”
宗阙顺着他手的力道垂眸应道:“嗯。”
奉樾脸颊微热,轻轻凑近:“只有发丝吗”
宗阙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
破烂的茅屋处于城池的巷道之中,泥泞满地,不少乞丐穿着破烂的衣裳或是躺或是靠在街边,面前摆放着破碗,向路边的乞讨着,冷不丁就会被拽着衣服的人踹上两脚。
在这样的人堆中,那藏身破屋,满脸抹上了漆黑泥水,发丝凌乱甚至夹杂了稻草的两个人反而不如何突兀了。
行人堆中时不时有官兵持刀走过,一人探着外面,回去时小声对靠在墙角处乞丐扮相的人说道:“公子,伯国各城戒严,我们只怕很难出去。”
墙角那人一身破烂,只眼睛极是漆黑深沉:“当年公子樾穿越各国,到底是如何轻易脱身的”
“这……据说公子樾最开始穿过的是密林。”侍从说道,“可密林之中蛇虫鼠蚁无数,若是中了未知的毒,只怕求救无门。”
“果然,长襄君一人可胜千万人。”公子纾盘腿坐着,眸中思索,“我们需在此再等一些时日。”
两国齐齐进攻,届时伯国将分身乏术,一旦有放松的时候,他就可以出城离开此处。
叔华将霖国牵入局中,的确可以免去许多损失。
“可如此环境属下受得了,只怕公子受不了。”侍从说道。
“公子樾流亡两年之久,孤才不过多少日。”公子纾忍着身上的异味道,“有何忍受不了”
要想活命,就不能顾忌太多,事成之后,他要让整个伯国王室陪葬,才不妄他如今艰辛。
“是。”侍从应道。
“叔华如今如何”公子纾问道。
“叔华先生未有消息传来。”侍从说道,“可能还未从霖国脱身。”
“罢了。”公子纾沉了一口气。
如公子纾所说,宁霖两国大军不断开拔,在宁国攻下一座城池时,霖国边境战事同样打响,伯国正将盐收归官用,大力禁止私盐,霖国却直接断了伯国的食盐供给,军心混乱,一时势如破竹。
伯国朝堂混乱,各个城池更是风声鹤唳,百姓收拾着包袱,不少乞丐掺杂其中,城门拦不住时人如泄洪一般离开,摩肩接踵,一人挣扎时看向了身旁的人,眨了眨眼睛扬声道:“他是公子纾!”
“公子纾!!!!”
“抓住公子纾!!!”
人群混乱,先伸手过去的人却已被公子纾掏出的匕首砍断了手,血液飞溅,人群散开了一些。
侍从随意抢了马,跨上时伸手道:“公子,快走!”
“啊!!!杀人了!!”
“抓住公子纾,伯国就有救了!”
烂菜叶子纷飞,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直直飞来,被公子纾的匕首拦下,然一箭之后,箭羽却直接朝着公子纾所在的地方洒落。
匕首太短,恐难抵挡所有箭羽,公子纾扣住上面侍从的肩膀,在箭羽落下的一瞬将其抛到了空中,箭矢密密麻麻,马匹却已堪堪跑出射程。
侍从掉落地上,侧看着马蹄离开的眸中满是血液,却是映出了一道箭矢飞过,没入了马上之人的后背。
公子纾一声闷哼,捂住了箭尖探出的伤口打马扬鞭:“驾!”
马匹一路扬尘,消失在了道路之上。
消息送往各国,失血过多从马背上掉落的人一路滚进了路边低洼处的草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