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这部,不管从内容上,还是遭遇上,在林为民的作品序列中都算得上是特殊的。
顶着国文社的名头就这一点不好,没办法像别的文学杂志那么放飞自己。
比如《大家》,当年刊发谟言的《丰*肥*》,光是一个书名就被指责太过下流,而后便是舆论一边倒的批判,到最后甚至上升到对谟言的人身攻击和政治立场攻击。
结果呢,《大家》转而便把当年的文学奖颁给了谟言,不光颁奖,还有奖金,也不多,10万块。
九十年代的十万块,放到20年以后,几百万应该是有的。
你们不是愿意骂吗?
接着骂!
低头就算我输。
直到数年后,进入了千禧年,谟言的这部书名和内容都极具争议的才获得广泛的肯定。
“领导,这稿费怎么算啊?”
蒙伟宰没好气的瞪了林为民一眼,“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的稿费!”
“那咋了,我就靠着这玩意吃饭呢!”林为民嘟囔道。
“每字5米分。”
林为民眼珠子一转,道:“领导,这个价格按照香江的行情来算,有点低吧?”
“你还知道香江的行情呢?”蒙伟宰诧异道。
“不知道。”林为民干脆的摇头道。
蒙伟宰被他气笑了,“敢情伱就靠蒙?”
“你就说是不是吧?”
从刚才蒙伟宰介绍《八方》的创刊背景,林为民就大致知道,这家刊物估计是没什么钱的。
而且后世香江基本就是一块文学荒漠,也就是因为了这世纪上半页的一些老派文人流浪香江,才让这几十年的香江有了点文气。
不过这种文气在进入九十年代以后,也迅速消散。
八十年代,应该算是香江文学最后的辉煌。
蒙伟宰也不好撒谎,“确实低了点!”
“但也比你现在拿的高吧?”
蒙伟宰指的这个“现在”是林为民在内地发表所拿的稿费。
“领导,您不能这么比啊。香江,那是资本主义,我多拿点稿费不是应该的吗?这也是为国创汇啊,属于是给伟大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去去去!一肚子怪话!”蒙伟宰不耐烦的开始轰林为民。
当领导的,说翻脸就翻脸是一项基本功。
反正稿子的事都商量完了,也不怕林为民再跳。
林为民笑(ma)模(ma)笑(lie)样(lie)的走了。
翌日周末,林为民约上了马嘟嘟,跑到了外贸商店扫了一圈货,花了一万多块钱。
忙了一天,林为民请马嘟嘟吃饭,跟上午的挥金如土比起来,午餐就朴素多了,林老师请马嘟嘟吃的是丰泽园,也是燕京的老馆子。
上回因为发了林为民的《追凶》,马嘟嘟算是给《青年文学》编辑部长了一回脸,现在在编辑部里混的风生水起。
林为民这次叫他出来他高兴的连跑带颠儿。
不为别的,就冲林老师对他事业上的这份帮助,马嘟嘟爬也得爬来。
更何况,跟林老师出来,是真涨见识啊!
一出手就是几万几万的,旧社会资本家也没这么个买法啊,马嘟嘟心中对林为民充满了敬仰和崇拜。
他平时也爱好个耍弄耍弄古玩,不过他属于以看为主,美其名曰是学习,实际上就是没钱。
有钱他也肯定不会买字画,这玩意太贵了。
看着不起眼,一尺几块十几块,可要是真算一幅画,光是一幅小品就顶他一两个月的工资了。
这是他能玩的吗?
也就林老师这种不差钱的大文壕才能玩得起吧。
八十年代,国内的古董收藏行当还处于低迷状态,反倒是近现代书画,跟老百姓的收入相比,一直保持在高位水准上。
“画也买的差不多了,下回有空咱们去友谊商店弄点古董。”林为民吃着饭说道。
马嘟嘟喜出望外,林老师您终于想起这玩意来了。
马嘟嘟在书画鉴赏上的造诣并不强,反倒是对陶瓷、玉器、杂项等古玩方面的知识更加的熟悉。
林为民准备收藏这些东西,他的专业知识总算是能派上点用场了。
而且现在这年头各个外贸商店、信托商店的东西都是经过鉴定的,百分之百保真,马嘟嘟跟着林为民去买东西,也算是一种学习。
毕竟他现在才二十啷当岁,不是后世那个收藏大家。
马嘟嘟畅想着林老师走进友谊商店一掷千金的场面,口水差点流出来,那可全是好东西啊!
他还给林为民的这种收藏风格取了个名字——“豪放派收藏家”。
大抵是跟“豪放派词人”是一脉相承的。
突出的就是一个壕。
聊着聊着,林为民听到了旁边桌的人在讨论这个月即将开业的马克西姆西餐厅。
前两年在燕京饭店搞时装秀的那个法国佬皮尔卡丹最近又在弄幺蛾子。
他在81年以150万米刀的价格买下了即将要破产的巴黎马克西姆餐厅。
一转身就来了个骚操作,这厮居然把马克西姆西餐厅搬到了燕京来。
其实也不算搬,相当于是开个分店吧。
崇文门西大街2号,燕京城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马克西姆西餐厅即将在这个月的26号正式对外营业,最近广告打的燕京老百姓妇孺皆知。
“这回老莫嘚瑟不起来了!”一人说道。
“老莫算个屁啊!说的好听是西餐,说的不好听就是俄餐,连新侨都一样,人家马克西姆可是正经的法餐!”
另一人嘴里充斥着对老莫的鄙视和对马克西姆的憧憬,不知道的还以为马克西姆是他们家开的呢。
林为民心想着回头等小女友来燕京了,倒是可以带她去吃一顿。
这一晃又是半年没见了,林老师苦啊!
过了两天,佟钟贵下午来办公室帮忙,林为民将一份稿费单交到他手上。
“林老师,这……”
“稿费单!”
“这么快?”
林为民笑道:“在编辑部干活还能没点福利?”
佟钟贵知道这肯定是林老师帮的忙,他接过稿费单,高兴道:“谢谢林老师!”
“谢什么,这都是你的劳动所得!”
这不是佟钟贵人生中收到的第一笔稿费单,但却是他收到的最大一笔。
30块钱。
《桑园留念》是篇短篇,总字数还不到五千,千字六块的稿费是新人的基本行情。
但对于还是学生的佟钟贵来说,这笔钱不是个小数字。
他之前在《飞天》和《星星》上发表的两首诗,加在一起还没到30块钱呢!
这笔稿费到手,让佟钟贵心中充满了激动,不仅仅是因为钱,更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某种可能性,那种能够决定未来的可能性。
这种激动的心情持续了整个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林为民招呼佟钟贵,说今天没什么事,让他先走。
佟钟贵收拾好了东西,礼貌的和编辑部内的老师们打好了招呼才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后楼,外面阳光正好,这回才刚刚四点,可以趁着邮局没下班把稿费取出来。
一想到这里,佟钟贵又有些激动,他小跑着出了国文社大院,距离朝内大街166号不远就有一家邮局。
从邮局出来,佟钟贵的包里多了三张大团结。
取完了钱,他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买书。
坐着公交来到西单商场的中国书店,一进门就能看见一堆书被堆在中间,随便挑选。
整年的《读书》杂志、整年的《外国文艺》、《世界文学》杂志,全都是特价书刊,最便宜的《读书》只要一毛多钱,跟白捡一样。
佟钟贵挑出一厚摞的《世界文学》,每本原价七毛,特价三毛五分,那么一厚摞才四块钱出头。
他又到里面的书柜上挑了几本书,沪上译文出版社出版《外国现代派作品选》四册、花城出版社的《在流放地》和《献给艾米莉的玫瑰》、群众出版社的《一支出卖的枪》。
一番大采购,三张大团结还没揣热乎呢,便少了一张,可佟钟贵却丝毫不在乎。
书有点多,包装不下,回学校的22路公交车上,他双手捧着一摞子书,身体靠着栏杆,微微后仰,防止自己摔倒。
自己摔倒了不要紧,书别弄坏了。
缸瓦市、西四、平安里、护国寺、新街口……
到了豁口,还有两站地才到燕师大,佟钟贵提前下了车。
这里有家禾丰包子铺,因为距离燕师大很近,又是周围唯一通宵营业的馆子,所以很受燕师大师生们的欢迎。
禾丰名叫包子铺,主卖的是包子,还供应凉菜和啤酒。
佟钟贵要了一斤肉包子、一斤菜包子,两份凉菜,又要了四升啤酒,这里的啤酒是散装的,五毛六分一升,买了这么些东西花了佟钟贵四块八毛钱,还有两斤粮票。
拎着东西出来,手里还抱着书,离着燕师大没多远距离,佟钟贵一路走回到学校。
师大在北太平庄,现在属于燕京的城郊结合部。
门口最多的就是路边的公共汽车站,铁制的站牌红黄两色,一排铁栏杆,这里是多辆公交车的中转站。
经常可以看到一排排的乘客在这里等着,神色各异,或沉默、或活跃,佟钟贵一直觉得这种场面很有文学气质,有机会的话他打算把这个场面写进里。
走进学校,身边的不时路过几个学生,瞧见两只手捧着一厚摞子的书,还有余力拎着一堆食物,眼神中充满了羡慕。
要物质食粮有物质食粮,要精神食粮有精神食粮。
佟钟贵走在校园里,身姿挺拔,明明手已经累的发酸了,可却丝毫没有感到疲惫。
今天晚上,他要和宿舍的那帮好兄弟,把酒言欢,畅谈文学梦想。
对了,最重要的是,给他们讲讲林老师的最新力作,这可是他这两天在办公室里摸鱼的时候偷偷看到的。
独家机密,贼刺激!
佟钟贵的内心,一片火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