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随着鸣金之声传遍大地,双方大军颇有默契地收住了攻势。最后一声刀剑相交,整个战场仿佛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缓步后撤的整齐脚步,在天地间互相威慑着。
跳跃的火把之下,双方兵马缓缓向后开始撤离。当然,双方也都保持了相当的警戒心,直到火把的光亮也终于渐渐地消散在了黑夜里,双方大军这才加速了撤军的步伐。
饶是如此,还是不断地有骑兵举着火把在那片已经布满了残肢断臂的战场上来回地逡巡着,生怕互相给杀个回马枪。
好在,双方的将领都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不会做更多多余的动作。
终于,经过三刻多钟的漫长时间,整个战场终于重归了平静,星星点点的火光中,几只秃鹫盘旋在已经漆黑的夜空中,不时地发出着几声欢快的叫声。
回营,已经精疲力尽的众军脱下了厚重的铠甲,三三两两钻入营帐中,只片刻的功夫,闷雷一般的鼾声便已经响起。
秦军,太累了!哪怕是中军和后军没有加入大战的部队,也在战场上站了两个多时辰,加上白日的高强度战斗,不累才怪呢!
更别说那些在一线厮杀的部队了。只是,战士们可以躺下休息,可秦军的大将们却是不能,尤其是在战场上犯下了错误的蒙骜。
此时的他,也总算明白了,自己与当世真正的名将之间的差距。要不是秦军的英勇,或许此时,他已经败了。
而除此之外,赵军骑兵的运用之妙,战力之强,也着实让蒙骜印象深刻——即便是秦军的骑兵补充上来,依旧难以与赵军的骑兵对抗。
赵军的骑兵,在与秦军纠缠的同时甚至还有精力去顾及远处的步卒方阵,不时的就派出了一个千人队伍前往步卒方阵支援一阵的箭雨。
这也是自从赵军骑兵出现后,秦军就再没能占得便宜的重要原因之一。
蒙骜自然也试着学习赵军的战法,也派出部分的兵力,想要去给自家的步卒帮忙,可是对方的骑将就像是有着透视眼一般,自己这边一有动作,那边立即就派出了相应的队伍进行截杀。
三番两次之下,自己的派出的骑兵不仅没能帮到步卒,反而被赵军的骑兵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显然,无论从自己的指挥艺术,还是麾下骑兵的质量都远逊色于赵军。
面对蒙骜的请罪,王龁自然不会多加怪罪。只是让蒙骜将今日所得好好思量一番,明日将其再报于自己,便是放了蒙骜离去。
实际上,赵军骑兵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也着实令王龁大吃了一惊。甚至是让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再跟赵军好好地做过一场的王龁,不得不低头面对这个极其不愿意面对的现实——赵军的骑兵相对于秦军依旧有着一定的优势。
不过,这个发现不仅没有让王龁气馁,反而让王龁更加开心。原以为这一战只能练一练蒙骜,让他体会到与敌人之间的差距就很不错了,却不想,还有这意外的收获。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能用极小的代价试探出赵军的实力,自然是值得的。
也因为知道了赵军骑兵的实力,王龁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对策:全面的压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将自己的弱势降到最低,将自己的强势一面发挥到最大。
简单来说,就是要用骑兵尽可能地缠住敌军优势的骑兵战力,而后用自己擅长的步卒,将战斗彻底地拿下。
而想要做到这点,这样的野战显然是不合适的。最好的办法,就时引诱联军来进攻!
不论是进攻自己的营寨,还是进攻已经洛都,都将导致他们最强的骑兵战力受到遏制。
可问题是,对面的将领,又岂会轻易上当?虽然明面上,联军是以魏国的信陵君为主将,可显然,赵国廉颇将军的意见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比如今日的接触战,王龁就分明看到前线指挥的是赵国的廉颇。以廉颇之能,又岂会看不出双方的优劣势?
既然已经看了出来,廉颇又岂会坐视联军扬短避长,放着野战不打,甚至还进行攻城?
骄兵之策?别闹了,王龁能用的计策,早在长平战场上用过了。两个人沿着泌水对峙了足足三年,彼此之间虽然偶尔也有战斗,但都是你来我往,根本破不了功,到了后来,甚至两人,包括麾下的大军都打累了。
这也才有了秦国散布谣言将赵括换上来的计策。要不再用一遍间计?显然也不可能了。
别的不说,如今的赵王乃是赵括,他可是上次秦国间计的第一受害者,能看不出秦国使的什么计策?
更何况,若是真的把廉颇换下去,却把赵括给惹来了,怎么办?一时间,王龁还真找不到处理联军的办法。
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野战,用堂堂正正的实力打败联军?只是如此一来,手底下这二十多万大军,还能剩下多少呢?
!剩下的这些兵马,恐怕连守卫洛城都有困难,更别提继续追击了。赵军的几万骑兵或许也会交代在这里,可是单单从秦赵两国的损失来看,恐怕秦军的损失要倍于赵军不止。
虽然秦国的了周王畿的土地,却损失了近倍数的战兵。这笔账到底是亏是赚,王龁是真的算不清。
若是翻转年后,赵军便卷土重来,我军不能挡,那自然是亏的,若是能挡住赵军的进攻,将周王畿之地造成第二个关中、蜀中,那么秦国自然是赚的。
其中有着太多的变数与可能,或许也根本没有人能算得清楚。心底略略有些烦躁的王龁,此刻是多么希望白起将军能子啊自己的身边,他的一句话,一个想法,或许就能解决如今的难题。
只可惜,他再也回不来了。缓步迈出营帐之外,夏日最后的余温已经蒸腾而起,知了依旧无知地叫唤着,似在诉说着夏日的将近,又似乎在哀鸣着自己生命尾声的到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王龁看着天边的朗月,心中渐渐有了决断:“在没有确定能够得到胜利之情,自己能做的,也就是保持自己的不败。至于取胜,却是要在战争之外下功夫。”
“战争永远不仅仅是战争而已,上次的长平之战靠的是战争之外的功夫才得以破局,虽然最终的结果有所偏差。但显然,这次陷入瓶颈之后,恐怕也还需要从这场战争之外的地方发力,才有破局的可能。”一边走着,王龁一边想着。
一边想着,王龁越是觉得有道理,而有了这个认识之后,王龁的心中很快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军报!将如今的情况尽快地汇报给秦王。堵上了秦国国运的一战,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或者只是前线的几十万大军的事情。
飞快奔回了营帐中的王龁,立即提笔在帛书上书写了起来:“今与联盟军之首战,本为练将之用。然,末将细细察之,却见此联军战力竟不下于我也。以末将观之,魏、韩、楚诸国步卒皆弱于我,唯赵军之骑兵,虽人数不多,战力却高于我军,兼之廉颇老将坐镇,欲速破之几无可能。而敌之骑兵,极利于野战也。今日之战,若非我军步卒悍勇,几要吃败仗也。若再与之野战,则即便获胜,也当惨胜也。为今之计,当令四国之联军主动攻我,以弱其骑兵之威。只是,吾已知之,廉颇必也知之。必不肯为进攻之策也。故,当效仿长平之战,拖延时日,以待军机也。然,诸国联盟之国力当在秦国之上,迁延日久当于我秦国不利也。是以,其战也,不可不战,亦不可速战。微臣以为,陷此危局之中,或可再行间计,离间各国与赵之关系,不论是他国引兵离去或坐视,还是赵国负气而撤,皆有利于我军也。其四国也,楚国为赵之羽翼,又与我秦国交恶,动之不易;魏国,其信陵君为联军主将,且率军近十万而来,其心拳拳,不易动摇;唯韩之国,或可为之。其本最为暗弱,举国之力不过累万之卒,若使末将将于战场之上,以少量兵力牵制其余国家,而专以大兵攻之韩军,则其王、其将军必心疼不已。便是责问魏国、赵国,亦非不可能之事也。三晋之龃龉,古已有之。若我王再遣使者密入韩国王都新郑,告知以反击之策,不愁韩之国不上其当也。韩之既去,末将再沿韩军所留之通道杀入敌阵,则大事可成也。”洋洋洒洒的一封帛书很快写好,蜡封其上,印上自己随身携带的印信,待蜡封干透,王龁这才唤来亲兵。
“带一队人马,速将此信亲手交于我王。”王龁郑重其事地将手中帛书交给亲兵:“记着,要快。”亲兵闻言自然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不然也不会放着信鸽不用,而要自己亲自跑一趟。
当即双手接过帛书,小心检查过封漆,这才拿出身边特制的木制小匣,将其小心装入,随即当着王龁将军的面,将木制小匣再度密封,并做下印记,这才小心收入怀中。
“是。”做完这一切,亲兵这才双手抱拳对着王龁一揖到底,随即转身便朝帐外而去。
不多时,黑夜里,一队骑兵便已飞奔在了茫茫的田野之上。这边王龁算是找到了破局的办法,那边联军的将军们自然也没有闲着。
联军的中军大帐之中,依旧是四巨头齐聚在一起,只是这次的气氛明显比数个时辰前要好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