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楼看着这只手,看得愣住了。
一时间,他都忘了动作。
来人是谁?
他脑海中瞬间迸发了诸多猜测,但没一人,能和眼前此人的打扮对得上号。
他的视线沿浴袍下摆慢慢朝上偏移,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庞映入眼帘。
对于这张脸,袁明楼心中完全没有印象。
「这少年是谁?」
他心底情不自禁地蹦出一个疑惑。
感到疑惑的不仅是他,容师偃也不禁驻足打量。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倾泻在林荫间的这一小片空地,他看着身披浴袍的少年,脸上渐渐浮现出丝毫不加掩饰的欣喜。
「8号牌到手!」
方清然眼神炯炯。
他的判断果然没错,处于争抢中的号码牌上数字,很大几率是靠后的几位。
瞅了眼边上他逃他追的两人,8号号码牌到手的他一点也没兴趣参合进去。
「我不打扰,我走了啊。」
说着,他就要原地开溜。
下一瞬,他蓦然一歪头,一根自斜上方激射而来的银钗擦着脸颊掠过,直直钉入不远处的树干。
「你不能走。」
撑着油纸伞的烟绿宫装少女,俏生生的立在枝头,居高临下道。
与此同时,空地周边的多种树木杂居、混合的林内,接连现出一道又一道身影。
有的自杉木后方绕出,有的斜倚树梢,目光尽数集中到了方清然和袁明楼两人的身上。
「为了追我一人,十二英杰竟然全数出动?
呵,这可真是荣幸啊。」
依靠枪杆,摇摇晃晃支撑起身体的袁明楼低低笑了两声。
「毕竟,解决你之后,这场十英夺位战的第一阶段,便和提前结束也没什么区别了。」
犹如蝙蝠般倒悬在一根粗枝下,双臂格外粗壮的壮硕青年平静的回应了一句。
他的声音遥遥传开,飘入林荫空地的上空,飘向不知从何时起,盘旋在此的两三只机械鸟。
「结局已定啊。」
会议室投屏前,武道科首座萧致远摇头叹息。
他周边,还坐有三人,分别是异能科和后勤科的首座,以及天枢学府副府主兼天枢秘学府府主郁素裳。
四尊心火长明境的宗师,难得的齐聚一堂。
「英杰社这一次,冲劲很强啊,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和上一届天枢十英打起来,哪边更胜一筹。」
后勤科首座饶有兴致的开口。
「我还是更看好上届的天枢十英,和他们比起来,英杰社的这几尊不熄境,尚显稚嫩。」
异能科首座接过话茬。
后勤科首座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但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再磨砺和一段时间,待掌握意后,他们和上一届天枢十英的差距,大概就会无限缩小了。」
「哈哈,那时,说不得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异能科首座笑着调侃。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再关注屏幕中的直播动向。
显然在他们心中,看似没有结束的十英夺位战,此时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
萧致远见状,望向屏幕中播放出的画面,心底不由有些无奈。
被英杰社十二英杰包围的两人,他都有点印象。
其中,那名叫方清然的少年,虽实力尚不如不熄境,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比起不熄境的袁明楼更加强烈。
「记忆里,上一次跟这孩子见面,他才是光烛境吧?」
萧致远眼底流露出追忆之色。
这才不到半年,不曾想,都成长到接近莫悠的水准了,在焰炬境中,实力已然处在第一梯队。
不愧是他当年看中,认定有宗师之资的学生。
想到这,他不禁略有些自得。
他眼光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毒辣!
按照这实力成长速度,假如再晚一年,明年的十英夺位战上,方清然这孩子绝对能拿下天枢十英的一席,只可惜……
时间啊时间,对方入校的时间,终究是太短暂了。
天枢学府的历史上,能在大一下学年就晋升天枢十英一席的凤毛麟角,这之中绝大多数还都是运气和实力的双重结合。
方清然运气不怎么好,碰到了竞争相当激烈的一年,连不熄境都冒出来了六个。
独自思忖间,他耳畔忽地传来了异能科首座的询问声:
「老萧,你和郁府主找我们来,不是说要探讨什么事的嘛?」
萧致远闻言,立刻回转过头,不再把注意力放到直播的画面上。
就在转向之际,他余光扫过屏幕,忽地出了声:
「再等等。」
他发现,哪怕落入十二英杰的包围,身处绝对的劣势,方清然这孩子居然仍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
这不禁,勾起了他的一丝好奇心。
他对这个叫方清然的学生,印象蛮好的,记忆里,这孩子绝不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不知世务的类型。
既然如此,他依旧镇定自若,莫非是因为有什么能反败为胜的底牌?
萧致远暗暗猜测。
当然,想归这么想,他再怎样脑洞大开,也不认为对方能以一己之力战胜十二英杰。
他估摸着,对方也许是有什么便于跑路的手段,使得十二英杰留他不住。
这也足够逆天的了,想从三尊不熄境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可不是耍一些小花招能做到的。
此时的屏幕内,焰炬极限的英杰们,在容师偃和另外两个不熄境的授意下,一个个展开各自掌握的领域,无形的压迫力节节攀升。
容师偃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面无表情的冰冷面孔闪过一丝异色:
「周豹、李环,你们怎么了?」
骤然用左手,死死压住握着锯齿刀的右手,遏制住手臂不自觉震颤的周豹面皮一抽,撇开脸去。
他如何好意思讲,堂堂十二英杰之一的他,在看清了空地上某人的面庞时,肌肉由于过度的紧张和恐惧在不断抽搐?
哪怕在价值高昂的恢复丹药治疗下,他已恢复了往日的全盛,可发自内心的恐惧,仍难以抑制的源源不断从心底冒出。
他是真的给一下子打出阴影了。
「没,没事。」
他尽量克制住声音的颤抖。
李环瞧见周豹这幅模样,哪里看不出,这家伙是抹不下脸皮讲。
轻叹了一声,他语气凝重道:
「容哥,此人便是之前短短几招内就击败了我和周豹的学生。」
他指了指空地中央的方清然。
「什么?」
「就是他?」
「竟然是他?」
一语激起千层浪,在场的十二英杰们,纷纷将目光投到了方清然身上。
袁明楼也忍不住瞅了眼身边这捡走了他号码牌的小老弟。
关于此等行为,他心中自然是有些不满的,但他眼下也没计较的必要了。
若不是对方及时出现,拖延了下容师偃的脚步,大概此时他的号码牌也已易主。
本来就守不住的东西,现在不论是易主到了谁手上,对他而言都没太多区别。
假如从阴暗点的心理来想,借着这个机会,正好是让对方替代他成为十二英杰重点关照的对象。
暗暗在心中向对方给自己的龌龊想法道了个歉,袁明楼攥紧枪杆,余光悄悄观察四周,寻找突破口。
现在是非常关头,龌龊就龌龊点吧,等十英夺位战结束,他再去登门道歉一番!
观察到在场所有人注意力全都被方清然吸引,而自己在不经意间成了个小透明,他抓住时机,脚尖猛一点地,往没有不熄境防守,包围圈最薄弱的一侧突围!
临近的两尊焰炬极限英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袁明楼自中间穿过。
「有机会!」
袁明楼看见希望,强提一口气,速度陡然又暴增一截。
刹那间,蹿出近百米远,将要远离此地的他,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陡然止住脚步。
鼻尖渗出一丝汗滴,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朝前一按。
指尖没探出多远,就触碰到了一块无形的障壁。
当他手指接触到的这一瞬,无形障壁以手指为中心显化出周边数寸方圆实质化的土黄色光笼。
「这是……」
他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敢置信。
「领域实质,真意雏形,容师偃你……」
「岩之真意??磐石岩笼。」容师偃轻吟出声,面不改色道,「袁学弟,我这招如何?」
袁明楼的神情明暗不定,他长啸一声,光焰冲天,挺枪直刺。
滋——滋啦——
犹如指甲刮擦黑板的刺耳摩擦声响起,枪尖在岩笼上划开一道道白痕,他的面色愈发难看。
「若是你实力尚在全盛,我这种程度的真意,想必困不住你。」
容师偃唇角上扬起一抹尽在掌握的自信:
「然而,此刻的你,又能发挥出巅峰几成实力?
放弃吧,袁学弟。」
他自信平和的声音远远回荡开,众十二英杰突然知晓就是方清然击败了李环、周豹两人的紧张心情,顷刻烟消云散。
周豹由于过度恐惧而不住颤抖的握刀之手,也在这一刻恢复了往日的平稳。
容哥竟然已经领悟出了真意!
他只觉心中郁结之气尽去。
心中原本存有的一丝不安,在此刻给他彻底的抛了开。
就算荣哥只是初步领悟真意,那在这场十英夺位战的第一阶段,也绝不会再遇上任何能与他交锋的敌手。
这可是真意啊!
领域之上的真意!
常有人说,掌握真意的不熄境武道家,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不熄境强者,由这句话,便能看出,真意于不熄境而言,象征着什么。
「岩之真意?」
仰望向逐渐显现在视野中,笼罩住周边一片范围的岩笼,方清然微微眯缝起了双眸。
他本来以为,十英夺位战第一阶段,也就这样了,真是没想到,又有人给他带来了一丝惊喜。
当然,这种惊喜,对于其他竞争者来讲,或许称之为惊吓还差不多。
「不是简单活动活动手脚,就能轻松战胜的存在了啊。」
他语气罕见的多出了一分认真。
「容哥连真意都施展出来,那就不要再玩下去了吧,快点速战速决!」
撑着油纸伞的烟绿宫装少女漠然开口,她甫一挥手,九名焰炬极限的英杰立刻三个三个的聚在一起,灵性之焰勃然愈发。
「结阵!」
她冷喝出声,三人为一组的英杰们,连携在一起的气势陡然开始了无限攀升。
这是他们社团长,天枢十英第一席,教导给这些英杰们的一种互补型阵式。
通过相互间的弥补和增幅,结成阵的焰炬极限英杰们,在爆发灵燃态后,便能短暂与不熄境相抗衡。
正是依靠这种结阵之法,昨夜在没有不熄境插手的情况下,九位焰炬境英杰战胜了人数远超他们的焰炬境敌对学生。
灵焰与灵焰相合,交织出【牛】【虎】【狮】三种形态的虚影,九尊焰炬极限英杰相互对视一眼,一步步向方清然迫近。
不论是容师偃,还是其他两尊不熄境的英杰,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没有半点出手**。
毫无疑问,在他们眼中,光凭九位焰炬境英杰的出手,便足以拿下方清然。
更远的地方,一处山崖边,裴子野拄杖而立,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高耸入云的土黄色岩笼,沉默得望着发生在林荫间空地的这一场景。
他按着红宝石手杖的手略有些用力,表明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
「如果把魏社长换成我,社长他肯定也会做出跟我相同的决定吧。」
他像是在对人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办法,参与这次十英夺位战的英杰社实力,前所未有强大,即便展开对抗,最终的结果,也是大败居多。」
他一开始,确实是打着左右逢源,并暗中联合袁明楼和异法社的童简,在关键时刻配合反手,协力绞杀英杰社的主意。
但第一天离开岩洞没多久,他就给那位容师偃找上了门。
见识到对方隐藏着的真正实力后,他最终的选择,是彻底倒向英杰社一方。
「唉,只能希望容师偃他,真的能说到做到了。」
眼神无光的他,失意得转过身,意要离去。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结局,从一开始,便是注定。
背向岩笼,抬脚欲走的一霎,他蓦然睁大双眼。
一阵无比狂暴的飓风,自远处蔓延而来,吹得他燕尾服衣摆上下翻飞,吹得他发型散乱,一头乱发漫天狂舞。
僵硬地回转过头,他瞳孔中,倒映出被拦腰斩断,倾斜向一侧,即将从笼身上滑落的上半边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