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辰时不久,王一川就从家里出来,随着熙攘的人群一起走在熟悉的金陵街道之上,不时左顾右盼的,想要看个新鲜有趣。
虽然整个江南刚发生了巨大的变故,金陵城更是曾大军围攻,这一切只发生在个把月前。但对像王一川这样的城中普通百姓来说,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大家的生活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取代了顾家镇守金陵的官军还比以往的兵卒更有纪律性,倒是让所有人的日子过得更安定与舒坦了。
所以金陵城的一切早就恢复旧貌,沿街的店铺重新开启,外出游逛的人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些。那是因为如今正值初冬,天气还不算冷,又没多少事情可忙,城中百姓自然可以把更多的时间放到消遣上头。
王一川就是这芸芸江南市民中的一个,而且比起一般人来,他家中更为殷实,也就能在城中找到更多的乐子。
比如说那些沿街而开的茶馆酒肆中,近来为了招揽更多客人上门,都雇请了说书讲古的先生。在他们的舌灿莲花下,一个个或新或旧的故事总能说得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长了见识,又消磨了时光。
王一川这几日都在于家老店里喝茶听古,今日看看也没别的意思,自然就又转进了这座茶馆,要了一壶香茶,几碟点心,就和旁边几个茶友一道说笑聊天,等着那先生今日再讲个新故事。
“对了,昨日我没来,前天讲的那段白蛇青蛇的故事可曾完结了吗?”一名朋友想起此事,忍不住问了一句。
“昨日就讲完了,那法海着实可恶,居然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大好的姻缘。”另一人叹息着道,“都说佛门广大,如今看来,也混不似那么回事了。”
“嘘,宋兄你可不要胡说啊,那法海终究只是僧人中的异类,做不得准的。我觉着咱们江南的僧人还是挺慈悲为怀的,断不会干出这样的勾当来。”王一川忙打断对方的话头道。
这儿可离着鸡鸣寺不远,若是被那些僧人听了去,难免生出什么不测来。
不过对法海拆散白娘子和许仙这一对夫妻行径而不满的茶客还真是不少,旁边也有不断的非议之声传来,那都是这几日在茶馆里听白蛇传故事入迷之人,已经有人把对法海的敌视上升到了僧人这一群体了。
不过随着一名面貌清癯的书生施施然走到前方台上,把个醒木啪的一拍,本来还闹哄哄的茶馆就顿时为之一静,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这位说书讲古的先生,等着今日的新故事。
这位也是不急不缓,先团团朝大家作了个揖,这才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在下,愿意听我讲讲这古往今来,天下各处的故事,那我今日就再讲个好的。
“话说在那杭州城里,前宋时节,有个在衙门里当差的好汉名叫杨雄。他生得是一表人才,魁梧不凡,还有着一身过人的好武艺啊。
“唯独这一张脸,因为早年间练武岔了气,显得有些发黄,就似得了病一般,故而在当地也就有个‘病关索’的称号……”
这说书人所讲的,正是杨雄石秀勘破潘巧云和僧人裴如海有了奸情,并最终将这一对狗男女杀死之后,出逃的故事。
只是在故事的细节上,稍作改变,比如把故事发生的地点放到更接近金陵的杭州,最后也是杨雄和石秀兄弟二人联手除掉的一对奸夫淫妇。
在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中,茶馆里的一众茶客都听得是如痴如醉,仿佛那一刻,他们都成了故事中的杨雄石秀,当然,也有可能存在牛头人爱好者,把自己代入到裴如海的身上,不过在周围人等的一阵讨伐声里,他还是连忙醒悟,坚决出言批判那僧人的无耻。
在将故事讲完之后,说书人又啪一拍醒木,做着最后的讲解:“在下适才听了各位客官的议论,有道是那潘巧云不守妇道的,也有说杨雄为人丈夫有不周到处的,还有评点石秀不是的。
“但其实说来说去,最大的过犯却还是要落到那好色贪花的僧人裴如海身上了。若他本本分分,谨守僧人的寺规戒律,又怎会有这一段风波呢?
“他不但毁了一个家庭,更是把好几人的前程和性命都一并给搭上了,实在是不该啊。”
说书人不但要跟百姓们说故事,还要向大家传播公序良俗的责任,此时说来也是头头是道,让众人连连称是。
但随即,他又把话锋一转:“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那裴如海为庙中高僧,怎么就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呢?
“有人说了,是他的佛性不够,那既然如此,他又怎能在寺庙中做到首座高位呢?显然,他的才干是有的,佛性也是有的,只是这人性素来如此,而且,平日里实在过于悠闲了。
“你们且想,这些个寺庙中的僧人既不用耕地做工,也不用为生计犯愁,每日也就只需要念念佛,读读经,然后就能吃饱喝足,穿暖睡好。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我等寻常之人有时都可能生出些邪念来,更何况像裴如海这样的盛年僧人呢?那清规戒律当真能压制住人之天性,让他委屈了自己吗?”
众人被他这么一分析,还真就觉着在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而王一川在众人中坐着,神色都有些阴晴不定,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所以说啊,这古人对这僧人一直都有个说法,唤作一个字叫僧,二个字叫和尚,三个字叫鬼乐观,这四个字啊,就叫作色中恶鬼。
“僧人若不能真正做到谨守清规戒律,就他们的丰衣足食,寻常无事,是很可能干出勾人妻女的事情来的。而要是僧人在地方上一旦坐大,那危害可就比任何无良公子少爷都大喽,他们虽不用强,但光凭自身的本事,就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听下方哗啦一声,一名茶客陡然推开跟前的碗碟杯壶,急匆匆就往外走,仿佛家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急事一般。
这位,正是王一川,而他身旁的一众朋友,则在惊讶之后,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