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顾耀武便先行离开。
虽然他对孙宁的来历目的还有着相当的顾虑,但也总不能真就对他出手,又或是寸步不离地盯住其人。再加上一夜未眠,现在苏州之事已有结果,自然就该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回金陵。
从昨日的堂审,以及最后苏家的结局来看,苏州这边已足够给顾家一个交代了。毕竟顾家在寒山寺一案中也就死伤两三人,可苏家却是付出了举族被灭的代价,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而在看到顾耀武离开后,太守严仲景也大大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觉着放松了许多。
这一夜对他来说也是倍感煎熬了,一方面是担心因为苏家之事而使整个苏州大乱,另一方面也来自于这位顾家少爷。
现在两者皆去,就如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也终于被拿了开去,让他整个精气神都为之一振。但随即,他就又发现,厅内还有一人,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孙长安!
“咳,孙公子还有什么打算吗?”严仲景有些不自在地问了一句,对此人,他还真不知该用何种态度了。
照道理来说,这就是个寻常百姓而已,自己身为苏州太守压根不用折节下交示好,但他又和吴家关系密切,而且此番案子里又有着极重要的作用,由不得他不作重视啊。所以只能是有些生疏别扭地打了下招呼。
孙宁此时脸上的笑容却已隐去,看向对方突然问道:“不知在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后,严大人你有何感想啊?”
“感想?”严仲景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青年,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孙宁也不在意,只稍稍放低了些声音道:“经历了这一场后,严大人还没切身体会到自己在苏州的处境有多不堪吗?
“你身为苏州太守,照道理来说,这儿的一切都当以你的意志为准,你才是该让苏州所有人感到敬畏的存在,可实际上呢?
“大家所惧者,所敬者,却不是你,不是任何一个本地官吏,而是苏家吴家这样的豪族世家,甚至是一个来自金陵的顾家少爷。就连大人你,对那顾耀武也颇为忌惮,生怕惹他不快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严仲景不禁有些恼了,脸色也唰一下阴沉了下来。
“在下不过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孙宁完全不受其影响,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别的且不提,苏家为何就敢在寒山寺法会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是真没把苏州官府上下放在眼中啊。
“还有今日的吴家,明面上他们确实尊重官府,还用上了堂审。可事实上呢?
“从头到尾,他们有哪怕一次征询过你严太守对此事的看法吗?就连当堂杀人,又调动城中兵马去攻击苏家,他们也都是自作主张,完全无视了你这个太守的存在。
“严太守,你真就能够接受这样的处境,一直在苏州做个泥塑木雕般的存在吗?”
严仲景脸上的肌肉猛然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到了那副木然的样子。
孙宁深吸了口气,又把语气放缓:“我知道,这不光是你苏州一地如此,放眼整个江南,有太多州府只能受豪族摆布控制,官员去留乃至生死都在他们一念间。
“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得接受这样的事情,什么都不做。不然,今后相似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你们的境遇将越来越糟,这真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察觉到对方眼角的抽动,孙宁知道自己的话他是真听进去了,便继续鼓动唇舌:“而且就目前的江南情势来看,可不光只有九姓豪族凌驾于官府之上,还有佛门,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力和声望也远远超过各地衙门。
“今日官府如此软弱,不作抗争,那明日,不光豪族会变本加厉,佛门也会欺到你们头上,让你的处境更加艰难。
“而照我在杭州的经验来看,豪族与佛门纵然如今还能和平共处,但很快的,双方却将产生龃龉矛盾,甚至刀兵相见。到那时,你严太守又当如何自处?
“恐怕你会成为他们双方互相攻击时第一个牺牲之人,就如这次苏吴两家的争斗也把你先一步卷进来一样,要不是有吴铁翼在,恐怕你严太守就已经要走投无路了。
“严大人,你不会以为自己总有这样的好运气吧?自己的命运居然要靠着他人拯救,你不觉着丢脸吗?”
“够了!”严仲景突然放声喝道,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呼吸急促地看着孙宁,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开不了口。
孙宁倒是又笑了:“看来严大人你还是有脾气的,这很好。
“你是当初大越朝廷所封的苏州太守,就该有个本地主官的威势,就该想法子把本就该属于你的权势名声通通夺回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说这些?”太守大人突然又变得冷静,双目盯住孙宁,低声问道。
之前他还怀疑孙宁是吴家特意派来试探自己的,但此时,却知道不是了。
一是他的言语真不像,二来吴家到今日这一步已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连苏家都被他们一举灭掉,试问还有什么人能在苏州威胁到他们呢?自己一个傀儡般的太守,根本不可能入吴家人的眼啊。
“我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在苏州拨乱反正,让本地大权掌握在真正该掌握的人手中,而不是那些愚蠢贪婪的豪族之手!”
孙宁的回答很是明确,目光又落定在对方的脸上,“至于我的身份,严仲景,你真认不出来我是谁吗?”
伴随着这句话,他整个人的气质就是一变,从之前满身草莽之气的青年江湖客,摇身换作了一副贵气霸道的模样,就连目光,也从平视,变作了居高临下的审视。
虽然他的穿着容貌并没有丝毫变化,但给严仲景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而在一怔之后,严太守的眼中也露出了惊愕之色:“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