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胡德?”
伦纳德低声念诵这个名字,感觉有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他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安德森,总觉得对方的样子有些奇怪。他在乌托邦待了这么久,几乎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混熟了,这位几乎天天出现在广场的出色画家自然也不在话下。安德森的全名是安德森·胡德吗?虽然我从来没有询问过他,但是这个名字非常熟悉,我到底是在哪里听说过?
画家安德森先生是个哑巴,但对面的安德森先生似乎对自己不能说话的现实很震惊,并且不断试图用写字的方法交流——他原本是擅长用简洁的手语表达短句的。
电光火石之间,伦纳德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安德森·胡德!那不是之前在海上很有名的一个探险家的名字吗?如果教会的卷宗和推测不错,他还在海盗中有个称号叫‘半神之下第一冒险家’,他肯定是序列5,而且还是很强的那一类。”
一个强大的序列5,在销声匿迹了半年多之后,突然出现在了乌托邦?
也不对啊,画家平时都很和善,手上也没有长期战斗留下的老茧和疤痕,也没有非凡力量……等等,在神秘世界里,名字也是一种特殊的咒文,看他这幅样子,该不会是那个“安德森·胡德”的灵体突然出现在了画家先生的身体里吧?……嗯,灵体错位,好像不是那么难以处理了。
“把手举起来,禁止使用非凡能力!”
为了防止这个“冒险家”做出什么可能危害他人的事情,伦纳德拿出了对待野生非凡者的架势。
安德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在画板上飞快书写:
这是哪里?
“这里是乌托邦。”伦纳德补偿,“一个弗萨克的小城市。”他唤出和自己契约的灵体,对待一位“半神之下第一”的非凡者,即便是有帕列斯可以保底,他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把笔放下,跟我去一趟愚者教会的教堂。”
安德森捕捉到了一个词,他的表情更惊讶了,紧接着变得有些高兴,他赶紧又写下一行字:
我知道你们教会,我认识达尼兹·迪布瓦!我还给他帮过忙!
达尼兹·迪布瓦?谁?伦纳德摇了摇头:
“不认识,把手举起来,跟我走一趟。”
……
威尔同样注视着命运的河流,祂也看到了那从河上升起的,由光芒编织而成的抽象钥匙。
但祂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没命运的流向和契机,就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一个强大得超乎自己想象的力量陡然介入了自己构建的这处空间。
紧接着,这里原本存在的迷宫一寸一寸地被外来力量消解,乌洛琉斯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银白色的命运之河不知从哪里流淌而来,从祂和乌洛琉斯的脚边环绕而过,形成一个“无限”的标志后又首尾相接,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流淌。
乌洛琉斯得到克莱恩的帮助了?这是威尔的第一个想法。
因为眼前的这个象征的含义已经显而易见了——在这个宛如横着的“8”的标志上,威尔和乌洛琉斯刚好站在其中的两块空地上,再加上首尾相接的命运之河,如果这不是“命运”途径的序列0即将出现的意思,那威尔就可以宣布自己完全不懂“命运”了。
不对!
祂没想明白为什么本来还有点落后于自己的乌洛琉斯忽然一举登天,看上去克莱恩也没有投射力量来帮忙,也没有拉偏架——不然还何必也给了自己信息?就在威尔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祂忽然注意到乌洛琉斯的背后似乎隐约存在着一个环形,一片漆黑中,只有一轮苍白的圆环散发着微光。
苍白的巨大光环显现在乌洛琉斯的背后,这一瞬间的神性让竞争对手都忍不住惊叹。
威尔先是愕然,随后稍微理解了事态,忍不住大声说道:
“你疯了!”
“我们之间的争斗最差也不过是失去序列一,不至于死亡!”
“但你这么做——伱这么做就等于献祭了自己的存在!无论如何,如果成为序列0的命运原本就不属于你我,那就不该强求!难道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你都没有醒悟过来强求命运的后果吗?”
“快住手,乌洛琉斯!如果你引来了外神,那么即便是克莱恩,说不定也不会再——”
乌洛琉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威尔·克瑞斯,尽管祂知道这个老对手或许在十分里有那么一分是真心希望自己不要闲的没事主动寻死,但祂还是平静地翻了个白眼:
“你懂什么。”
威尔顿时觉得自己的好心喂了狗,心里好像憋了十多个火山。
“你不能好好说话吗?”威尔很想反呛回去,但感觉自己灵感有限,说不出什么很有力的反击词汇,毕竟祂平时也顶多是用“笨蛇”,“蠢蛇”来小小地嘲讽一下乌洛琉斯。
但说到底,抓不住自己又不代表乌洛琉斯真的蠢笨,威尔自己也知道,自己能一次一次地逃走只不过是因为钻了“命运天使没有童年”的空子,并且也被缠住了腿——在遇到艾伦医生的时候,祂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毕竟众所周知,蛇吞噬大型猎物的时候,都是从脚开始的。
乌洛琉斯看着祂,突然也难得升起了一些微弱的倾诉欲望。
“随波逐流是正确的成神仪式,不是我们选择了这条途径,而是这条途径选择了我们。”祂看着意识世界里灰暗的天空,及腰的银发被无形的风卷着飘动,像是仅有的一丝光,“威尔·克瑞斯,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二十二条途径里,只有‘命运’,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你应该知道,我们几乎不需要扮演,不需要主动寻找材料和举行仪式的机会。”
威尔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你的意思。”
“但运气就是我们的权柄,就像别的途径的阳光,雷电,灵体,操纵,占卜和控制他人一样,是我们的途径存在的基础和核心……”
乌洛琉斯打断了祂的话语:“是的。”
我们信奉“命运的选择”。
只要运气好到能晋升,那就会有特性和仪式机会送上门,如果命中注定无法晋升,那再怎么努力也没用,还会死在想要晋升、运气更好的人的家门口。
就好像我明明比你更强,我明明已经抓到了你,却还需要用一些小游戏来决定谁才拥有命运。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自称‘命运’途径,却不能控制他人的命运?我们不能直接让某个人死去,而是要依靠厄运去间接影响。我们同样不能控制我们自己的命运,想要获得什么都必须向命运提供价码——这么说来,与其叫‘命运’途径,不如叫‘运气’途径比较合适。”
威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乌洛琉斯。
祂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从面冷到了心的天使居然会一次性说那么多话,心里还有那么多的想法。
“……因为我们是在强求本来不允许的东西,我想吃巧克力冰激凌,但是家里只做了草莓的,那么我想要得到巧克力冰激凌,就必须去跟厨师说一声,或者等待,或者付钱去外面购买。”
威尔开口,说着说着也有些泄气:
“虽然不能直接影响,但我们也可以燃烧自己所拥有的运气充当筹码——好吧,这样似乎是你说对了,叫‘运气’途径貌似确实更贴切一些。”
祂坐在婴儿车里,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乌洛琉斯为什么要说这个。
但眼下显然不是探讨途径哲学的时候,威尔用眼角余光暼着不远处落在地上的“概率之骰”。
他发现这枚唯一性也陷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它虽然落在地上,却定格在了旋转的动作上。一枚小小的圆环套在“概率之骰”的上方,原来它不是定格,而是不断地高速旋转,不让任何一面朝上!
“你还是放弃借用外神的力量吧。”威尔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太危险了,祂们想要的……”
乌洛琉斯依然对威尔的话语置若罔闻:
“刚好是我拥有的,我还担心不够。”
威尔呼吸一窒,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乌洛琉斯看起来已经彻底失心疯了,祂为了序列0的位置不惜引来外神,硬生生地把谁输了都能保命的友谊赛变成了自杀也要赢的决斗,现在的对话更是让威尔觉得对方的精神状态也不好。
祂暗中做好准备,打算一次性消耗大量的“好运”,直接将“概率之骰”夺走。
换句话说,这同样是祂的机会。
乌洛琉斯选择获取外神力量的帮助,其实已经等同于出局了!祂大可利用这个属于对方的“成神”象征,来达到自己的容纳唯一性的目的!
没有任何征兆,威尔立刻动手!
但下一刻,祂的视野忽然天旋地转,祂重重地坠落下去,落入了一片黑暗混沌之中。祂奋力地破开周围的黑暗,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刚从蛋壳里钻出来,而天空中没有太阳,只有苍白的圆环。
就在威尔短暂愣神的时候,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卵也突然破开,一只没有羽毛的雏鸟猛地破壳而出,刚一出来,这位兄弟就立刻表现出了它极其不友善的一面——它冲上来,用力地叼住还没回过神来的威尔的脖子,手脚并用地将祂从壳里拖了出来,拼命地往鸟巢的边缘拖,要把祂推下去摔死!
乌洛琉斯!
威尔猝然之间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尽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祂知道决不能让对方得逞。
两只刚破壳的雏鸟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尽管乌洛琉斯使出浑身解数将祂拖到了鸟巢的边缘,最后威尔还是不甘示弱地抓住了对方的爪子,滚成一团一起坠落了下去。
祂的视野再一次天旋地转,威尔这下有了经验,虽然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但是视线刚一稳定下来就立刻扑过去,叼住自己视野内唯一的一块肉想要逃跑。
然而还没跑远,祂的后腿突然一阵剧痛,乌洛琉斯死死地咬住了祂,让祂动弹不得。威尔奋力甩掉对方吃掉了肉,却也没在失血和剧痛中坚持多久,还比饥饿的乌洛琉斯稍微早一些死去了。
又是一次怪异的“重启”,祂们变成未出生的鲨鱼胚胎。
数个胚胎只有一个能吃掉其他兄弟姐妹出生,经过一番殊死搏斗之后,两人都被对方咬得遍体鳞伤,鲜血染红了母体内的羊水,依然没有胜利者出现。
……
祂们变成了两条同样大小的蛇,都尝试吞食对方无果之后,一个咬断了对方的气管,一个在死前绞断了对方的身体。
……
第不知多少次“重启”之后,祂们变成了母亲腹中的双胞胎,并想尽办法致对方于死地。
此时竞争的性质已经改变了,“让自己活下去”的前提就是“杀死对方”,而这样的行为又直接导致祂们俩同归于尽。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变成了动物、植物还是微生物,祂们都在不断地从对方的手里争夺什么东西,仿佛这是某个恶意的旁观者书写的“唯一目的”。
这算什么宿命?
“你觉得这样下去会有结果吗?!”
威尔拉扯着自己脖子上绞紧的脐带,艰难地试图呼吸,但祂的脸已经憋紫了。
在刚才的互殴和压迫中,乌洛琉斯的心口受到攻击,胚胎破裂,里面的心脏已经渐渐停跳。祂盯着威尔,还没有长出眼皮的黑眼睛分外吓人,祂的嘴巴勉强动了两下:
“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什么?
威尔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之间缠绕在脖子上的脐带消失了,祂回到了上一次轮回,变成了跟乌洛琉斯并肩站立着的两棵树。祂们本应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争抢养分,但就在这时,象征乌洛琉斯的那棵树居然飞快地缩小,仿佛时光倒流,从大树变成了小树苗,最后又成为了种子。
威尔大骇,祂赶紧跟着对方的动作重启自身,却已经慢了一步。
祂追着乌洛琉斯赶往上一个轮回,但是刚一回去,就看到乌洛琉斯已经不知所踪。
祂一个一个地回溯,却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忘记了自己在这一次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乌洛琉斯以极快的速度穿越回了一个又一个轮回之前,眨眼间,祂就回到了第一个轮回的开始,祂出现在了鸟窝里,破壳而出,而象征威尔的那个鸟蛋毫无反应。
祂奋力爬过去,前肢将未孵化出来的卵从鸟巢里推了出去。
啪!
小小的卵发出一声被摔碎的轻响,刹那间,乌洛琉斯眼前的世界恢复了正常,而威尔依然目光呆滞,意识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呆呆地注视着婴儿车的上空。
乌洛琉斯大步向前,跨过命运之河在祂们二人之间的交汇处,捡起了地上旋转不停的“概率之骰”。
被捡起的瞬间,“概率之骰”上方的白色光环猛地收紧,将骰子卡在了一个数字上。
六点!
刹那间,命运之河沸腾起来,无数水珠在河水中溅起,每一粒都倒映出乌洛琉斯曾经的某个画面,有祂还是弱小的半神时,刚刚跟随在远古太阳神身边的画面;有祂曾经的某一次重启,在一对贫穷却虔诚的夫妻家里诞生,但父母在祂长大之前就被非凡生物杀死,只留下他的襁褓在家里;有祂在天国中默默地绘画的画面,身边跑过的梅迪奇和年幼的阿蒙也被定格成了一幅画。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水珠飞溅而起。
就在“概率之骰”消失在了乌洛琉斯的手掌心的瞬间,这些属于乌洛琉斯的“过去”的水珠一齐飞起,向后飞去,落入了祂身后那苍白光环中心的黑暗之中。
从现在起,祂没有了过去。
TBC
——————
此刻,威尔也回过神来,而乌洛琉斯已经到了祂的眼前。
乌洛琉斯静静地看着祂。
“你自己重启吧。”祂说,“……我答应了克莱恩,不会杀你。”
威尔笑了笑:
“那就也祝你好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