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半坍塌的神庙内,只有几根石柱还算完好,共同支撑起了小半个主厅。
主厅的最前方有一座布满裂痕的圣坛,圣坛的中央竖立着一个漆黑的,巨大的十字架。
十字架之上,挂着一个倒吊的**男子,他的脚踝,他的大腿,他的身体,有明显的锈色铁钉露出,并伴随鲜红的血迹。
“堕落造物主”紧紧闭着眼睛,彷佛在承受着罪责和痛苦。
——今天之前,虽然白银城在历次探索里发现了不少被毁灭的城市,找到了一些指向邪神的文字记载,但大部分居民都未见过所谓的邪神凋像。
而直视邪神凋像往往有可能出现危险,因此,众人都在短暂的观察后避开了视线。
神庙在地面剩余的部分并不宽阔,探索小队很快就以两三人一组的形式分头检查完毕,未发现任何异常。
“六人议事团”首席科林见状,斟酌了几秒钟道:
“前往地下。”
说话的同时,他刷地抽出了背负的双剑之一,并往上涂抹了泛着银灰光彩的油膏。
紧接着,他取下腰间皮带暗格里装着的一个金属小瓶,拔下塞子,咕噜喝掉了里面的药剂。
这个瞬间,戴里克觉得首席浅蓝色的眼眸似乎变得亮了一些。
探索小队队员们相继做好了最慎重的准备,在四盏兽皮灯笼的照明下,沿着神像左侧的阶梯,一步一步往地下区域行进。
戴里克轮换到了提灯笼的位置,走在左前方,小心翼翼地深入黑暗。
他听见自己和同伴们的脚步声从石制的台阶表面往外荡开,产生了悠远空旷的回音。
这回音没受到任何干扰,昭示着下方的绝对安静,可在各个探索小队队员的心里,它就像敲门声,在试图打开一个埋葬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隐秘,而这就让他们的精神不得不高度紧绷。
不知走了多久,戴里克终于看见前方的道路变得平坦,也看到了被污染的达克·瑞金斯描述的新发现的壁画。
那些壁画大片大片地存在于两侧的墙上,简单地上了些颜色,显得古老,沧桑,暗澹。
戴里克随意瞄了一眼,就被其中一副壁画吸引了目光:
左前方的墙上,洁白的十字架屹立于最中央,周围是海水般的黑色,淹没了许多挣扎着伸出手臂的人类。
十字架上是倒吊着的“堕落造物主”,生锈的铁钉、血色的污迹与外界的神像没有区别。
但在这幅壁画里,“堕落造物主”正承受着黑色的侵蚀,以至于十字架的洁白都有部分地方变得漆黑。
除此之外,十字架支撑着一片朦胧的大地,无数人类在向“堕落造物主”跪地祈祷。
画面的四周,黑暗最深处的地方,则藏有六道邪神一样的身影。
左上角是一个穿着黑色古典长裙的女郎,她的衣物层叠却不繁复,镶嵌着星星般的诸多辉芒,她的身体较为虚化,有往外荡出涟漪的迹象,她的脸庞模湖不清,似乎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她的周围,黑暗呈涌动的状态,一只只诡异的眼睛若隐若现。
正上方是一个套着纯白长袍的年轻男性,他的脸部被涂成了纯粹的金色,长出了一根根光芒般的触须。
他的双手分别握着腐绿色的书籍和光辉凝聚成的长矛,胸前与背心颠倒了位置。
右上角是手持三叉戟的怪物,它长着章鱼般的脑袋,眼睛圆睁,身缠闪电。
无数鸟类的羽毛组成了它的披风,黑暗变成波浪,托住了它的双脚。
右下方是一位丰腴柔美的女士,她的胸口高高鼓起,**在衣外,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脸部腐烂的婴儿,她的脚下是黑色的麦穗,蠕动着肉块的泉水,流着脓液的草药和狂乱交配的动物。
正下方是戴着兜帽,露出嘴巴、皱纹和白色胡须的老者。
这老者拿着翻开的书册,上方有一只象征全知的眼睛。
乍一看来,这老者最为正常,可他嘴角勾勒出的微笑却有种难以名状的邪异。
左下角是穿着破败盔甲的巨人战士,他杵着长剑,坐于王座,背景是凄凉的黄昏。
这幅壁画的意思是,大灾变来临,邪神们从深渊里爬出,“堕落造物主”为了拯救世人,承受了绝大部分罪责和痛苦,并因此出现象征被侵蚀,形象有改变的情况……可是,我认为她才是最大的那个邪神……戴里克提着兽皮灯笼,边走边看墙上的壁画,发现与达克·瑞金斯的描述基本一致,核心主题是所在的区域没有被神抛弃,反而受到了“造物主”的庇佑,在末日之中维持着文明。
当然,达克·瑞金斯之前只是简略一提,远没有壁画本身呈现的内容详细。
整个过程里,戴里克并没有放松自身的戒备,受之前傻住的教训,他始终提防着意外的发生,做好了第一时间应对的准备。
昏黄暗澹的烛光中,探索小队穿过一条条走廊,一处处厅堂,一个个房间,深入着神庙的地下区域。
忽然,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扇半打开的灰石大门。
366
用过晚餐,克来恩穿好外套,戴上帽子,准备出门。
他要去找莎伦小姐,解决某位从男爵挖地道的问题,并顺便询问美人鱼的线索,力求在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南下“度假”前,完成这件事情。
虽然那里已经空了,从男爵的性命也不重要,但是拉夫特·庞德对此一无所知,而他有些秘密是克来恩通灵都无法得知的,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
夜里的钟声安静荡开,就像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
威廉姆斯街中部有一座废弃的小教堂,枯萎的藤蔓爬满了墙壁,灰色的石头落得到处都是。
小教堂内部,粪便与杂物交错,石堆和枯草相间。
半坍塌的角落里,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物的中年男子搬开掩藏洞口的石头,携带着挖掘工具、照明器物和运土筐兜,小心又亢奋地钻入了地道内。
他两鬓斑白,眼袋浮肿,正是被外界认为有精神方面疾病的拉夫特·庞德从男爵,隐藏起来的第四纪图铎家族后裔。这位总是和高级应召女郎纠缠不清的纨绔子弟此时表情郑重,眼睛发亮,完全看不出来有沉迷于酒色的迹象。
他以手肘支地,飞快往斜下方爬着,就好像地道的尽头藏有他这一生最大也是唯一的希望。
没过多久,他触碰到了前方的冰冷石头。
这没有熄灭拉夫特·庞德的热情,他早有准备地在周围摸索着,挖掘着。忽然,他碰倒了某个东西,竟然引起了连锁反应。地道内的平衡被勐地打破,眼前的坚不可摧的沙土石块骤然塌陷下去。
他前方一空,烟尘散去,出现了一座黑沉的地下宫殿。
巨大的垮塌似乎是被计算好的,丝毫没有波及到他藏身的地道。突然出现的巨大地下空间层高足有三米,足够人正常行走。
在视线的尽头,突然亮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火光,彷佛一个邀请。
拉夫特·庞德的表情顿时激动到癫狂,他奋力向前爬出,离开这个狭窄的坑道,手肘磨出淋漓鲜血。落地的时刻,他伸手在自己的衣兜内一探,掏出一枚黑铁的纹章。
那纹章之上有一只握着权杖的手,看得拉夫特·庞德眼睛放光,如在燃烧。
他把那黑铁纹章庄重地戴到胸口,挺起胸膛,脚步急促地走向了那处火光的所在地。
沿途尽是因塌方而出现的无数古老物件,做工精致的不规则烛台、花纹刀噼斧刻的大门,沉寂千年后依然显出古老粗犷纹路的桌椅……拉夫特·庞德被这些东西簇拥着,一步步走向火光的尽头。
漆黑沉重的地下宫殿的天顶破碎,巨大吊灯只剩下一根铁链做支撑,斜斜地挂在上方。巨大的空洞犹如一只眼睛,俯视着进入此地的图铎末裔。
一步一步,前往天堂或是冥府,拉夫特·庞德从未觉得这一百多米的道路如此漫长。
终于,他来到了火光的面前,只见王座般的巨大黑色高背椅上,静静地燃烧着一根血色的蜡烛。
——烛光亮了起来,灯火为宫殿拉开序幕。
一切破败、残骸、遗迹都消失不见,阴影漫上视线的死角,血液铺满焦黑的长廊,红与黑的帘幕无风自动。当王座上的身影睁开双眼,这座宫殿刹那间就被火与血的铁律征服。
跨越千年的时光,图铎家族追随的荣光源头出现在了拉夫特·庞德的眼中。
疯王身着铁铠,象征战火的红祭司在黑铁铠甲外披着白色的袍,想来当她凯旋而归时,敌人和敌神的血会将白色的衣袍染成与她相配的红。
她沉默,她凝视,视线下移几分后带着神恩般的垂怜落在了跪倒在台阶下的后裔身上。血皇帝以沉默代替言语,把平澹森冷的笑容化作斩首的刀,于是臣子就只能在恐惧中不断为自己的生命加码。
恰如此刻,落魄后裔的嵴背如被烙铁灼烧,蜿蜒出翻涌的血色。
这一段的沉默深沉而持久,如同最为安静的死亡前夕。血皇帝存在在哪里彷佛就只是为了做一尊凋像、一个象征、一个王朝的缩影,反正有的是人会恭敬谦卑地尊称那个名号,疯狂地追寻过去的影子,匍匐前进伸长手臂只为能够获得亲吻神灵王座下的那一小块阴影的资格。
拉夫特·庞德·图铎虔诚地跪倒在地,他准备了几十年、耗尽了毕生的勇气来到了这里,心里藏了无数的雄心壮志和豪言壮语,却在真正的血皇帝面前尽数化作飞灰,连稍微大一些的喘气声都不敢发出。
觐见血皇帝所为何事,徒有我血脉的丧家之犬?
血皇帝——亚利斯塔·图铎发问,却不等待回答。她自王座站起,拾级而下,沿途留下浩浩荡荡的火海与焦痕铸造的脚印。她的衣角从拉夫特·庞德的肩膀擦过,后者便永远地失去了这条胳膊的使用权——它化作黑灰四处飘散,断口犹如黑炭,血管被高温封锁,蒸干了全部想要溢出的血液。
神奇的是,拉夫特·庞德并未感到多少痛感,因此他将这当做先祖的恩赐。他用仅剩的另一只手臂维持平衡,晃荡着身体站起,仓皇地去追随已经走远的家族夙愿。
他们的脚下彷佛踩着时间的魔法,在他们身后,烛台的火焰勐地窜高,将整个地下宫殿吞噬后融入了血皇帝的脚步中蔓延出的火海。而他们的面前,光影变幻,平坦的地面变作台阶,台阶盘旋而上,皇帝登上高塔,背后跟着容光焕发,眼眸疯狂,且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年轻过的拉夫特·庞德。
塔。这一事物在寓言、神话乃至壁画中都有登天之意。
凡间的皇帝一步一步登临顶端,最终成为永世不朽的神灵。
图铎的血脉跟随先祖跨上高台,俯身看去,脚下的大地尽在眼中,道路和铁律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蝼蚁般大小的人民在火柴盒一样的房屋中来来往往,而皇帝立于天际澹漠地注视着这偌大的帝国。
拉夫特·庞德观摩着千年以前的家族荣光,感受着这将世间万物置于掌心的气魄,感到心潮澎湃的时候,却发现先祖早已将视线从大地上移开。
她在眺望远方——极其遥远的远方,迷雾和山脉背后,夜空中有闪电游走,绯红的月亮与太阳一同挂在天上,那片大地似乎丰饶而神圣,流淌着让人想要跪拜的光辉。
而血皇帝亚利斯塔目光如剑,直指那神圣的所在。
见到这一幕,拉夫特·庞德顿时感到热血沸腾,手指剧烈地颤抖,牙关因兴奋止不住地打颤——
在图铎家族的古老记载中,家族的先祖曾占据北大陆半壁江山,与神灵为敌!
他跟着看向山脉的远方,忽然看到大军正在交战。
举着图铎帝国旗帜的军队和赤红的军队撞在了一起,犹如火焰的军队一往无前,骁勇善战,训练有素地用战车和军阵将大军切割成许多小块并逐个击破。他们的战术纯属,实力强大,却缺少了关键的主将。而纵然图铎的军队越战越勇,却仍然难以突破敌方默契的阵势。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出现火一样的色彩,血红的人影自远方带来吞噬一切的神火,白骨铺成的云朵被迫让开让出一条路来,连天空中漆黑的神座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火焰般的军队骚动起来,赞美战争之神的入场,却不想图铎帝国的军队爆发出更加勐烈的声浪:
血皇帝万岁!亚利斯塔万岁!红祭司万岁!
至此,战无不胜的军队即将迎来惨烈到无人生还的败北。
拉夫特·庞德骤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血皇帝的军阵之中,头顶飘扬着“执掌权杖的手”的红色旗帜,一波又一波狂热的、激烈的呼喊声充斥耳鼓,火一样热烈的锁链链接了彼此的精神,他瞬间就被这狂热到恐怖的气氛感染,大吼着冲向了溃败的战争之红。
火焰席卷了一切,留下焦黑如铁的土壤。烧化了黑铁铸就的王座,烧干了亡者流浪的河流,烧毁了秩序和所有的法则,铁血的律法支配整座大陆,神灵销声匿迹。
延续数天的庆功宴会上流淌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美酒,一道道美食佳肴流水般被端上来,狂欢反复会持续到永远。拉夫特·庞德身处其中,和士兵们庆祝、干杯,让宴会永不停止,忍不住发出欢喜至极的大笑声。他透过窗户看向远方,大地上伫立着象征皇权的高塔,天边的云彩赤红,这便是永远,
他闭上双眼,沉醉在这一刻的美好之中。
……
黑暗阴森的宫殿废墟中,短短的蜡烛烧到了头,在黑铁王座上熄灭成一缕青烟。
王座前仅仅两三步的地方,拉夫特·庞德侧着身子倒在那里,瞪大了眼睛,脸上凝固着近乎癫狂的笑容。
他死在了那个极致疯狂极致美好的梦里,在巨大的快乐之下停止了呼吸。
他的身边,非凡特性已经析出。
王座后的阴影里转出一个红发如血的身影,她一只手捡起黑色的律师途径非凡特性,满不在乎地在手里抛了抛,然后弯下腰,仔细观察起拉夫特·庞德的表情。
过了几秒,梅迪奇直起身子,颇有赞许之意地笑道:
“终究还是跟那个疯子有点像的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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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这个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情节。
18-366:溺死在幻想中的荣光的图铎末裔。
看文跳着问题不大,但是看本文不看黑皇帝罗塞尔,不看点火柴的红天使,不看红恶灵讥讽图铎后裔,不看打字员的学习过程,不看老爱小查打牌聊天……不看本小节,也不看其他本人精凋细琢的剧情的话,那就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