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支队,法医室,主任办公室。
向来注重整洁的齐翌,此时办公室里却乱成一团,到处都是随意堆放的档案,桌子上各式报告堆积如山,一片狼藉。
王支队推门而入,看见这一幕,眉心当即拧出个疙瘩:「齐翌,怎么回事?搞得这么乱!」
「昨天刚新调了一批档案,还没来得及收拾。放心,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遗失案卷和调查报告的。」
王支队定定看他一眼,收回目光:「乱成这样,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去我办公室吧。」
「好。」
齐翌弯腰把档案盒往两边推,腾出一条狭窄的小道,摸到王支队身边,跟着他去了他办公室,坐下。
「忙活这么些天,还把晓渝和老池的人脉都调动了,有什么发现?」
齐翌轻轻摇头:「没有。这个「阿嫲」隐藏的太深,虽然现在足以确定她就是曼温妙的幕后之人,但她似乎从未直接参与过任何与该团伙有关的活动,仅仅只把握一个大局,全都交给曼温妙去统筹调度。
「所以,即使我们已将曼温妙相关的势力连根拔起,却也找不到有关她的任何蛛丝马迹,所有调查收束到曼温妙身上后就戛然而止,再没进展。」
王支队倒茶的手微顿,过了片刻方才继续:「比老千会当初藏的都深?」
齐翌:「嗯,只有一种解释,她太信任曼温妙,不论事大事小都全权交给曼温妙处理,自己从不露面,才能把自己摘的那么干净。」
王支队手一伸,把一杯茶推到齐翌面前,说:「这很诡异,这帮歹徒大多唯利是图,表面上讲哥们义气,其实翻脸比翻书还快,尤其曼温妙还有过前科,曾经背叛老千会,转投到这个阿嫲名下。」
「是啊,」齐翌也说:「不管他有多正当的理由,有过这么一次「劣迹」,染了污点,理论上说就再不可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信任了。但偏偏阿嫲还真就完全不露面,坐视乃至有意推动所有人只知曼温妙不知她阿嫲的局面。」
「而且从我们目前的调查来看,曼温妙确实算得上对她忠心耿耿。」王支队又接过话:「只有一种可能,阿嫲另有高招,能对曼温妙形成掣肘,甚至彻底控制住他。」
齐翌:「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些天一直在重演与曼温妙有关的案子,想要找出阿嫲隐藏的后手,可惜还是没有收获。曼温妙再这个非法团体中权威太甚,根本就是他的一言堂,除了极少数高层隐约知道阿嫲存在外,其他大小头目都以为曼温妙才是集团魁首。」
王支队吐出一个名字:「黄氏秋呢?她清楚知道「阿嫲」的存在,从地位上看,她应该也和曼温妙平级,而且这个女人身上疑点不少,到现在都还没完全解决。」
齐翌还是摇头:「她确实特殊,地位不低,但自己单干,光有地位没有权柄,无法和曼温妙抗衡,关于阿嫲也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个人而已,综合判断,她不太可能是阿嫲留下制衡曼温妙的后手。」
王支队沉吟不语。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收获。」齐翌却话锋一转,翻开笔记本说:「我重演了经历过的「灵异事件」的脉络,发现一个特点。」
「噢?」
「除了极少数几次之外,剩下的那些所谓灵异事件,都脱不开各种动物与污秽物,比如乌鸦、蜘蛛、蜈蚣、毒蛇、蝙蝠、粪便、腐肉等等。而我再次仔细对比过这些鉴定报告,尤其是粪便、尸体和羽毛上的微量元素后,基本确定这些动物都来自于同一片栖息地——芹山。」
王支队挑眉:「发现曼温妙尸体那里?」
「嗯。」
「那城南烂尾楼的乌鸦巢穴,和你老家那栋烂尾楼里的蝙蝠?」
齐翌给出猜测:「应该只是故布疑阵,又或者只是「预备役」。」
「怎么说?」
「城南那片烂尾楼,和老千会发生冲突并被击杀的乌鸦,其羽毛及体内粪便中,几种重要的标志性元素——如铁锌钙镁铝铜磷硅等,各种成分所占比重和我们以往遭遇过的乌鸦都基本一致,误差在允许范围内。
而留在烂尾楼里的那些乌鸦,粪便和羽毛中的铁、磷、铜三种元素含量较低,铝和钙占的比重则偏高,很明显跟袭击老千会,以及我们遭遇过的乌鸦不是同一批,后续调查和试验也证明了,那帮乌鸦还没被完全训化。」
略一顿,齐翌又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展现给王支队看:「这是我搜到得芹山的地质报告,芹山深处富藏铁矿,有铜矿伴生,土质及水源中铁铜磷镁锌的含量相对较高,跟我们收罗到得虫鸟蛇鼠体内微量元素含量能对应上。」
王支队:「这么说,基本能确定他们培育及驯化这些虫蛇鸟兽的地方时在芹山了?」
「那里至少有一个他们的重要基地,而且当时我躲在污泥里,偷听到乌鸦齐他们的谈话,也基本能印证这点。」
王支队斟酌着说:「其实截至目前,我们都没放弃对芹山的搜查,但并没有收获。芹山太大,他们铁了心要藏,我们很难找到。」
齐翌:「所以当务之急是缩小排查范围。我想再去一趟原始森林,亲自采集环境样本,找出乌鸦真正的栖息地。」
王支队沉吟片刻,同意:「可以,我安排一队特警跟你……」
「不,为免打草惊蛇,我一个人去,老池都不带。」
「你开什么玩笑?」王支队眼睛一瞪,断然拒绝:「这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芹山那么大,又是敌暗我明,你一个人进去被人活吞了都冒不出半点泡!」
齐翌:「当然不是我自己,老池他们隐于暗中。」
「不行!」王支队还是拒绝:「躲在暗中也有照料不及的时候,你忘了自己手是怎么被砍得吗?不过耽误了半分多钟,你就差点成了残废!」
「你听我说完,」齐翌只得细细解释:「这次的目的并不是钓鱼,恰恰相反,是为了安全,为了让他们投鼠忌器。」
王支队略有些错愕:「噢?」
齐翌平静地说:「孤身做饵诱敌上钩的套路玩好几次了,他们肯定不会上钩,相反,看到只有我一个人,只会料定我们又在搞阴谋诡计。
「这时,再让老池他们跟上并分散开,四分半遮半露,三分小心隐匿,最后三分全力潜伏,让他们知道有全套,但摸不清我们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他们就反而不敢贸然动手了。
「现在还没到决战的时候,我不想节外生枝,自然无意冒险把他们骗出来杀,也不愿和他们打游击,彼此反复拉扯烦不胜烦,不如逼他们不敢轻易露头,安安静静地给我在窝点里趴着,等我顺利锁定那群鸟兽虫蛇的栖息地再说。」
王支队明显有些意动:「确定不跟他们直接冲突?」
「除非他们这都要咬钩,自己跳出来。」齐翌平静地说:「那就得看上头肯调多大的力量潜伏在我左右了。」
沉吟片刻后,王支队以不容置疑地语气说:「池宇贤必须跟你贴身待着,还得再加个张忠绍,其他人可以按你的吩咐藏匿四周。」
齐翌想了想,点头同意。
他没问为什么是张忠绍不是姜晓渝,小姑娘家家,不好跟他们风餐露宿,她身份特殊,也不该跟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工厂腰斩案齐翌拉着姜晓渝深入歹徒窝点腹心,姜清明事后居然没有追究,已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再玩一次的话,别说齐翌,就是王支队都得被拔掉
一层皮。
王支队见他干脆,也松了口气,起声说:「先老实待着,等我给上级汇报一下,安排好了再说……档案好好收拾一下,别乱丢,研究完了赶紧换回去,搞不见一份小心吃处分。」
「放心吧。」
三天后,芹山深处,齐翌摸到了当初遭遇乌鸦齐那个洞穴,不过这次,他站在了山脚下的出入口。
老池:「你当初就是在这发现乌鸦齐的?」
齐翌嗯一声,摸出当时发现的几张纸条,交给老池和张忠绍:「你们看看这个。」
「已经通知到刘东林,他正在做准备,等时机成熟就安排。另外,汪医生最近有些不太老实,和他们勾勾搭搭,眉来眼去,我已警告过他。徐英平按计划去了渡口,一切妥当,请放心。」
「刘东林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行动。还有,章晚瀶想见您。」
交换着看过这两张没头没尾的纸条,老池和张忠绍也是满脸懵逼。
张忠绍:「刘东林是谁?准备什么?什么行动?汪医生又是什么情况?和谁勾勾搭搭?徐英平又是干啥的?渡口?哪个渡口?想偷渡吗?」
老池的关注点则截然不同:「这个字念啥?章晚什么?」
齐翌沉默。
两人的问题,他也一个都答不上来。
说起来有点尴尬,他回头也忘了搜那个字怎么念,秉着有边读边的常识再去看,结果发现更读不出口了……
两三秒后,他转移话题:「乌鸦齐当时似乎是第一次进这个山洞,而且抓获的老千会嫌疑人名单里也没这几个人,他们应该不是老千会的成员,可能跟曼温妙是一伙,这样的话,说明这山洞也是他们的窝点之一。」
张忠绍:「那我们进去看看?」
「嗯,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无法判断这些纸条上的信息意味着什么,进去后仔细搜搜看,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
张忠绍:「可这些天我们的人都已经彻底搜过这儿了啊。」
「还有个地方,可能会有错漏。」
「哪里?」张忠绍下意识地问,但他反应很快,不等齐翌回答就吐出答案:「泥沼池?」
「对。其他地方也都看看,反正不赶时间,不妨一个山洞一个山洞搜过去,搜完了再说。
「也成吧。」
老池:「所以那个字读什么?」
齐翌:「水臣撇横品。」
老池:???
齐翌不再搭理他,当先钻进洞穴。
「里边可能有埋伏,我们不要分散。」
「好。」
齐翌又把勘察箱递给张忠绍:「麻烦你,每隔百米左右收集一点土块,分开放好,做上标记。」
「好。」
于是三人缓缓穿行于一个个穴室之间,很快就来到齐翌之前发现纸条的洞穴,这次他更仔细搜寻了一圈,却再没别的发现。
花了好几个小时,把这一片环环相扣的洞穴全都逛了遍,三人才来到之前齐翌藏身的泥沼池边。
泥沼仍散发着阵阵腥臭,不算特别浓烈,比化粪池好得多,但气味更加复杂,层次分明,反倒更令人作呕。
想到齐翌曾在里边一趴就是一个多小时,张忠绍和老池对视一眼,都说不出话。
他俩当侦察兵的时候,练狙击的时候,倒也做过恶劣环境的相关训练,也执行过类似任务,在尿泡上睡过觉,泥潭中打过滚,但还真没窝过这么恶心的泥沼池。
这跟化粪池也没差了,不仅条件恶劣令人作呕,还有毒。
老池想的更多些,他想起齐翌当时浑身起了一大片细密小
痘的样子,好在处理及时,痘痘没混成一片形成水泡,否则他难免毁容,不亚于被大火灼烧一遍。
半晌,老池才压下沉重的思绪,沙哑着问:「来这里找什么?」
「你们不觉得这是个天然的垃圾池吗?」齐翌反问他:「如果是我,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一定会在点燃后丢进这里,再拿根棍子用力翻一翻,把灰烬藏进淤泥里边,被毁的信息就再也见不到天日了。」
张忠绍不明就里:「既然彻底毁了,我们又怎么可能翻出来?」
「印证一个猜测,」齐翌从勘察箱里拿出网兜,一边组装,一边解释:「东西上承载的原始信息却是毁了,但灰烬本身还能找到。」
「找到了也没意义啊。」
「有,如果找到了,就说明确实有人在这儿处理过东西,那么这个洞穴本身,意义就不一样了,连带着我们手里的纸条,可能也不完全是烟雾弹。」齐翌塞个网兜给他:「闲话少说,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