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男,维持好秩序!咱们是回家,又不是去打仗!”
“老树皮,你怀里的孩子掉地上了你没看见吗?”
“铁疙瘩,把你的眼泪擦一擦!在集中营里你都没有哭,怎么现在哭得跟个抹布一样!”
“站起来,走!别蹲地上,动起来!再不动老子来抽你了!”
……
水车带着精挑细选的骑队,隔着还有百多米的距离,便远远地听见了这个声音。
他抬了抬手,身后的骑队便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
远处的晨光中,一个纤细的女子挽着高高的裤腿,站在高高的马背上,对着四面八方挥斥方遒。
一摊烂泥一般的队伍,在她的呼喝之下,倒也不说是井井有条,但至少像是泥地里的蚯引一样,在缓缓地蠕动着。
阳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勾勒出她清秀的面庞,还有结实健壮的腰肢。
她的手里拿着一根枝条,随着她的呼喝,手里的枝条在空气里挥舞得飒飒生风。
】
不知道哪里响起了一声蝉的鸣叫,也许是其它的什么鸟,水车不敢确定。大荒原上的鸟和虫一样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分清所有的动物。
“别吵!”
那个站在马背上的女子怒喝了一声,手里的枝条在空中挥了一下。
那一声鸣叫便戛然而止了!
海提着马缰,轻轻地走到了水车的旁边。
“那就是……洛岑?”
“是的,那就是洛岑!”
海默默地看了半响,脸上露出艳羡的笑容,叹到:“她可真美!”
……
水车带着他的骑队等在原地,看着洛岑将那一支队伍一直送过了山丘,才拔马转身走了回来。
水车跳下马来,身后的骑士也都跟着跳了下来,迎着洛岑前行,然后在她的马前跪了下来。
“他现在在哪里?”洛岑问到。
“他已经回到了部落里,正在那里等你!”水车说到。
“北方平定了吗?”
“北方已定!”
“南方呢?”
“南方已定!”
“那就只剩东方了啊?”
“是的。”
“你起来吧——”,洛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伸出手扶住水车的胳膊将他往上提。
水车注意到,那高高挽起的裤腿下,一双雪白的脚掌上都是皲裂的破口和老茧,小腿笔直得像是刀削过,横七竖八的刀疤和弹痕在上面留下了纹身一般的图桉。
水车顺势站了起来,洛岑手上的力气还是很大的。
“你是?”洛岑看向了水车旁边。
“我是海!”海急忙说到:“我是海,夫人!”
不知道为什么,海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洛岑带给她的压力实在是有些大,她甚至都不敢抬起头来。
“海?”洛岑有些疑惑地看向水车。
“他是斑鸠亲自任命的第三近卫军军团团长!”水车上前一步解释到:“当日阿空加瓜防线之战,是她临危受命,从托马斯-杰克逊的手上重新夺回了科帕奇,从而一举扭转了战局!”
“哦——!”洛岑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到:“我是说,明明一个这么清澈明亮的姑娘,怎么我总能闻到你身上熟悉的味道,不错!不错!”
“谢谢夫人!”海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水车也适时退了回去。
17岁的海还太年轻,她还不明白那种让她紧张的东西是什么。但是经验丰富的水车可懂得太多了,当一个女人累死累活的为了自己的家拼了老命,结果却发现自己的丈夫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就会这样了!
洛岑再怎么骄傲,也是女人。
幸好这只是个误会。
“他们都说,女人应该柔弱,应该娇滴滴的像水一样,可是我觉得,我们印第安人的姑娘们,不应该像那样!”洛岑说到:“她们应该像你一样,聪明、能干!不只是取悦男人的工具,而是改变这个世界的,必不可缺的一股力量!”
“我……”,海低下头来,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甚至都从来没有想过男人和女人的问题。
自她出生以来,从来都是该干活干活,该狩猎狩猎。有些事情她因为力气小做不了,但总有另外的事情可以让她做的。
部落需要人打仗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以藏在后方。
难道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吗?
在德克萨斯她和其它人一样挖壕沟,一样枕着尸体睡觉,突入科帕奇她其实也并不觉得是多么伟大的壮举,只是用尽了力气恰好打赢了而已。
难道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加油,将军!”
“印第安人的未来,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洛岑拍了拍海的肩膀。
水车带来的骑士们,每一个都是洛岑的旧识,他们一一同洛岑打起了招呼。
其中有一个没规矩的,还抱着洛岑哭了好一阵子。
来时整整齐齐的队列,回去的时候依然整整齐齐。
不同的是,来时以水车为首,回去的时候,洛岑骑马走在了最前面。
直到这时,水车的眼眶才隐隐有些湿润起来。
前方那个骄傲的背影,在清晨山谷里的光晕里不断变幻,有的时候是斑鸠、有的时候是十五美元、有的时候是血狼、红云、河狸……甚至是死去的青蛙或者四脚蛇……
六年以来,总是会有人奋不顾身地走在最前面,用他们单薄的背影,保护着自己身后的人。
印第安人这个族群,就像是一个疲惫的旅人,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之中跋涉,在他们的保护之下,终于趟过了这一段最艰难的路。
他们不是在拯救洛岑。
洛岑从来就不需要他们来拯救。
她一直行走在他们的前方,他们只是差点没有跟上她的脚步。
……
“奇卡索有我换洗的衣服吗?”洛岑问。
“有,”水车停顿了一下,回答到:“我为你准备了最华丽的衣裙,上面镶满了珠宝和黄金,你将坐着用白石城的钢铁铸造的马车,在一千个仪仗队的护卫下回到部落里……”
“嗯?”洛岑停下了脚步,看着水车。
水车继续说到:“从奇卡索回到部落的路途有一千公里,沿途的鲜花将为你绽放,百鸟将为你歌唱,你会看见一千里的红妆,而我在千里红妆的尽头等你……”
“啊?”
“我会在屋子里点燃蜡烛和香薰,浴室里的水温刚刚好,桌面上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在你踏进房门的一瞬间,我会从门后走出来,从你的背后抱住你……”
“停!停下!水车,你在说什么?”洛岑问到。
水车揉了揉自己的脸,嘿嘿地笑了一下,“是不是听起来有点恶心——没办法,斑鸠让我说的,我用了两天才勉强背下来,还没完,你听我继续——”
“停!”洛岑大叫了一声,跺了跺脚,左右看了看,特别是看见一脸通红的海之后,更是迅速躲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不会自己和我说啊?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去追谢尔曼……”
“哦,那是在后面,你让我想想——”,水车鼓着眼睛想了一会,无奈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照着上面念到:
“——一个谢尔曼可不够,我会让美国人为这一次卑鄙的行动付出代价!还记得绿石村吗?当你走到那里的时候,记得让人给你买一份报纸,上面会有我给你准备的一份礼物!”
“当年你在我回山的路上等我,现在,我也在你回山的路上等你。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还有比当时更浓烈一千倍的爱——啧啧啧——”
水车将那两章已经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递给了洛岑,“自己看吧,后面的字我都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