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克山下的大平原上,那一片片明亮的湖泊泛起了涟漪。湖水在流动,小湖泊变成了大湖泊,原本杂乱无章四处激散的湖水,正在渐渐的规整。
山上的人在一边静观,一边惊叹。
原来,大平原上还有这么多苏族战士,如果他们都能算作是一支队伍,那该得是多么强大!
山下的人也一样在看着山上。
曾经这里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头山,山上有一座由白人管理的印第安寄宿学校。从来印第安人路过这里的时候,都是远远地绕着走。
山上的灵,自从白人来到这里之后,便由宽宏博大变成了阴森冷郁。
印第安人数百年和这里的山石泥土打交道,他们的灵已经与山的灵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每一个印第安人,似乎都能感觉到,布拉克山的变化。
但是现在,布拉克山的灵似乎又变化了!
虽然,黑夜中的布拉克山依然昏暗不清,但是,那一座白色的城门,就像是明亮的太阳一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跳动,跳入所有人的眼睛里,和他们的心里。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
这里有了城墙、有了道路、有了工厂、有了学校……
无数印第安人曾经在梦里奢望过,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东西,如今,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有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是没有关系,他们至少已经从十个自己的同伴的口中,听说过了这一座城的故事。
一传十,十传百!
这是一座奇迹之城!
这是一座理想之城!
这是一座传说之城!
这是一座希望之城!
即便是山脚下有些人,为了十五美元所讲述的道理,倒在了血泊之中。临死之前,躺倒在地上的他们,依然凝望着布拉克山。
山上,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化作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希望之光。如萤火虫一般飞舞起来的,那是圣山的灵,终于认可了他们,在接纳他们……
他们曾经是懵懂的野兽,在看见山上这些灯火的时候,仿佛便突然开了神智。
他们曾经是迷茫的渡船,在看见山上这些灯火的时候,便仿佛突然有了方向。
有的人拖着半截残躯,依然固执地往山上的方向爬行了数百米。
只因为在临死之前,他们在黑暗中发现了光明,在迷失中找到了指引。
圣山的灵告诉他们,这里将是他们死后灵魂的故乡。
山下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苏族人的两极分化,比白人世界还要严重。强大的部落有枪有马有人有钱,弱小的部落穷得连10美元的‘巨钞’都没有见过。
当强弱差距过大时,便很难发生太过激烈的冲突。
更何况,白石城在此,所有人都在发自本能的克制——这种克制,是出于畏惧?还是出于尊重?还是出于为明天的到来而积蓄力量?也许兼而有之,谁都说不清楚。
很快,山下便形成了十片明亮的湖泊,呈半月形,安安静静地围绕着白石城。
看起来,他们不是在围山,而是真的在为白石城守卫着。
当天光微亮的时候,人们才惊讶地发现,昨夜死去的那些苏族战士们,他们的尸体躺在地面上,竟然都不约而同地望着白石城的方向。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拄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拐杖,在几个流浪印第安人的护送下,颤颤巍巍地来到了队伍的前面。
他不属于任何一个苏族部落,但是每一个苏族部落的头领,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地下马,朝他抚胸敬礼。
即便是巍峨如山的坐牛,在见了他之后也会微微地弯下腰来。
“尊敬的塞阔雅先生,你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老头子还没有坐牛的肩头高,但是当他说话的时候,坐牛恭敬地将头低了下来,好听清这个老头子口齿不清的话。
“坐牛,你看见了吗?他们临死前,都朝着斑鸠的方向!”
坐牛顺着塞阔雅的目光看了一眼地面的死尸,默不着声。
“这就是人心啊,坐牛!”
塞阔雅转过身,朝着下一个部落走去。
坐牛目送他远去,过了很久之后,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
“铛……”
山顶上响起六次钟声,宣告着早晨六点钟的到来。
以往的这个时候,布拉克山的上上下下,此时便都会响起人们开始劳作的声音。
——会有人举起铁锤,放开了嗓子,发出今天的第一声吆喝;
——会有人推着独轮小车行走在崎区的山道上,兜售热气腾腾的野菜饼,车轱辘的声音像是一首欢快的歌;
——黄石河上的船夫会高声叫骂,对岸烧炭的人为何慢腾腾的?
——炼铁厂里的喧哗会骤然响起,就像是马戏团突然发生了惊险刺激的表演事故一般,这里的人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连山腰上,简陋的木头房子里,窗户都会陆陆续续地打开。这些人可不是为了看日出,而是为了看工厂里冒出的第一缕白烟。
可是今天,布拉克山沉默得像是在休眠。
工人们没有开工,商人们没有出摊,木排静静地停泊在河湾里,采矿的人也没有一个按时出发……
没有人告诉他们今天该干什么,但是所有人都在心底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山腰上一排排简陋的木房子里,朝向外面的窗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整齐划一的打开了一条缝,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混合着清晨湿漉漉的山风,吹拂到所有人的面前。
……
离10点钟还有4个小时,斑鸠开始享用他的早餐。
南瓜、红薯、玉米,和十五美元一起分一个鹌鹑蛋。
“孩子们今天都不上课吗?”斑鸠问。
他没有听见熟悉的声音,这让他很有些不习惯。
十五美元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不是想要一个燃烧的大平原吗?”十五美元说到:“白石城要比他们燃烧得更炽烈,更纯粹!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昨夜十五美元巡城,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一身戎装,举着一面簇新的八色大旗,从城东的草鞋铺走到城西的腌鱼摊,从城南的坟场走到城北的白石城城门。
他把那一面八色大旗插在了城门头上。于是,城中所有人的心底,便都在那一瞬间,溅起了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