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在十五美元的陪伴下,来到了那一支庞大的被十五美元称作‘修洛特尔军团’人群中。
后队的头皮第一个发现了他。
精神小伙大叫了一声,冲上前来一把将斑鸠抱住,嘴唇如雨点一样落在斑鸠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腿上……
“斑鸠!斑鸠!我擦!是斑鸠!你真是斑鸠!”
就在头皮语无伦次的高声呼喊中,十几匹快马从四面八方汇聚了过来,鹦鹉灰狗烟男……一个个围绕着斑鸠,一人一句,问长问短。
斑鸠也不知道应该先回答谁的好。
最后,十多个印第安人汉子拥在了一起,又是叫又是跳!有人大哭,有人大笑!
没过多久,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以斑鸠为圆形围绕着。外面的人奋不顾身地想要挤进去,里面的人说什么也不肯让开。
“斑鸠!我还在!”
“斑鸠!我也在!我们都还在!”
“斑鸠!斑鸠!斑鸠……”
激动而狂欢的气氛,像是炸药桶里的火药被点燃了一样,几乎是顷刻之间,就蔓延到了整支队伍之中。
连那些刚刚被裹挟而来的难民,最后也在斑鸠部落的老人的带领下,欢呼了起来。
之前斑鸠不在的时候,修洛特尔军团是沉闷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侥幸中,虽然前方就是马德雷山,但是,所有人都看不见光明,他们的前途就如同前方的山林一样,阴沉黑暗。
十五美元为他们带来了胜利,但是,十五美元给他们带不来信心。
没有谁知道他们还能胜多久,也没有人知道,这一万多张嘴回到了部落里之后,应该怎么办。
直到斑鸠回来的消息传开——
就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一下子扫清了所有人心头上的阴霾,点燃了他们阴沉心湖上的明灯。
前方的山林,那不再是恐怖的黑暗,那是他们熟悉的家!
天空的月亮不再是冰冷的惨白,那是神灵降下清辉,为他们照亮回家的路!
一万多张嘴,变成了一万多条枪,一万多个士兵,一万多股力量……
他们变得意气风发,自信昂扬!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才终于像是一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之后的队伍!
……
胜利的喜悦笼罩着斑鸠,也笼罩着斑鸠部落的每一个人。
包括那些最新加入部落的难民们。
他们已经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散落在荒原上与野狼为伍,在饥饿和神出鬼没的牛仔的枪口下苦苦挣扎。
也忘记了就在昨天,他们还从属于一个名叫‘怒风’的酋长,有一支凶恶的白人军队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将他们一口气向北追赶了五百里!
在他们已经能够看清楚山林边缘的树叶的时候,在离他们一百多里以外的北方战场上,满地都是沉默的尸骸。
野狼在尸堆上跳跃,挑挑拣拣地寻找着更鲜嫩的食物。
兀鹫在天空盘旋,尸体还来不及腐烂,不适合他们的胃口。
一具木头做的十字架,大约有三米多高,一具被剥得血肉模湖,血浆已经变成了深褐色的‘身体’被钉在上面。
他身形高大,肌肉发达,双臂展开,几乎都要将那两米长的横叉给遮掩住。
黑色的头发一绺一绺地从他的头顶上垂落下来,风一吹,便有几绺脱离了他的身体,飘落在地上。
其中有一绺,不小心落在了地上一个年轻人的鼻翼间。
年轻人轻轻地打了个喷嚏,却又从嘴里喷出黑色与红色交织的血雾出来。
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只残破的剑鞘,用它拍了拍十字架上的‘尸体’。
“酋长,你的头发落到我身上啦!”
过了好一阵,十字架的‘尸体’动了一下。“牛粪,你怎么还没死?”
“你不也还没死吗?”牛粪反唇相讥。
“唉,要是有人能路过就好了,”十字架上的尸体说到:“我得拜托他,给我痛快地来一刀!”
“那我也得拜托他,”年轻人说到:“将我的腿给捡回来!”
“牛粪,你为什么又跑回来了呢?”
“我发过誓,要跟着你的啊,酋长!”年轻人说到:“当年若不是你将我从火堆上扯下来,我早就死啦!”
“那是你自己命大!”
十字架上的尸体沉默了好一阵,才又说到:“你应该去找斑鸠的,牛粪!”
“我才不去找他呢!”年轻人说到:“我又不认识他!”
“斑鸠……是个混蛋……”十字架上的尸体说到:“但是他对自己人还是不错的。如果你在他那里,你会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土地,说不定还能有个女人,给你生个儿子……”
“我不需要他可怜我!”年轻人满不在乎地说到。
“斑鸠……志向远大,心胸宽广。”十字架上的尸体说到:“在这片荒原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所有的印第安人。牛粪,你应该去帮他的……”
“印第安人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年轻人拿手里的破烂剑鞘,赶走了一只扑下来的兀鹫。
“斑鸠啊……也比我厉害多了……”,十字架上尸体声音渐渐地变得微弱了起来,“他是一个伟大的英雄……他将战无不胜,他会受到所有人的称颂……而不是像我这样,成为一个混蛋,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一个只会出卖自己族人的奸细……被所有人唾弃……”
“我陪着你的啊,酋长!”年轻人说到。
“我感觉到……我快要死了……牛粪……”
“斑鸠不斑鸠的,那是别人的事情。”年轻人说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要是死了,我就陪着你死好了……”
“你这小子……欠揍!”
又过了很久,十字架上的尸体突然用力挣扎了一下,用胸口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到:“咱们……印第安人……不会亡!”
在这一片被遗忘的战场上,这便是最后的一句人声。
在他的脚下,牛粪睁大了眼睛,空洞洞的望着天空。
……
可怜的怒风,愚蠢的怒风!
他根本不知道,那一只从北而来的丹佛军团,主要的敌人根本就不是它!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年代,丹佛军团的目标只有一个,保护他们的‘煤矿’,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但凡他能坚持他一如既往的懦弱,在发现丹佛军团之后掉头就跑,他兴许就能活下去了!
可惜,他跋涉过了五百多里的山丘,穿过了四天四夜的风雨,一路溃逃,却在最后勇敢了一次。就是这唯一的一次勇敢,让他死在了这里。
他被折碎筋骨,剥下皮肤,剖开肚肠,用巨大的木钉钉在了荒原的十字架上。
直到很多年以后,人们经过这里,十字架上的残骸早已经随风消散了,但是人们还是会对着歪歪斜斜的十字架指指点点:
“看,那就是怒风被钉死的地方!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个出尔反尔的强盗!一个靠出卖自己族人苟且偷生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