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盛帝作为大周开国以来,仅次于太祖皇帝的存在,本身并非庸俗之辈。
尽管他能够具有如今的修为,是因为有人一路扶持,先有国师将他扶上帝位,助他成就人仙,后有千幻神君送与机缘……但仍然不可否认,他本身能算是可造之材!
只可惜他还是生错了时代。
他若能早生百年,或许便不一样了。
但他生在了这个时代,在他雄心壮志尚未得以舒展之时,便有十大天星降世,凶兽作乱人间,又有阴庭大军反攻人间,逆乱北域,更有李正景这个旷世奇才,将他逼上了绝路。
无论是天星降世,还是阴庭入世,甚至是连李正景这样的惊艳之才……都是超出了人间界限之上的存在,都是凡尘之间万年难遇的奇事与奇才。
可偏偏聚合在了同一个时代,正是延盛帝准备大刀阔斧,统合中州,称霸天下的这个时代。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天上的祸患,没有阴庭的动乱,朕绝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延盛帝背负双手,看向南方,说道:「朕应该是大周的中兴之主,继承太祖皇帝遗志,完成他尚未完成的一切诸事……横扫仙宗,镇压佛寺,统合中州,聚合权柄,国运加身,达到前所未有地鼎盛地步!」
他吐出口气,说道:「朕本该在有生之年,扫平大玄余孽,进攻南荒,诛灭大焱国,将南荒纳入大周的疆域之内……随后西征,统合西域,尽收佛国,继而威名远扬,直至海外!」
他看着李正景,说道:「若是如此,统一天下,国运之鼎盛,加于朕一人之身,那么便是举世之力,皆在皇权,到了那个地步,哪怕真仙下界,朕也无惧!」
李正景平静道:「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举世飞升,击溃镇守天门的那位剑仙,然后称霸天界。」
延盛帝微微摇头,认真地说道:「那不是朕可以达到的事情,或许再过几代明君,大周真有希望,凭此世之力,达到你所说的地步!但这并不是朕能够做到的事情,以朕这一生,千年光景,能够统合天下,吞并南荒与西域,便是穷尽毕生之力所能达到的尽头了……」
李正景听到这里,才发现对方是认真的,当下无奈道:「可是你终究做不到了,或许最初时候,你确实雄才大略,心怀壮志,从你舍弃中州以北的百姓开始,你就已经失去民心,国运遭受重创,沦为庸碌之君了……」
「也许不是从这里开始的。」
延盛帝看着李正景,说道:「朕有自知之明,开始的错误,是因为朕心太急躁。」
国师权倾朝野,将来必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但是延盛帝太急,急着逼死国师,逼他往北,直面阴庭。
如此一来,大周折损一大支柱!
终究是延盛帝高估了他自身,他以为自身具有了掌教级战力,就可以无惧内忧外患,可以扫平一切……所以,就算大周朝堂失去国师,也没有太多的影响。
「但朕做得最差的一件事情,大概是将建安王一脉,你的父母及兄长,送到羽化仙宗。」
延盛帝看向李正景,说道:「今日你要逼死朕,与这件事情,终究脱不了干系。」
李正景没有否认,平静说道:「是!你死之后,可以平息民怨,可以给西域一个交代,避免战乱纷争,避免死伤无数,这是大义,也是真的!但你将我父母兄长,送至羽化仙宗,使我诸般谋划,一瞬破碎,所以我要杀你,这是私怨,也是真的。」
延盛帝默然半晌,说道:「朕明白了,此番归京,选定新皇,朕便自裁。」
他这样说来,看着李正景,说道:「以你的本事,朕若反悔,你杀入京城,怕也是如入无人之境,想必不会
担忧朕会反悔罢?」
「自然担忧!」
李正景笑了声,近前来,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装作将死,引你来北方,而不是直接杀上京城吗?因为我对京城之中的大恐怖,十分忌惮……」
延盛帝面色大变,未想最大的保命依仗,竟然被李正景一言道破。
而李正景没有任何掩饰,坦诚说道:「那大约是人间之中,少数能威胁到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延盛帝握紧了拳掌,呼吸凝滞,说道:「朕若是必死,便无须应答了?」
李正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两个选择,要么有话直说,然后乖乖去死!要么,在一年之内,让大周的疆土,只剩下京城……至于京城之外,大玄王朝也行,大焱王朝也罢,再是不济,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让我兄长登基,也不是不成。」
「……」
延盛帝沉默许久,才道:「京城之下,有大周的命脉。」
李正景没有回应,只是沉默下来,仔细听着每一句话。
延盛帝继续说道:「当初你命人传讯,让朕照顾好他们……原本朕确实一心想要替你护住他们,甚至将他们移到洞天,但羽化仙宗态度强硬,最后……引动了龙脉!」
李正景目光闪烁,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羽化仙宗再是强大,也只是大周王朝的三大仙宗之一,而且家大业大,根基所在,大周王朝是有资格与之硬撼的!
反倒是他李正景,我单人独剑,没有后顾之忧,而当时已有掌教级战力,才更容易造成巨大威胁,而且几乎无法抓捕!
延盛帝敢将他父母兄长送上羽化仙宗,此事确实让李正景心中不解,而今总算明白了……
「龙脉是活的?」
「准确来说,介于生死之间。」
延盛帝说道:「祂具有思想,也能以整个大周王朝的国运,来判定虚实,从而作出决断!当时龙脉苏醒,凭中州境内,所有一切能够察知到的人、事、物,进行衍算,认定你没有胜算,所以……」
顿了下,延盛帝说道:「没想到祂也会错!」
仔细来说,谈不上错,龙脉感知的一切人事物,限于中州。
但是西域佛国初代佛皇苏醒、以及北域先天雷神,则不在龙脉的衍算范围之内。
更重要的是,在西域一战,李正景这一方,其实是败了的。
所以龙脉的衍算,只是有缺陷,而谈不上错。
「难怪当时京城动乱不堪,先帝身死,太子被我斩杀,皇子被我所灭,大周高层的动静都谈不上大……」
李正景沉吟着道:「想必是国师早已选定了你,并且已经通过了龙脉的认可?」
「正是。」
延盛帝这样说来。
李正景点了点头,应道:「那么你陨落在此,龙脉自然也会选定下一个大周皇帝……」
说完之后,李正景取出了纸笔,继续说道:「将你炼化金身,来增长自身法力的这一门秘术,默写出来!」
延盛帝当下照做,也没有隐瞒,在这一门秘术当中,也不敢多做手脚。
待得落笔,他看向李正景,气氛一时沉寂。
「朕为大周帝皇,当有属于帝皇的尊严。」
「好,我给你一个体面的机会。」
李正景转身离去,偏头看向方印国师,淡淡道:「延盛帝是打算换国师了,今日他若不死,你下场堪忧……今日他死了,你还是国师,不用谢我。」
方印国师施了一礼,平静道:「他过往必然是极重尊严的人,但时至如今,他再非往昔雄主,未必是个体面的人。」
李正景心中一动,含笑道:「他若是体面,你就让他体面,他若不体面,你就帮他体面。」
方印国师应了一声,伺候在延盛帝边上。
李正景往后看了一眼,心中咕哝道:「按照正确流程,你应该告诉我,你有九种方法弄死他的……」
这般想来,他离开大周数百万禁军的视线之外。
自始至终,这些足以横扫任何一方势力的精锐,都不曾拔刀出鞘。
只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连延盛帝都已经失去了斗志,选择了自尽。
这就是如今的李正景!
而在天际的另一端。
金毛犼终究没有出手,李造化并没有给祂机会……
在李造化的手下,人间诸般强者,什么仙宗太上长老、什么中州散仙祖师、什么各域神灵、全都是土鸡瓦狗,被尽数击溃,生擒活捉。
「本座今日,便是来杀千幻神君的!」这是罗浮仙宗的太上长老,十分硬气。
「早就跟你说过,我家老爷依然还是我家老爷,不是什么千幻神君了。」挂壁鸟这般说道。
「管他是谁,老子就要宰了他,给我家掌教报仇,再夺取他的机缘,从此一步登天……」这太上长老如是说来。
「那没救了,打死罢。」挂壁鸟摇了摇头,说道:「不过顾长州要是愿意赎你,还是能活。」
又在另一边。
五行造化树抓住一尊人仙,严刑拷打。
「说什么来给我家老爷收尸?仰慕他老人家的风采?因为对他老人家拯救天下的壮举,而心生敬畏?」
「你说得很虚伪啊!老头儿!」
「都敢在各方强者手中,争夺我家老爷的尸体,要拿去埋葬了,不亚于是拼了性命来收尸的!」
「树爷辨认不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可以辨别你的诚意。」
「什么?你连一百枚灵石都不想给,就这点诚意?」
随着一番言行逼供,出现了较为尴尬的场面。
场中有一人,乃是南荒魔宗修行者,炼尸之辈……他的本意是要夺取李正景的尸身,用来炼制金甲神尸。
但今日被擒,他便改口说道:「晚辈到此,自然是为正景仙尊收尸而来,你瞧一瞧,棺材都准备了好几副……有金丝楠木的,有阴沉神木的,有紫檀木的,还有白玉棺……诸位要是看得上眼,都不用客气,给自己选一副,晚辈免费赠送,绝不收灵石的。」
「这小子倒是大方。」
白霄尊者凑近前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些玩意儿,做工都算不错。
「大方是大方了……」正风龙神咳了声,道:「可他送的是棺材,这不是咒咱们都得死?」
「反正都是躺人的,又不是躺鸟的,又没咒我。」挂壁鸟咕哝着道。
「话说回来,这小子连棺材都准备好了,万一他真是来给老爷收尸的,杀错了好人,可怎么办?」五行造化树终于问出了最根本的疑惑。
「准备来给正景小友收尸的,并不是没有,但绝不是这个炼尸一脉的魔宗修行者。」鬼谷灵官走近前来,淡淡道:「他这是摆明了要来捡尸体的……捡不到正景小友的,那么大战之下,其他人仙的尸首,也未必捡不到。」
「原来如此,这小子其心可诛!」五行造化树当下一道雷光,就将他打成了齑粉。
「……」鬼谷灵官怔了下,无奈道:「你杀他作甚么?我手里还有阎尊的一只手掌,若习得炼尸秘法,指不定这只手掌,可以如炼尸一般运用,到时候便算是人间凡尘之内的至高法宝了!」
「不必了,这只手掌,你留不下了。」李正
景的声音传来,甩出了一张纸,落在了鬼谷灵官面前。
「这是……」鬼谷灵官低声道:「炼化阎尊之手的方法?」
「延盛帝用初代佛皇小半边金身,而晋升掌教级,你手中这是阎尊的手掌,阴庭的主宰,仙神之中的巨头……」李正景说道:「我怀疑一根手指,就足够让你晋升掌教级,而如果能够完全炼化,必然获益无穷。」
「这法门……」鬼谷灵官看了一眼,低声道:「确实像是鬼谷一脉的路数,你确定是那狗东西了?」
「是他!」李正景说道:「此次送来金身的,是云空寺方丈,得去云空寺走一趟……」
轰地一声!
就在此刻,大周军中,爆发出巨大的威势。
一道气机,冲霄而起,然后不断衰落。
隐约能够感应到,整个大周的运势,都已为之动摇。
延盛帝终究走到了最后一步。
而就在他陨落的同时。
京城运势动荡,乌云盖顶。
皇宫地脉之下,微微颤动。
「死了……」
苍老的声音,显得低沉而古老,自语道:「真是个短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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