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闹一个天翻地覆?”
太玄宫中蓝色的微光若隐若现,百里清风看着迎风而立,仍然不打算善罢甘休的陆景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活了太多的年岁,与人间有了诸多牵绊,反而不如少年人这般洒脱了。”
百里清风白发飞扬,左右看了看,索性轻点路旁的一棵大树。
那大树树叶亮起点点光辉,光辉四散之间如若一只只眼睛。
“我来做一个见证。”
百里清风弹指微扬,那棵树上的树叶脱落下来,漫天飞去,散落于偌大的太玄京中。
这位道宗宗主这才满意的踏步登天,走入云端。
云中,百里清风看了看自己的肩头,笑道“这便是天上几次夺灵潮果实,却终究无法令人间屈服的原因。
人间总有一些气魄猛烈的人物,遇剑则锐,遇山则重。
陆景倘若不死,等到下一次灵潮开启,他便又是一位陈霸先,就是一位大伏太宗。”
百里清风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当一缕元气飘过落在他的肩头,透过元气罅隙,可见一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其中一位仙子坐在亭台中。
这仙子也听到百里清风的话,直至百里清风说出“下一次灵潮开启”这一句时,她眼中忽有所动,道不清说不明。
……
姜先时站在青云街尽头,手指上缠绕着一缕山间雾气。
雾气清秀,几不可见。
这位太华城城主转头看了一眼青云街中姜白石的府邸,眼中忽有些不舍,可旋即这些不舍又变为坚定之色。
距离他前来太玄京已过月余,他身为太华城城主无召进城,本来便已经是逾矩。
后来陆景抗击天上西楼,杀退水云君之后,就连陆景都以为姜先时早已经离开太玄京,回了太华城。
却不曾想时至今日,这位风华无双的远山道城主竟然还在太玄京。
他就站在青云街街口,远远望着书楼。
指尖轻拈,那一缕山间雾气沿着姜先时的手掌延伸开来,飞出太玄京,又飞临京畿道。
京畿道上空中,一座山岳虚影隐隐绰绰。
那山岳上,还有蜿蜒小道盘盘旋旋……
姜先时深吸一口气,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青云街,看了一眼姜白石的府邸,就此转头走去东城。
“要扶正天柱,陆景先生不可死。”
……
陈探圣背负着双手,满意看着这位于城中,占地极广、四季如春的书楼,心中越发满意。
“学问已经离开太玄京太久,大周天下礼崩乐坏,礼仪廉耻孝皆已不存。
可事实证明,夫子的道并不能盛天下,大伏百姓、大伏士子尚且还需自省、自问、自束,太过放肆反而对国祚不利。”
陈探圣看似在喃喃自语,可他身后的虚空中忽然浮现出一道涟漪。
这道涟漪层层叠叠逐渐化作人形。
正是身披铁甲的金紫光禄大夫王宏石。
王宏石也注视着书楼,凝声说道:“那陆景操持风雨,风雨境中,非大龙象武夫、乾坤修士极难洞悉。
不曾想陆景悟性竟然真如传言,水云君在凡间布下风雨之境,本来是要令赵青萍杀他,却为陆景做了嫁衣,让他明悟风雨境。
自此之后,便是三道雷劫的玉阙人仙、纯阳天人都无法留下他。”
陈探圣却随意摇头,笑道:“观棋先生已死,九先生太过刚烈,再加上白观棋的安排,这位独臂的刀客只怕再也不会回太玄京。
十一先生连同书楼中十余位名声颇重的先生也已不知所踪。
此事已成定局,太玄京自此之后再无书楼。
至于那陆景……走了便走了,自有朝廷伤神,自有朝中那些隐世的强者杀他,我等又何须伤神?”
“他难道还敢再入太玄京,又或者前去河东道不成……”
陈探圣神色原本颇有些轻松,可正当他说到此处。
地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继而陈探圣与王宏石便看到惊人的一幕。
他们看到那座书楼至关重要的修身塔突然间长出元气四肢,继而拔地跳起,转眼间便跳上一千余丈隐入云端消失不见了。”
陈探圣顿时大怒,指着天上飘来的云雾对王宏石道:“竟敢窃夺我河东世家的宝物,光禄大夫,厚圣公的墨宝何在?”
一旁金紫光禄大伏看了陈探圣一眼,默然摇头说道:“那是酒客大神通封妖敕魔。”
“邪道宗岂敢?”陈探圣越发恼怒,手指甚至在微微发抖。
他看似盛怒可却也知邪道宗封妖敕魔的百里清风究竟是何等人物,倒也不曾再让王宏石拿出厚圣公的墨宝。
厚圣公乃是人间亚圣,可百里清风也是天下有数的强者。
亚圣一卷墨宝只怕还奈何不得百里清风。
“修身塔高五层,除却第五层之外,其余四层极为宽敞不知藏着多少名贵典籍,甚至还有诸多神通、玄功。
一座修身塔便是半座书楼,如今倒好,被这胆大包天的百里清风劫了去。
此事之后我必会上禀朝廷,责问百里清风。”
陈探圣原本大好的心情变作大坏。
王宏石看到陈探圣喜怒皆显于色,心中叹了一口气。
探圣二字,若非亚圣荫阴,又怎会轮到河东陈家?他王家隐世的前辈,行过万里路、读过万卷书,无论德行、学问、威望比起陈探圣而言不知要高出多少。
可天下士子只知探圣公乃是河东陈家之主,却不知河东王家还有一位翠微山人。
王宏石心中思索。
陈探圣却已经步入书楼,他看着书楼正中几座书院,颔首道:“正对大门,可以将我陈家的幽栖楼搬来此处,来来往往的行人路过此间,就能看到幽栖于世、静研学问八字的风采。”
陈探圣伸出一根手指,指点虚空。
王宏石左右看了看,却忽然觉得书楼中似乎有些古怪。
“书楼四季如春,草木宜人,又哪里来的雾气?”
王宏石下意识猜测到陆景,下意识抬头看天,却见天空中乌云密布,却并无风雨。
这修行肉体真身的金紫光禄大夫放下心来,一旁的陈探圣已然走到二层楼,看到九先生执教的翰墨书院。
“这处翰墨书院略有些偏僻,用来做一顿独院其实正好,这书楼好就好在四季如春……”
陈探圣与王宏石一路前行,越往深处雾气越发浓了。
王宏石心生警惕,刚要提醒陈探圣,却忽然间从浓郁的雾气中探出一颗头颅来。
金紫光禄大夫骤然间身躯一震,他手中长枪顿显。
却见那颗巨大的头颅不断拔高,竟然有一只大手也从雾气中生出,挥动间雾气散去……
陈探圣、王宏石抬头看去,却见一尊身穿玄衣、头戴高冠的天王法身正低头俯视着他们。
那天王法身肩膀上,陆景静静的站着,注视着陈探圣、王宏石。
王宏石顿时想起七皇子之死,想起陆景惊人的胆魄。
可饶是如此,可当他在书楼看到陆景依然有些不知所措!
“少柱国的舞龙军将要围城,这陆景竟然还在太玄京中!”
他心中刚有念头闪过,就见陈探圣眉头倒竖,伸出手指指着陆景大喝道:“陆景,你竟然敢……”
陈探圣话音未落,那巨大的天王法身猛然间伸出一根手指,朝下碾压而来。
那法身手指上,数道太微垣神通丝丝缕缕,各有其辉光。
当陆景法身现身,太玄京四处俱都有强横的元气迸发开来。
七皇子之死……乃是天大的事,原本想要给七皇子一个雪耻机会的玄都大臣、将军不得不出手。
而这一切,距离陈探圣与王宏石尚且有些遥远。
王宏石手中那一枚竹简早已经腾飞上空,天空中仿佛被泼了墨,天空被墨色晕染,有强者在天上执笔写字。
而陈探圣明显没有料到陆景竟然有胆魄杀他……
直至王宏石的声音徐徐传来:“探圣公,妄议此事恐被定罪……七皇子方才死在了陆景剑下。”
陈探圣气息微微一滞。
却见到了天王一指连同帝星太微垣神通镇压下来。
只不过瞬息,陈探圣便终于知晓……究竟何为八境天人的战力!
陆景照星之境一指落下,陈探圣只觉得如有一座沉重的山岳压下,山川将落之时又陡然崩塌,全数压在他的身上。
而王宏石头顶的墨色却忽然变得有些缓慢,陈探圣未曾被这些墨色笼罩。
这位河东陈家的探圣公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可他此刻却也顾不得怒斥王宏石,他元神出窍,着一袭青衣,文字激荡之间元气纵横。
“我乃河东陈家家主……陆景……”
陈探圣咬牙,抗击陆景神通之余,神念下意识腾飞。
却见听了陈探圣这番话语的陆景突然跳下天王法身肩头,屈指一弹。
那镇压而下的手骤然间摊开来,从一指变为一掌……
天王法身手掌亮起金光,照得雾气笼罩的书楼亮灿灿一片。
凶猛的气魄化为天王霸气,瞬间击溃那青衣元神、击退元气,直落在陈探圣头颅上。
咔嚓!
一声脆响。
陈探圣头颅被陆景天王法身摘下,如针刺一般的神通刺入陈探圣真堂中,杀灭陈探圣元神。
陈探圣死于当场!
王宏石站在墨色下,木然看着这一幕,道:“陆景,你已经疯魔了。”
远处,众多元神激荡,武道气机横飞,申不疑身穿符甲破云而至。
陆景看了王宏石一眼,一道神念却落入王宏石脑海中。
“岂非正合光禄大伏之意?”
王宏石顿时色变。
陆景看了看四周,又跳上天王法身肩头,隐入虚空中消失不见了,只有一道神念传音还萦绕在王宏石耳畔。
“人间局面下,我往日太过温和,该疯魔时疯魔、该拔剑时拔剑、该杀人时杀人也未尝不好。”
王宏石大口喘气,他本可以驾驭虚空中的墨色拦住陆景,可他思索一番又想起陆景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便终于咬牙立在原地。
而远处,神通呼啸,一位位武道强者的气机也已来临。
陆景驾驭天王法身离去。
观棋先生一事之后,他已经知晓人间的事很多时候不看对错,观棋先生这般的人不得不死,那横山府中的古辰嚣却又死不得。
这一切皆因强者之念。
“我修成帝星,将要修成帝相,天下强者应有我一席之地。
先生曾与我说,我之前不知书楼执剑的含义,如今才明白……书楼执剑是要杀人的。”
陆景行于风雨中,速度快若奔雷。
“青玥已被十一先生带走……太玄京中众多强者也被先生以及商旻、楚狂人暂且拦住。
太玄宫中恐有隐秘,崇天帝至今未曾出手……”
养鹿街上燃起大火。
刚刚建成大半的景国公府被付之一炬。
偏偏国公府中的火势极慢,府中的工匠无一人死,京尹府派人救火,却发现便是神通修士搬来大水神通,也无法浇灭大火。
散落在太玄京中的树叶上,元气堆集有如一只只眼睛。
百里清风站在修身塔上,皱眉看着动荡的太玄京,看着被摘去头颅的陈探圣的尸体。
他似乎有些不甚满意。
“深陷杀念,岂不是正如崇天帝所欲?
百里清风抬头,看到厚重的云雾中,三颗星辰若隐若现。
这三颗星辰都并非人间星辰,而是天上星,更是……天阙守星。
计都罗喉两颗元星,再加一颗帝星,陆景终究背着星光所染?”
百里清风叹了一口气。
而太玄京中,太子巡狩剑气陡然斩开,斩去风雨。
此刻的陆景就站在东城城墙上,城墙下,八万舞龙军列队而至。
少柱国身骑战马,身穿银甲,手中长枪锋锐望向陆景。
而东城以内,众多强者已纷纷赶至。
陆景左右四顾,只见太玄京中强者林立,太玄京以外战阵如日,笼罩天下。
哪怕是陆景强横至此的元神,感知到大伏锐士起战阵,元神就好像是被灼伤一般,传来一阵阵剧痛。
“这就是大伏的依仗。”
陆景与少柱国李观龙的目光碰撞,李观龙生在军伍中,融入军阵中,他的气魄不知被拔高了多少层级。
而东城以内,大伏强者虎视眈眈。
“陆景,你今日走不出太玄京。”
褚国公手持知山锤看向陆景。
陆景随意瞥了一眼褚国公,突然摇头。
“那些军卒儿郎其中大约也想保家卫国。
这些太玄京中的大臣、将军对于大伏、对于人间却有些忠心。”
“可伱们与我一样是棋子,甚至不如我这颗棋子这般重要。
杀你们……崇天帝不会在乎。”
褚国公身上气血萦绕,如同一座火炉。
少柱国虎视眈眈,陆景后路已死。
申不疑站在地上,废掉的双腿因符甲而得以站立,他抬头看陆景,眼中杀意冲天。
“他经营许多年,才得了一个以大伏大势胜师兄的机会。
可这机会却因为七皇子之死戛然而止。
所以他要陆景死。
……
唯独只有陆景,甚至不再去看他们,反而看向太玄宫中。
“我来杀苍龙!”
“不知崇天帝可否在乎那条苍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