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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谋士以身入局(三)

    若将视角定格在这一刻,唐世平确实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抛弃正统、勾结遗族,滥杀无辜、谋权篡位……

    所犯罪行不胜枚举。

    但若是将视角放远,看到唐世平整个生平,或许又会有不一样的评判。

    唐皇朝绝对算得上是九州大陆上存在最久,权力最稳固的政治集团了。

    但即便如此,它的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

    其中耀宗帝继位的前几年算得上是近代最风雨飘摇的时期了。

    天灾不断、人祸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诸侯四方割据……

    可以说,耀宗帝能在这种情况下延续了唐皇朝的传承,足以配得上那句: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但这句话说来荡气回肠,其中的艰辛付出耀宗帝知道,作为皇室太子的唐世平亦清楚。

    不夸张地说耀宗早年间的皇室是唐皇朝历史上最穷的皇室。

    天灾导致百姓无力上缴赋税,诸侯割据的局面又削弱了中央集权,致使赋税难入国库。

    更何况朝廷平定叛乱早已将国库掏空。

    就曾有野史记载,当年耀宗帝的龙袍是打了补丁的,而这个补丁就是唐世平的母后亲手缝的。

    可见当时的皇室已然穷到什么程度。

    而唐世平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长大的。

    更辛苦的是,身为长子的他还承担了随父出征的重任。

    虽然这段经历被后人美化成“天子守国门”。

    但对于还未成年的唐世平来说,用“颠沛流离”来形容那段经历再合适不过。

    在征战的路上,唐世平看到了太多百姓流离失所,也见过了士兵以百姓为食的人间炼狱。

    他也看过武者为了守护百姓而自我牺牲的,但同样也有武者为了赢得胜利吸食己方士兵精血的。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还不算强大的内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那时他便明白,战争是残酷的,百姓是受苦的。

    但同时他的父皇也告诉他,若不发动战争,受苦的还是百姓。

    这种撕裂的感受始终在折磨着他。

    正如他一方面仰视父皇一往无前,绝不退缩的顽强形象,另一方面他又看到战无不胜的父皇为了夺回稳固政权,不得不以各种代价请国师出山,这亦是妥协。

    正是在这种互相矛盾的撕裂感中唐世平长大了。

    到这里,或许人们会认为唐世平将会成为精神分裂的变态。

    但实际情况并不是,青年时的他勤奋好学同时又善于思考,为人谦逊同时又兼具城府。

    总之,历史上所有明君、贤君年轻时的模样他都有,甚至有过之。

    但其实唐世平内心的撕裂并未抚平,反而越发强烈。

    直到那场秋狩局。

    他见识了国士无双的国师在面对灾难时的果决,也见识了来自平凡的无畏和发自尘埃的呐喊。

    尽管这两种力量在当时对立,但在唐世平看来却并非如此。

    出身微末的武大奎和云学知明知必死结局,亦敢做出螳臂当车之举。

    地位尊崇的国师,宁可背千世之骂名,也要做出冷酷无情的决定。

    所有这些撕裂的表象背后都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延续人族火种!

    这一刻,前半生经历带来的撕裂,助力唐世平完成了思想的升华。

    之后唐世平做出的种种“罪行”也都有了立足之地。

    他要为人族的延续找出一条出路。

    哪怕被恶念侵蚀的平民将会变成行尸走肉,哪怕武者正统将会被遗族取代。

    这一切都不及他心中的这条“大道”。

    ……

    顶峰外的选手们沉默了。

    唐世平毫无疑问是疯狂的,但面对这样的绝境,谁能保证不疯癫?

    所以,征讨唐世平的声音消失了,大家在等待长孙出手。

    即使是反应迟钝的唐语嫣也感受到了这种氛围。

    于是,她有些担忧长孙。

    她看出了长孙的犹豫。

    吕潇然眯着眼轻声说道:“两人看似没有短兵相接,实则是大道之争,凶险程度更胜一筹……”

    在顶峰上,长孙和唐世平对立的位置正是当年耀宗帝和国师博弈的位置。

    当年的论道局传到了他们二人手中。

    ……

    唐世平看似疯癫,但其实疯癫的背后是近乎冷酷的理性,这种撕裂对于长孙来说同样致命。

    因为同样善于谋略的长孙会思考他疯癫行为背后的逻辑。

    而这,将会使长孙陷入自我怀疑的陷阱。

    这是长孙摇摆的原因。

    尽管长孙依旧不认同唐世平疯癫的行为,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一点。

    那就是在大陆面临绝境之时,需要有人站出来果断地带领人们走下去,哪怕是走在错误的方向,但众志成城之下必然能走出一条出路。

    想明白了这一点,长孙不再犹豫,目光坚定地看向唐世平。

    “你说的有道理,甚至从物种演化的角度来看,你可能还是对的。”

    单从物种演化来看,人族是否更好地延续不在于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文明是否璀璨夺目,而是人族能够不断地繁衍生息、绵延不绝。

    “但大陆走到今日,靠的不仅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还有根植于人族灵魂的民族大义和文化脊梁!”

    “这些不被你们看中的虚无之物,正是当年支撑着人族走出龙族统治的精神信仰!”

    “这些信仰乃是天下大势所构……”

    “你适才问我百姓是谁?生民是谁?我现在告诉你……”

    “他不是具指一人一士,更非你我,而是那些天地间一人一卒汇聚成的浩浩洪流,洪流发出的声响便是人民的声音,民意所指才是历史发展的方向!”

    无数的历史告诉人们一个道理。

    千古王图霸业,乃时势所造!

    何为时势?

    顺应民意便是顺应时势。

    “你至今所行之事皆已离心离德,如何让百姓信服?若百姓不信服,你又如何能带领人族走出困境!”

    唐世平没有继续争论,而是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只见唐世平浑身爆发出惊人的气势,背后真灵显现,是一尊舍我其谁的王座,王座上的人面容不清,但任谁都知道他便是天地的王者。

    但这还不算完,更令人瞩目的是有一圈金色光环萦绕着真灵。

    这条金色光环或许别人不熟悉,但长孙却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

    正是气运。

    也是这场决赛的关键。

    唐世平之所以要亮出真灵,并不是想要用武力使长孙屈服。

    他真正的目的是令长孙看清他身上的气运。

    这代表了大势就在他这边。

    这便是长孙口中的“时势”。

    唐世平就是要用长孙的道来击溃长孙。

    长孙沉默。

    但到了这个时候,岂有不亮剑之理!

    长孙于沉默中爆发,气势中带着一股逆天斩神的桀骜。

    火佛真灵显现!

    与唐世平一样,火佛真灵显现后,同样有一圈光环萦绕。

    只不过相比于唐世平的气运光环,长孙的要逊色一筹。

    然而,这已经令唐世平无比惊讶了。

    唐世平有如此气运可是基于他皇朝太子的身份。

    这个身份带给他万千子民的尊崇。

    再加上他刚发起了一场远征,那场胜利也将他的声望推到了顶端。

    若是由此看,长孙确实比起唐世平无甚优势。

    但长孙之所以能够与唐世平有一较高下之力,是因为他所受到的尊崇都来自于一些举足轻重的人。

    首先是此刻顶峰外的选手,已经有大半人都投向了长孙。

    他所提出的“民意便是时势”得到了一众天才的广泛认同,这些天才选手所能带来的气运是不容小觑的。

    另一方面,则是他另一个身份带给他的气运。

    旺财!

    当年顶峰之战上他喊出的“横渠四句”太过惊世骇俗,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发展出了一大批信徒。

    其中便包括刘新彦、周密等人。

    这些达官显贵同样是大陆上举足轻重的角色,他们带给长孙的气运同样数量惊人。

    但,这还不够。

    那……

    是否到此为止了?

    当然不是。

    这场局中,以身入局的远不止长孙和唐世平。

    甚至,这一刻,只有他一人可以被称作是真正的谋士!

    ……

    刘君回到统筹部。

    他只做了一件事。

    统筹部执行了他们此次决赛的最后一条指令。

    将帝都上空云锦天幕的直播画面切换至朝明街。

    那里只有一个略显佝偻的年轻老人。

    他在帝都百万民众的注视下,脱去身上的官服,露出官服下略显寒酸的布衣。

    “尚书令大人!”

    有民众发出惊呼。

    刘新彦有条不紊地叠好官服,将其放至一旁。

    抬起头,他注视前方,尽管空无一物,但他庄重的神情让人们明白,他眼中看到的正是千千万万的民众。

    “吾乃平南人氏,出身贫寒,自幼好诗书。青年时,心怀青云志,常以圣贤自励,望有朝一日,名显于世,不负所学……”

    “耀宗十二年中进士,入朝拜官,官海沉浮数载,毫无建树……”

    刘新彦开口是一段自我介绍,但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

    这是一个国士的自述,哪怕平淡又怎能不吸引人。

    “直至那年秋狩……”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惊世骇俗!惊世骇俗!惊世骇俗!”

    刘新彦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

    “这便是吾一生之所愿,一语惊醒梦中人!”

    “自此,吾不再浑浑度日……”

    到这里,人们还以为这将是一个国士被一语点醒,而后发愤图强,励精图治的故事。

    但刘新彦话锋一转,令人们意想不到的反转出现了。

    “吾开始善察上意,每有趋奉,巧言令色,以博欢心……结党营私,左右皆通,故位渐高矣……”

    “嗯?”

    人们这才意识到不对,这是什么?尚书令的罪己疏?

    看到这场“罪己疏”的还不止是帝都百万的民众,还有秘境内的选手。

    看到这里,长孙和唐世平脸上同时变了颜色。

    “他不会是……”

    二人同时有了猜想。

    “吾升至高位,便看到越多阴暗,这些藏于繁荣之下的腐败已然掏空了皇朝根基……”

    “吾同样有罪。”

    这是刘新彦对民众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后的陈词。

    接下来,他做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举动。

    刘新彦手中出现了一把样式古怪的匕首。

    他整整寒酸的布衣,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

    “嗯……”

    剧烈的疼痛令刘新彦措不及防。

    但他又硬生生将那出口的哀嚎咬了回去。

    这便是这把古怪匕首的威力。

    它将一寸一寸的烧毁刘新彦的灵魂。

    而随着业火炙烤着刘新彦罪孽的灵魂,一幕幕根植于灵魂的记忆从匕首处飘出。

    画面中刘新彦立于屏风之后,屏风内侧正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不一会儿,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被几人拽着走出屏风,路过刘新彦时口中还在求救。

    “救救我,救救我……”

    “里面的人就是魔鬼,不要进去!”

    此人正是吕四!

    刘新彦看着从匕首中飘出的画面,这么多年已被愁苦深刻的眉头终于舒展了。

    “大人,你说的没错……”

    “假面具戴久了,揭下来是会带血带肉的。”

    云锦天幕中刘新彦这一声轻述伴着回忆里嘈杂的吵闹,清楚的传入长孙耳中。

    “不!不!不!”

    长孙目眦欲裂,他痛心刘新彦,更悔恨自己曾对他的误解。

    但天幕中的刘新彦带着释然的微笑,右手扶上左手,缓缓将匕首插向心脏最深处。

    他,亦是谋士……

    不,他才是谋士!

    以身入局!

    举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