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是锦衣玉食, 金尊玉贵的生活养出来的。
世家公卿们豢养的美人皆在妙龄,花一样的年华。略上了年纪的便时时刻刻都要保养,平日吃喝无不精心。
有人甚至传说渭阳君董白肌肤如雪, 衣袖生光,便是自小以牛乳沐浴, 才有那样的美貌。
而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已经让眉娘憔悴了许多, 她才二十余岁, 未到三十, 来到长安后的日夜纺布操劳令她眉眼间一片疲惫, 带了淡淡的青灰, 鬓发间甚至现了一两根白发。
但她仍是个出众的美人,陆悬鱼想,而且是个十分要强的美人。
……美人虽好,但她不是弯的,她只对美少年起反应,萝莉烧酒御姐全都只能当姐妹。
“姐姐这话, ”她尴尬地说,“我不明白。”
“郎君是真不明白, 还是不愿明白呢?”眉娘转过头来, 一双眼睛在灯火中烁烁发光,“这样的事, 倒要我一个小妇人说清楚些?”
……救命!她就是蹭邻居家的晾衣绳晾个衣服!她该怎么办!要夺路而逃吗!
眉娘扬起下巴, 那张美丽而疲惫的脸上满是骄傲,“既如此,那我便说清楚了,郎君孤身一人来的雒阳,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婚约在身, 我便留心些,又怎样?”
【赶紧想办法啊!说点什么啊!做点什么啊!】她在心里焦急地嚷嚷,【你在那里沉默如今你大爷呢?!】
【虽说我的确擅长解决一些人际关系上的矛盾,不管是用柔和一点的方式,还是强硬一点的方式,】黑刃说道,【但是替一个女人干掉一个女人这种事,我还真的没干过。】
见她不吭声,眉娘上前了一步,“郎君究竟如何想的?”
【谁让你杀人灭口了!】她惊恐脸,【我说,想点借口!】
【注意,】黑刃提醒道,【你的唬骗技能是要吃减值的,也就是说,你这人天生不擅撒谎。】
……这衣服她不要了不成吗?
不管怎么说,她今天都得把话说明白了。
比起“我是个女人”这种有可能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实话,她得找一个相对不那么惊世骇俗,至少不那么容易让眉娘暴走的理由。
“其实我不能算是个男人,”她咬着牙,感觉自已每一个字都在砸碎自已的羞耻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小就没有那个东西,所以我是谁也不能娶的,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眉娘沉默地盯着她。
……门缝里的阿谦一脸惊恐地盯着她们俩。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滴在桌上。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眼泪在飞,她也挺想哭的。
“在下可以走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眉娘纤弱的身躯在灯影下微微颤抖,但她捂住了脸,咸鱼也看不到她到底什么表情,就只是伸出一只手,挥了挥,示意她可以走了。
临出门前她想起来,又回头提醒了一句,“姐姐,我明天来取衣服啊。”
那只手忽然攥成了一个拳头。
【你真想让我杀人灭口吗?】黑刃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恐,【你在这絮叨你大爷呢?!】
日子还是挺平静的,并没有出人命。
大家见到同心时纷纷恭喜,同心笑吟吟地也一一接受了。
就是看到陆郎君时似乎有一点不自在,但也大大方方地开口说话,没什么能够更加满足邻里们期望的事情发生。
……说实话,邻里们那天到底是在期待点啥,她虽然当时不理解,过后想一想也就渐渐猜出来了。
……由此可见,大家最近真的吃饱饭了。
玉堂成日,诸事大吉。
那位曲六郎和同心虽然都是平民百姓,却十分细心地请了先生,选了黄道吉日,街坊邻居们一一通知到了,这样一场昏礼,规模自是比不过那些世家公卿娶妇嫁女,但就这条巷子而言,已经是难得的大喜事。无论缺什么器皿物件,大家都力所能及地借给他们。
……就是大雁不太好打,这时节大雁已经南飞得差不多了,哪怕是什么射术绝伦的神箭手,也不能无中生雁。
最后曲六去市廛买了两只大白鹅回来,看着也还像模像样。
几十步的路程,羊家夫人还特意出借了一辆车,帮忙接了一下新娘子。
着意打扮过的新娘子今天颜值秒杀了全场,一身崭新绛红罗裙,头上一根银簪,耳旁两颗小小的珍珠,明珠美玉,顾盼生辉。
【她真好看啊,】她感慨了一句,【以后有机会我也要这么打扮打扮。】
“她真好看啊,可惜明珠暗投。”李二在她身边也感慨了一句。
“……怎么说话呢你这是,人家不嫁你就明珠暗投了。”她瞥了一眼。
李二不为所动,“不嫁我也就罢了,要嫁也该嫁郎君才是。”
……这个是决计不成的。
新郎家虽然也只是一进的小院子,这些日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过道铺了砖,柱子上了漆,红烛点着,供品摆着,再配上喜气洋洋,紧张并期待着的新郎,还真是颇有韵味的市井画卷。
她在人群里这么围观新郎新娘,也没在意别人围观她的时候,黑刃突然悄悄说话了。
【我有一个预感。】
【什么预感?】
【你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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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请来的婚礼司仪抑扬顿挫念一念“元序斯立,家昌邦荣”时,巷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就到了门口,从马上跳下来一个头戴武冠,身着锦袍,腰佩长剑的武官,怒气冲冲,一把就揪住了新郎胸前的衣襟!
“你这贼匹夫!”从天而降的魏续破口大骂道,“好大的胆子,连我家陆贤弟爱慕之人也敢使手段掠了去!”
时间好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尽管她在四处找地缝,但周围好像瞬间空出了方圆一丈的距离。
所有人都在惊恐地看着她。
新郎也在看她。
新娘也在看她。
无数道目光错综复杂,爱恨交织,包括但不限于:
“我就知道你要捣鬼!”
“你爱我为什么不开口为什么要现在抢婚!”
“渣男!”
“太刺激了!”
“怪不得你气定神闲,原来还有这么一手!”
【我大招全开能劈出一条地缝吗?】意识到自已已经要拿起什么渣男人设的咸鱼惶惶然地问道,【你快想个办法!】
【我突然觉得我也需要一个伴侣了,如果你能满足我的话,我会给你建议的。】
【啥?!丝绸还是香油?】
【嗯,这个放在平时不错,不过现在我觉得莫邪不错,你不考虑一下吗?】
【……先不说我从哪搞,你不觉得你这是在抢人媳妇吗?!】
【对啊,我得先经历你的情况,体验你的心情,才能设身处地的给你出个好主意,啊,抢走别人的伴侣,多么美妙的体验,我曾经觉得你这人挺乏味的,现在看起来我错了,我想要看的热闹,你全都有啊!】
…………她感觉精神又一次遭到了重击,即将恍惚之时,魏续的嗓子又亮了起来!
“我今日就要叫你见识见识,是我的拳头硬还是你的脑袋硬!”
……救命啊!
“将军——!”
在拳头落下前,她终于还是拦住了这位不带脑子就敢出门见义勇为的好汉,“魏将军何出此言啊?!”
“你一路千辛万苦,带了这小娘子来!我岂能不知你的心意!”
魏续嗓门本来就大,这时候有怒火debff,简直又高了一倍的分贝,跟个高音大喇叭似的,不仅这一条巷子的人都跑来了,临近巷子的也都跑来了!
“魏将军这是听谁说的!”她痛苦地说道,“我待同心如我亲妹,若有半句虚言,人神共戮!”
魏续的眼睛睁大了,痛心疾首。
“这样的誓言你也敢发!”他说道,“她值得你如此吗?!”
她自从去年冬天进了雒阳城,给贵人们跪过许多次,但没有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但此刻她竟然真心实意想给魏续跪一次——只要他能赶紧闭上嘴,终结她这惨不忍睹的社会性死亡现场。
关键时刻,又一骑飞奔而来,马儿一声长嘶便在门口站住了脚。
“你这是在胡闹什么呢!”张辽斥了一声,“将军命我等回府议事,片刻也不许耽搁!”
魏续那副胡搅蛮缠的嘴脸突然收了起来,转为疑惑,“何事?”
张辽不答,只是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笑,便策马疾行而去。
昏礼还是平平安安,圆圆满满地完成了,没出人命,也没人挨打,可喜可贺。
只是大家坐下来准备吃饭时,心力俱疲的陆郎君口称有事,还是悄悄离开了,没坐下来吃杯喜酒,让大家很是遗憾。
离开曲六郎的宅邸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门两旁的火把将夜空照亮。
有轻柔而冰冷的东西慢慢飘下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伸出手去,忽然发现落下的是一点两点雪花。
片刻变成了一场大雪,洋洋洒洒,席卷了这座古老而凋零的大汉都城。
长安的冬天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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