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多友一边笑着一边指案示意:「来来来,开吃吧!」捋起衣袖正要上手撕扯烤胡羊,忽而听见新岳父子弗父何的刻意咳嗽声,又恍然笑道:「我真是糊涂了,还要给先生和老泰山大人讲讲这几样粗食的来历吃法-------」
「将军但吃无妨,小的可以言讲!」堂前的北儿也不等隗多友的回应,对着荣夷与子弗父何一拱手低声笑道:「这老三样吃法,某在军中背得烂熟也!」
接着,北儿突然昂昂高声:「这是胡羊烤,戎人战俘传来。这小碗是胡椒搅的盐面儿,手抓肉块蘸这咸辣物事吞下,最是上口!此物顶饥耐战,如今是成周大将主食。这是硬面大烙饼,一指厚,大砖头也似。坚实耐嚼又顶饥,好揣好带不易坏,如今是我军常食,每饭必备。这是苜蓿炖羊汤,此草乃西域之马草,开春头茬,麦熟时二茬,最是肥嫩鲜香,入得任何肉汤。老苜蓿喂马最好。先生可以开吃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近身护卫呀!怪道将军定要将他从大河渡口带回营中呢!」荣夷大笑着拍案一叹。
正在大嚼大吞的隗多友挥着一只羊腿也不看荣夷,只兀自咕哝着:「这小子,什么事听过一遍便当自己经历过一般。太灵光了,没办法没办法-------」奖掖中又实实在在地透着几分隐忧与无可奈何。
「天生其才,所以才与将军有此遇合呀!」
「也是!莫要斯文,上手吃,筷箸不给力也!」
「好!上手!」荣夷平生第一次捋起衣袖,伸手抓起大块羊肉猛一蘸着胡椒盐面儿吞咬起来,一时满嘴流油手脸一片潮滑,心下大是快意。隗多友与一众军将本以为荣夷身为名士,必然颇多讲究,如今却欣然与他们一般本色吃相,顿时对他生出几许好感来。
「噫!诸位吃肉不饮酒么?」子弗父何恍然抬头。
「酒?」隗多友举着羊腿一愣,随即哈哈一笑:「糊涂糊涂!这宅子平日没住,连个主事的人都未定下,上酒都没人操持。失礼失礼!来人,上酒!」q
「将军喜好何酒?」
「马***酒饮得多矣。」
「那个太淡,今日将军大婚,荣某特意带来四桶百年兰陵酒。」
「哦?听闻此酒无甚劲道。在座武人为多,这文人喜好之酒怕是不对味口。」子弗父何说道。
「孔上卿有所不知也。」荣夷晃悠着一块拆骨肉笑道:「兰陵正处齐国南界,沂水桐水从齐地而来,与齐酒无异也。兰陵酒坊在苍水东麓,沂水之阳桐水之阴,加之苍山多清泉,辄取沂水桐水苍山水,三水以百果酿之,酒汁透亮而呈琥珀色,其味醇厚悠长,百年窖藏者更称稀世珍品也。」
「好!既然先生如此推崇此酒,那隗某便却之不恭了。来人,搬酒。」
片刻之间,一口勒着两条铜带的精致大木箱已抬到了厅中。两个女仆左右端详却是无处开启。
荣夷笑道:「我来我来,这百年兰陵是专酿专藏专送,酒箱有特制的钥匙。」
子弗父何饶有兴趣地端详道:「光看这口红木大箱便值得几金,好雅致啊!」
荣夷不禁笑道:「孔上卿对于货殖之道,正如荣某对军旅也。这一箱四桶,要约期十年才能到手,隗将军,猜猜价值几何?」
隗多友两手一拍:「百金天价!如何?」
荣夷大摇其头,张开一手:「五百金!此乃棠公子所赠,若要荣某自购,却也买它不起呀!」
「天也天也!」隗多友不禁连连惊叹:「只怕在座诸位今天要喝金水了也!」
荣夷一阵大笑,打开嵌在箱体的暗锁,逐一取出了四只酒桶。隗多友与子弗父何走过来啧啧转悠着打量,只见这四只酒桶一式的本色红
木,三道铜带箍身,桶底桶盖全是铜板镶嵌,桶盖刻一副似山似水,山水缠绕的徽记,桶身刻着三行小字,分别是采果师,酿造师,储藏师的名字。
子弗父何不禁喟然一叹:「一向讥笑那买椟还珠者愚不可及,今日始知可能也!」
隗多友一笑:「待这四桶饮完,酒桶便全送给岳父您了!」
说完,他转头一呼:「并案!开酒!」
隗多友大手一挥,几名女仆在满当当的食案间各摆了一张只有酒具的酒案。两案相连,饮者座案相对利于对饮畅谈,谓之「并案」。
酒案并好,一名小女仆正要打酒,隗多友却道:「莫忙莫忙,此等金贵物事,是否还有讲究,听先生吩咐了。」
「今日不讲究。」荣夷爽朗笑道:「原还有荆山玉爵两尊,长柄镶珠酒勺一支,今日全免。在座皆猛士,只有这大碗木勺,方得与之相匹也。」
「好!便是这般,先生入座,打酒!」
桶盖叮当开启,一股浓郁醇厚而又不失凛冽的奇特酒香顿时弥漫整个大厅。隗多友情不自禁地深深一个吐纳,兀自闭目喃喃惬意之极。蓦然睁眼,荣夷与弗父何亦是默默闭目吐纳,打酒侍女已是满脸红潮气息急促,长柄木勺正要伸出,却嘤咛一声软软倒地。当真好酒也!隗多友不禁拍案,家老快来,换人打酒!
白发苍苍的家老闻声赶来,隗多友却见北儿已蜷卧在门厅大柱下满脸通红晕乎乎睡了过去。不禁兀自长笑:「好小子!身在军中,竟没一点儿酒量!」两名侍卫要去抬,隗多友摆摆手:「随他去吧!」
荣夷笑道:「没料到这百年兰陵如此厚力,竟能闻醉侍女与护卫也。」
隗多友一拍掌:「这可是隗某头一遭闻酒则喜,走!开饮!」
酒入陶碗,荡开一汪琥珀色澄澈透亮,长柄酒勺上点点滴滴细丝飘摇,旁边家老啧啧惊叹:「世间何有此酒?分明蜂蜜也!」
隗多友今日分外高兴,大笑道:「好!便做蜂蜜饮它一回!」慨然举起陶碗:「某初尝此酒,借先生之物做个东道,干!」
荣夷举碗笑道:「某虽好兰陵,然也是头一遭饮这老百年,便借此酒为将军添几分军威!干!」
两只陶碗当地一碰,两人咕咚咚一气饮干,及至哈出一口长气,两人脸色同时一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