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咸江的身体里喷了出来,化作一片血幕奔向吴亘。倒不是血幕在动,而是吴亘前冲太猛,不得不拥抱这片尚未散出腥味的鲜血。
眼前变得一片通红,冲出血幕时,依旧暗红一片。这是一个红色的单调世界,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红色的怒云。
吴亘持刀站在这块松软的大地上,神色冷峻的看向天空。
空中,红云翻滚着,动荡不安,时而如同盘踞的巨兽,时而如同奔腾的洪流。四下阴沉而压抑,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最终,红云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人脸,赫然就是咸江的模样。人脸随着红云扰动而此起彼伏,看起来好似人被生生剥了皮,红色的血肉全部袒露在外。
吴亘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到了此地。但他知道,自己着了咸江的道,这里应是咸江所构筑的神魂世界。
就这么毫无察觉入了对方的神魂世界,这种战斗方式,让习惯了刀对刀枪对枪厮杀的吴亘,感到颇不适应。在魂道一途上,自己与对方确实差了一些。
空中,咸江冷漠的看了吴亘一眼,于是,厚重的红云开始蜿蜒翻滚,如同使劲拧着湿透的抹布,巨大的雨点铺天盖地落下。
雨点越来越大,化作一个个冒着火星的山石,呼啸着落下大地,溅出遮天蔽日的砾尘。
目睹这一灭世之景,吴亘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这里是咸江的世界,无论逃向何处,都会遭到对方火石的轰击。
一道亮光闪过,吴亘斩碎了落于头顶的一块火石。无数的火星飞舞,炽热的碎砾纷纷扬扬落于地面。
很快,更多的火石落下,更多的刀光亮起,无数的火星萦绕于吴亘身侧,碎石已经堆到腰际。
恐怖的漫天石雨还在纷纷落下,溅起的石砾又不断汇入石雨之中,仿佛这场雨永远也不会停歇。
在火石一遍遍的轰击下,地面开始变得酥软,红色的岩浆流淌于地面,将地面分割成无数奇形怪状的小块。
劈,斩,勒,削,啄,吴亘沉默的挥刀,刀式拙朴,没有半分花哨,只是为了更快更省力的斩破落石。
在漫天的石雨下,他就像个倔强的礁石,一遍遍击垮咆哮而来的滔天巨浪。
石雨不停的下,咸江并没有使出其它诡谲的手段。天地就如一个巨大的磨盘,欲把吴亘生生磨灭于其间。
今天这场对峙没有什么技巧,纯粹是双方实力的比拼,看看是天灭还是人亡。
不用想着借用归真者的力量,在这方天地,他们的力量已被隔绝在外。隆隆的雷声在天空响起,自信而笃定。
吴亘勉力抬起自己的脸,看着天空中的那张脸,忽然桀骜的狂笑开来,有血从他的口中流淌出来,挥舞了上千次刀,纵是铁人也会变为汁水,咸江,你太高看自己了,也太看低他人了。
我宁愿撕裂自己的神魂,也要将邪神的印记剔除出去,你行吗,你不过是人家用绳子牵着的一条看门狗。有这根锁链在,你永远不会是我的对手,因为我是自由的。
吴亘狂笑着,身体渐渐变得有些透明,宛若由无数光束凝聚成的人形,中间夹杂着细密的金线。
咸江默默看着吴亘的变化,没有再出声,只是有些紊乱的石雨,表明他此时的心绪有些变化。
尽管吴亘嚣张的指天骂地,但实力的对比显而易见。在密集的石雨轰击下,暗红的岩浆四下奔涌,渐渐将吴亘围拢于其中。
岩浆中,出现了一个个的独眼。眼睛不断眨动,发出噗噗的响声。慢慢的,这些眼睛四周伸出长长的手脚,纷纷向着吴亘靠拢。纤细的手脚抓住了他的脚,抱住了他的腿,搂住了他的腰,如同万千须蔓慢慢向上延伸。
吴亘的身体被这些须蔓所覆盖,动作渐渐变得不再灵活。他此时正专心攻击天空的石雨,无暇顾及身下的异动。
再僵持下去,他只能被须蔓缠绕而亡,或是被石雨一点点锤死。
由于不断砍碎火石,断刀此时已经变得鲜红,不断有黑烟从中冒出。其实连吴亘也未意识到,为何在咸江的神魂世界,会有断刀的身影出现。它本是外物,却是这么自然而然的出现在这片虚妄的空间。
嗷,一声沉闷的吼声从断刀中传出。吴亘一怔,手上的动作慢了些,险些被一块巨石砸中,赶紧挥刀将其斩为两半。
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连续,好像有什么猛兽被封印于刀中,正挣扎着想从中跃出。
黑烟越来越浓,以至于身旁的红色也被其浸染,变得黯淡无光。
嗷,随着一长串愤怒的吼声,一个三头黑色恶犬虚影从刀中钻了出来。恶犬双眼通红,脖间冒着腾腾黑焰,口中不断滴落黑色的火星。恶犬只形成了半个身体,后半部分仍是黑烟形态,连接着断刀。
乍一看到如此怪物,吴亘吓得险些把手中的刀给丢掉。从废弃的城墙捡到断刀以来,吴亘从未觉着它有什么神异。平日里,砍柴,切菜,剖鱼,杀人,这把刀几乎肩负菜刀兵器多种职责,任劳任怨被吴亘糟蹋。
从来没有想到,这把刀竟然也有如此威武的形态。
小断,小刀。吴亘试着呼唤道。
黑犬扭过头,用自己通红的眼睛瞪了吴亘一眼,张开喷吐着黑焰的大嘴,向着吴亘身旁的须蔓咬去。
所到之处,它那锋力的牙齿就如镰刀一般,不断切割着眼睛柔韧的手脚,咬碎这些硕大的独眼。每一只独眼碎裂,都会发出尖利的叫声,又招来黑犬愤怒的吼声。
不一会儿,吴亘的周边已是空无一物。
骤然轻松的吴亘,不禁大笑起来。笑声夹杂着犬吼,压倒了石雨的呼啸和轰击地面的炸响。
老伙计,走,咱到天上去,去斩了那张破脸。吴亘将断刀指向天空的那张大脸,气焰冲天。
黑犬的脖颈上黑烟狂舞,不断向四周延展,宛若一朵怒放的黑兰。三个头仰天长啸,啸声穿透石雨、钻破层云,冲锋的号角声回荡在辽阔的空间。
这一刀一人起于草莽,行于山陬,跨千山,渡恶水,见过各种顽敌,一步步走到当下。尽管人痞刀残,但骨子里却是极端的骄傲,骄傲到他们从未认为有高山可以高过自己的脚面。
伴着狂怒的犬啸声,一道黄黑相间的身影,义无反顾跃向血色的天空。
雨开始怒了,风愈发狂暴,无数房屋大小的火石带着黑烟从天而降,砸向那逆流而上的小小身影。
斩、再斩,一块块碎石如流星般向四周激射而去。吴亘艰难的前行,撞破一块块巨石,缓慢而又坚定的向着天空那张大脸冲去。
咸江哼了一声,一座小山从天而降,重重的压在了吴亘的身上。这里是他的世界,论魂力而言,他远胜对手。他就是要用这种简单的手段,一点点磨死吴亘,看着他战意一点点消失,在悲哀和悔恨中消弭于这片世界。
咚,小山压着吴亘落于地面,巨大的冲击下,地面的岩浆如火蛇狂舞,向着四周飞溅而去。
犬鸣声戛然而止,四下忽然安静下来。咸江面无表情盯着地面,脸上的红云翻滚,显得其面容越发狰狞。
忽然,小山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急剧的颤抖起来,山上的细碎石头纷纷翻滚着落下。
一道道裂隙开始在山体间出现,如蛇般游走,让咸江的脸有些难看。
震耳欲聋的响声传来,山突然炸开。吴亘从碎裂的山体中电射而出,身体上流着
金色的汁液,不停的滴落于空。虽然打破了这座小山,但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踩着落下的火石,吴亘如一只灵活的猿猴,向着空中的咸江急速奔去。又一座小山从天而降,避无可避的吴亘,再度被压回地面。
又一座小山崩塌,吴亘再次从山中跃出。就这样,一次次的被镇压于地面,又一次次再次跃向空中。
终于,吴亘到了那片最密最浓的红云下,来到了咸江的头前。
看着这个震天蔽日如血海般涌动的大脸,吴亘终是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力。虽然自家的魂力比咸江精纯,但对方胜在力量浑厚。站在云下,那些血红色的湍流,如同一道道巨浪,不断轰击挤压着吴亘。
魂力在快速的流失,吴亘身体的光亮在慢慢黯淡,如一片枯叶在风中零乱。
手中的断刀仿佛陷入了一片泥沼,艰涩难以移动,距离咸江的那张脸越来越近,但似乎永远无法靠近。
黑犬狂暴的怒吼着,黑色的大口不断开合,撕咬着这些无形的阻碍。
吴亘随着风暴随波逐流,慢慢积蓄着自己的力量。终于在两处湍流对撞的刹那,吴亘终于找着了机会,纵身一跃,第一次距咸江的脸这么近,却是相差几尺再也无法靠近。
咬他。吴亘愤怒的大吼道,愤怒着自己的无力。
黑犬身体猛的一蹿,后半部与断刀相连的黑烟变得纤细,但终是够着了咸江的脸。
噗呲,黑犬狠狠的咬在了咸江的鼻子上,三个头拼力撕扯,终是扯了一大口红云下来。
咕咚,黑犬将红云吞入了肚中。它本是虚影,但在这片魂力构造的世界,它又是真实的。
找死。咸江第一次愤怒起来。天边的红云快速向这处奔涌过来,血红的尘雾碰撞着,缠绕着,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手掌。
手掌卷着残云,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摧毁面前的一切,来到了吴亘的身前。
红掌从天而降,裹挟着强大的气势。在那掌心,是如蚂蚁般大小、奋力奔逃却不得逃的吴亘。
大地在颤栗,红掌落在了积满岩浆如沼泽般松软的地面,岩浆和碎石向着天空飞去,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掌印,深深的陷入地底。
过了许久,地面终于不再起伏,如雨般的火石也不再落下,喧嚣的世界变得安静。
咸江的脸变得平和,只是鼻子上的那个豁口却怎么也无法消弭,他不得不感慨,才几年的时间,这个曾被自己玩弄于股掌间的年轻人,终是变得有些硌手。
不过,也就如此吧,只是硌手而已。
一个气泡从掌印下冒了出来,噗的炸开,传来一个微弱但嚣张的声音,老子还没死。
咸江眉头微蹙,红掌蜷缩向着地底抓去。只要吴亘无法离开这处神魂空间,他就有办法一点点把对方消耗殆尽。
正在此时,四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好像老鼠躲在墙角啃噬墙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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