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忽然颤抖起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将这些雾气击得粉碎,如流萤般四下奔跑。
从远处奔来大片人马,鲜艳的旌旗迎风飘扬,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所到之处尘烟滚滚,犹如海潮般浩浩荡荡奔涌而来。
联军终于到了,原本在攻下耗里城后就当快速追击,不给对手以缓冲之机。可该死的吴亘用了如此下作手段,让联军的高层险些全军覆没。不得已之下,联军才等待了这么些日子。
陆烈坐于马上,看着远处的姬字大旗,心中忽然有点荒谬的感觉,好似在做梦一般。自己真的与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姬家,在此兵戎相见。不知此战后,是自家陨落,还是姬家变天。
一辆马车从后面跟了上来,帘子掀开,露出古阳思苍白的脸。他也中了毒针,不过相较他人很快恢复,古阳思这些日子一直精神不振,偶尔还会昏迷过去。
看着对面蜿蜒起伏、旌旗猎猎的营寨,古阳思长叹一声,「我们还是来晚了,对方已经布置了完备的工事,这下子不大好打了。」
卜宽催马走了过来,「这几日儿郎几番想着绕后侦察,却多被敌阻止。不过好在咱还藏了几只当扈鸟,倒也看了个七七八八。
姬家人马这次据山而守,从旗帜人马看,右翼和中军都是南军,左翼则是败退到此的北军。不过北军防卫甚严,各处堡垒林立,暗道纵横,实在有些不好打。
反倒是南军疏于工事,且正面宽大,别看人多,倒是易于突破。」
在场的几人闻言皆是点头,耗里城一战,吴亘可是让众人吃尽了苦头。等后来将那些土墙刨挖开后,下面密密麻麻的暗道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几人下意识将攻击重点避开了吴亘的方向,想想也知道,这么些日子经营,对方不得把自己的营寨弄得如铁桶一样。
正感慨间,对面有几百人从岭上奔下,远远望去,为首的正是二少主姬夜,两边跟着姬景和吴亘。
平心而论,在场几位少主与姬夜多为相熟,如古阳思等人更是私交甚好,这倒不是刻意经营,实是几个年轻人臭味相投,才多有来往。
如今几人分处两个阵营,眼见着就要来场生死厮杀,不免有些物事人非、不忍忆当年的味道。
姬夜在距对方千步时停下,陆烈等人带了几百名手下迎了上去,两帮人相对而立,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二少主,别来无恙啊。」还是陆烈率先开口,冲着对面拱了拱手。
「陆兄倒是风采依旧,今日带兵到此,难不成就想靠着这些乌合之众将我姬家拉下马不成。」姬夜脸色冷厉,用马鞭点指着对方。
「姬夜,如今到了此种境地,还摆这些架子干嘛。我六家联军兵强马壮,气吞万里如虎,又怎么不可以成事。倒是姬家逆天行事,犯了众怒该亡。罢了,看在以往相熟的面子上,彼此留个体现吧,何须言语咄咄逼人。」陆烈颇为不耐道,如今已撕破了脸,又何必惺惺作态。
姬夜刚要开口,古阳思却是抢先道:「二少主,你我相识已久,今日却是在此地相遇,实是有些可叹可悲。此战过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开战前,我再问一句,姬家真的要铁了心推行改制吗。」
姬夜犹豫片刻,还是微微颔首。
「罢了,那就战吧,你我都是家族少主,终是身不由己,只盼此战过后,未亡人能在旧友墓前,洒酒祭扫,以慰萦肠。」古阳思神色黯淡,勉力支起身子冲姬夜拱了拱手,「你我君子之交,今日之战,不如来场堂堂之战,就在这捉鹿岭
下摆阵厮杀,胜王败寇,一决胜负如何。」
姬夜低头沉吟,似乎意有所动。刚要开口,吴亘已经在一旁叫了起来,「老古啊,你这算盘倒是打得精,让我军放弃坚寨野战,那不是被驴踢了才能干出这样的蠢事。
少说无益,有本事你就冲上这捉鹿岭,冲不上来,你就等着饿死吧。想来丘林家很快就会把消息传到此处。」
姬夜猛然惊醒,脸不由变得通红,方才这古阳思殷殷之语,险些打动自己。要真是答应对方在岭前决战,那自己真是头蠢驴了。
「古兄,今日都是为了各自家族,各凭本事吧,我在捉鹿岭上静候君来。」姬夜说完,看了姬景和吴亘一眼,准备掉头返回。
古阳思并不因吴亘戳穿自己的心思而有半分恼怒,「吴亘,前次耗里城一战,你的手下恐怕已经死伤大半,大军冲杀之下,你还能挡得住吗。你与姬夜不一样,不如早些降了,尚能求个富贵之身。」
吴亘哈哈大笑,「老古,有意思吗,要不你降了我,我保证留你一命,不说有多大权势,做个富家翁尚可。至于我能不能挡得住,实话告诉你,挡不住,求求你来打我吧。」
说完,吴亘与姬夜扬长而去,返回了自家大营之中。
看着姬夜等人的背影,陆烈愤然道,「古兄,看到吴亘的样子我就生气,我们要不要试着冲杀一把姬家左翼,以试探对方虚实。」
古阳思咳嗽了一声,蹙眉道:「不必了,吴亘那里肯定不好打,我们不必把精力放在他身上。大军先扎营吧,没必要如此仓促,等明天休息好后再行攻击即可。等敌集中于对面时,再施展我们的手段,以求一击制敌。」
不提陆烈等人就地安营,吴亘与姬夜回到了剔骨山大营中。一入营,姬夜就追问道:「可是从月兄弟来了消息。」
「不错,就在出营之前,接信隼来信,从月连续烧毁敌多座粮仓,并且阵斩丘林家镇抚丘林植。」吴亘笑眯眯道,「如此一来,联军的后路就要吃紧了,他们为了夜长梦多,肯定会尽早攻打捉鹿岭,这两日我军倒是要做好应战准备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从月定然不会让我等失望,这下子六家又去一员悍将,这仗于我越来越有利了。」姬夜一脸兴奋,扺掌大笑道。
吴亘却是有些发愁,「敌若是想着速胜,势必会全力以对,这场战事可能没有什么试探、僵持,我担心的是我军能不能顶下第一波。」
「野战我自认有些力有不逮,但若只是阻击,我想我军胜算应是不少。」受姬夜情绪所染,姬景也乐观了不少。
「但愿吧。」吴亘面色有些阴郁。
第二天,战事是由飞石车的呼啸声宣布开始的,联军在南北军的营寨前,一字排开四百架飞石车,不停得向着岭上抛着巨石。一时间,捉鹿岭上尘烟四起,人喊马嘶。
与此同时,南军也是纷纷用飞石车反击。在耗里城见识过飞石车的威力后,姬景回来后就大力打造,倒是与联军打得有声有色,不分伯仲。
吴亘蹲在石头垒制的寨墙后面,看着双方你来我往,不停对轰。奇怪的是,落在自己这边的石头却是极少,于是吴亘制止了自家手下还击的想法,静待联军来攻。
联军中与北军正面相对的就是丘林家和古家的人马,虽然不像苍家那样箭矢如雨,但飞虎军来去如风,其实并不好打。而古家那些骑兵又多有古怪手段,也是不好啃的一块硬骨头。
半个时辰的飞石车对轰后,双方人马其实损失并不多。联军这边,飞石车被损毁了三成。但南军这边的一线工事被破坏得十分厉害,特别是那些孤立的山头,更是落满了碎石。
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响起,联军在飞石车对轰后,就立即发
起全线冲锋,向着那个巨大的八字形营寨群冲去。
捉鹿岭的山头大都不高,如一个个馒头立在地上。此次姬夜立寨,正是以这些孤立的山头为柱,以大寨为链,形成了一条多重带状防御体系。
联军则如一股洪流倾泻而入,除了一部分人马停于这些山头旁,更多则是呼啸而上,直奔那些主寨而去。可以看得出来,联军有些急,急得他们想一举摧垮各个营寨。
箭矢如同飞蝗般四下飞舞,不断跃动的铠甲反射着阳光,从空中看去,捉鹿岭就好像一片大湖,有无数的鱼儿跳动,波光粼粼,泛起万点鳞光。
联军各家的人马混杂在一起,或骑马猛冲,或持盾步行,奋力撕扯填补着营前的陷阱、栅栏、箭塔,以期打开营寨的通道。
姬家的人马则是死死顶在寨中,借助着地利,工事,层层阻击对手的进攻,不一会儿,就有两座山头被拿下。
战事显得沉闷而焦灼,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什么百战金甲的回肠,没有什么醉卧疆场的豪迈,双方就只剩下了本能的杀戮。
战事迅速扩大到南军所有营寨,到处都是浓烟滚滚,古家的这些火箭不断引燃着岭上残存的草木,让整个战场变得更加昏暗。
可以看到,各个地方都有古家这些人,他们似乎是被拥挤的人群挤散充斥到各个战场,而不是如耗里城前一样相对独立,可见联军今天的指挥确实有些紊乱。
吴亘躲在自己的寨墙后,与胡嘉默默观察着联军的动静,相较南军,北军这里的攻势就弱了许多。也不由他们不弱,这里工事林立,刚一进入就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长枪飞箭给射死,所以联军下意识离这片古怪的营寨远了些。
「联军今天打得不怎么样啊,怎么这么乱,是不是牛超的毒针把人家的骨干将领都给弄死了。再这么打下去,今天这仗就可能打成个烂仗。」胡嘉撅着个屁股,透过箭孔向外张望,连连感慨道。
吴亘皱眉看着远处的战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古怪,这仗打得真是古怪。胡嘉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这么多的人马,真正指挥起来不是靠那几个少主和镇抚,而是那些百户千户,他们才是整个联军顺畅运转的根基,毒针怎么可能杀得了这么多人。
「果然,联军撤了,他们肯定得重新组军。」胡嘉摇头晃脑,远处有号角声响起,这是撤军的信号。
「不好,姬景要反击。」吴亘忽然站起。
「反击也正常吧,敌人军势已乱,不趁机扑杀一把反而不正常。」胡嘉有些不解。
吴亘没有吭声,面色阴沉似水,紧紧握住了断刀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