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再次见到其人,吴亘原想着自己会暴跳如雷,会愤而杀人,可看到这个畏畏缩缩的男人,心中却忽然平静了下来,攥着的震天弓也挂在了腰间。
“自打你入无畏军,我自认对你不薄,为何会临阵投敌,怕死?还是早有预谋,你是巴家打入我身边的暗子?”吴亘面色平静的看着安海,眼底涌上一丝疲惫。
打仗不累,杀敌不累,但叵测人心的反复着实让他感到疲倦,有一瞬间,吴亘怀念起了抚冥关的日子,简单,爽利,干净。
扑通,安海跪倒在地,面色黯淡,“寨主,是小的对不住您。小的确实是巴家一早安插进无畏军的暗子,只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并没有人寻我做什么事情。
后来在无畏军呆的时日长了,我倒是喜欢上了这里,也是一心一意为咱无畏军办事。在这里活得像个人,活得自在,而不是像个狗一样,整天被人欺压。
原本以为巴家已经忘了我这个暗子,可这次开战,我看到了自己原先的主人,就是这位巴严千户,实在没有想到,我竟然能与他兵戎相对。
主人让我投降,我初始还有些犹豫,但仗打到这个份上,北军其实已无胜算,所以在方才雨急的时候,才重新联系上了主人。他答应,只要我肯带着人降,就放过我。
寨主,我承认我怕死,但再这么打下去,无畏军的兄弟们就要打光了。为姬家,值得吗,人家过家家的游戏,我们又何必如此拼命。寨主,为了弟兄们,您不妨投......不妨转身吧。我家主人说了,只要您转身,将来做个万户家族又有何难。”
说着,安海涕泪俱下,冲着吴亘连连磕头。
吴亘冷冷看着对方,忽然呵呵笑道:“蝼蚁尚且偷生,人谁不怕死。安海,若你一人偷偷溜了,只要你我不再相遇,我也不会再去追索。
可如今,你阵前反复,置其他袍泽于不顾,实是让我心寒啊。罢了,你既愿做狗,我也不为难你,只是记住,以后离无畏军远些,否则,全军上下皆欲杀你,可听明白了。”
安海闻言脸色惨白,只得磕了一个头,悄悄退到巴严身后。
古白草上前一步,看样子还想劝降,吴亘却是不耐烦的一转头,“宝象,放雷。”
随着一声令下,丘顶上站起了五十名身穿重甲的人,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这些人自开战起便一直静静坐着,自有人替他们挡下四面的流矢。
此时听着命令,五十人分别对向了东南西三个方位,取下了背上一个硕大的红色葫芦,打开葫芦嘴,隐有光亮在葫芦口出现。
呼啦啦,低垂的旌旗招展开来,丘顶忽有风起,风搅动云,原本已是雨后天晴的光景,此时又有阴霾落下。
站在丘上的人发现,自己脸上的汗毛在不停摇摆,不安的倒向山脚的方向。
看着那隐隐爆鸣,不停有青白二色旋转的葫芦口,联军士卒心中忽然生了不安的感觉,特别是站在前面的陆鹏、古白草等人,他们本就修为较高,自是感觉到了其中的威胁。
退是不可能的,丘下的人看到山上战事平缓,还在源源不断往上爬,谁不想着多捞一份战功。
此时只能向前,与北军缠绕在一起,逼迫他们不敢放出此等手段。
“放。”随着宝象一声怒吼,从葫芦中飞出一个个青白光球。光球急速旋转,飘飘忽忽飞到空中,悄无声息向着丘上的联军飞去。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些光球所吸引,看着它们越过头顶,沿着坡面悬浮于空。
天空中残云急躁起来,迫不及待向着林丘聚拢过来,好似看到了久未相见的亲人。林丘的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黑压压的云聚集于一起,好像一只眼睛死死盯住了丘上的人。
光球拖着长长的光芒,轻柔的落于人群中,如恋人的手拂过,将他们拥抱于死亡。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放出刺眼的白光,好似惊雷一般。
乌云在颤栗,林丘在颤抖,人们在哭喊,马儿在嘶鸣,从东边到西边,刺眼的白光此起彼伏,如蛇般的闪电呼啸于坡上,连成一片大网,如箭般轻易刺过人们的盔甲,燃烧起他们的身体。
到处都是浓烟和纷乱,兵士和军官互相找寻着,人与人撞在一起,彼此践踏着对方,到处都是哭喊声,到处都是爆炸声。
面对面的厮杀对于这些人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直面这种不知名的天威。终于,葫芦里不再喷吐出光球,四下骤然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安静,好似世界的末日。
哗啦,吴亘从一堆浮土中钻了出来,口鼻耳中有血渗出,巨大的声响和猛烈的冲击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手里提着断刀,惊愕打量着已是面目全非的林丘。四下都是巨大的深坑,一个接着一个,零散的盔甲和残肢抛洒在大地。
没有一个人站着,没有方才污血横流的场景,无论是雨水还是血水抑或汗水,都在飞雷的肆虐下扫荡一空。m..cc
宝象满面黑灰,冲着吴亘大声喊叫,后者却是茫然的摇了摇头,耳中一片嗡嗡,听不清对方的言语。吴亘方才处于自家队伍的最前线,不免被飞雷所波及。
“林丘上没有多少人了,咱要不要反杀一把。”宝象扯着吴亘的耳朵大吼道。
吴亘晃了晃脑袋,耳朵终于恢复了正常,看着林丘上三三两两、正一脸茫然的联军士卒,点了点头,“快,把咱还能动的人都召集起来,抓紧肃清坡上的联军。”
很快,除了孟顺带着自己手下留守丘顶,以保护那些偃师,吴亘、宝象与乐希带着不到五百人冲了下去。如今丘上的联军士卒早已乱了建制,看着这些浑身破破烂烂、口中呜呀怪叫的北军士卒,可谓一触即溃,掉头就逃。
刚追到山腰处,吴亘忽然停了步子,脸色惊恐的挥舞着断刀,让自己的手下掉头往回跑。
林丘下的敌人尚未再次攻山,众人不知何故,只能一脸懵的跟着往回跑。
刚跑了十几步,众人只觉着天旋地转,脚下站立不稳。从林丘的内部传来奇怪的响声,就好像朽木折断一般,紧接着林丘南面山腰以下,有大片的土石如潮水般涌下,发出轰轰隆隆的声响,如万马奔腾,千牛嘶吼,无情的向着山脚下的联军扑去。
远远望去,林丘这里方惊雷大作,又起滚滚尘烟,十数里外可望可闻。
今天林丘又是暴雨又是惊雷,山体早已酥软,吴亘带着这几百人乱哄哄冲杀,竟然成了让山体坍塌的最后一根稻草。
吴亘坐在地上,看着脚下不远处赫然出现的几十丈长陡坡,一脸庆幸模样。幸好自己觉着有些不对,赶紧止住了手下冲锋,要不然,这几百人都得交代在这里。
还未回过神来,东边又有隐隐的轰鸣声响起,吴亘掉头跑到丘顶,举目向东眺望,只见联军中军的位置,有一条细长的烟尘火焰出现。
那里正是杨正趁着前几日双方交战间歇,让却行协助,偷偷挖的一条地道,里面除了大量的火油,还将无畏军中的火石全部投了进去。
之所以会布置这么远,乃是前次土墙前已经用过这一招,对方肯定会重点防范,所以才会突发奇想挖到此处,这里也正好是联军飞石车的位置。
联军中军处,陆烈灰头土脸从尘土中爬了起来,连古阳思也不复以往潇洒风流,头上身上皆是沾满灰尘。
看着身前不远处的熊熊火焰,以及在火中噼啪作响的飞石车,不禁愕然。人常说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可联军就结结实实的被吴亘阴了两次。
“古兄,这吴亘藏了多少下作手段,要不要把人马撤回来。”陆烈愤愤的看向林丘方向,方才已经看得清楚,原本联军已经快要攻上丘顶,却是莫名起了惊雷,自家的手下已是死伤惨重。还未等反应过来,自己脚下又出了这种变故,险些葬身火海。
“不必,不仅不能撤,还要从中军这里再派兵马过去支援。”古阳思一脸凝重,抬起手中折扇指向林丘方向,“我们难,吴亘难道不难,那里只有不到千人,而且多是久战疲惫之辈,只要最后冲一把,就可以拿下林丘。林丘易手,那些军寨土墙皆是无用,仅余下一座耗里城,我就不信他吴亘能守得住。我等先放弃围堵耗里城,集中兵马拿下林丘。”
“好,古兄所言甚是。”陆烈也是干脆人,直接一挥手,从古家和巴家这里各拨三千人赶往林丘。方才在雨中,苍家的骑兵被北军一支人马打得溃不成军,此时已陆续收拢回来,中军这边兵力应是无忧。
援兵刚走不久,联军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陆烈回头一望,只见有一只人马正从东向西直扑过来,领头的正是水从月。
水从月的名号如今在联军中早已如雷贯耳,特别是那标志性的大戟白马白袍,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而且此人是北军中修为最高之人,正是他方才一举击溃了苍家的人马,什么时候此人又绕到了自家背后。
“放箭,接敌。”陆烈赶紧拨转马头,气急败坏的喊道,几千人就敢向自己冲锋,陆烈感觉对方在侮辱自己。
不过对方选择的进攻方向和时机真是好,位于背部,乃是中军兵势最薄的地方。援军刚走,中军的阵型还未调整到位,露出一个很大的空当。
水从月一眼看出了陆烈等联军主要将领的位置,大戟挥舞,形成一道伞形残影,挡下扑面而来的箭矢。
身体一伏,已是取下了鞍上的震天弓,此弓乃桥班为其专门打造,用了近一年时间才最终完成,其上的八块灵玉全部用了爰玉,让吴亘出了一大笔血。
猿臂张开,蜂腰微拧,弓上出现了一道粗如人腿的白色箭矢。箭头处隐有龙形虚影出现,巨口大开,相貌狰狞,裹挟着凌厉狂风,直扑联军而去。
“快挡住。”卜宽和古敢这两位俱是大惊,他二人自是晓得此箭威能,这要是打在自家少主身上,连灰都不会剩下的。
无数的亲卫纵身而起,提盾试图挡下箭矢。可此箭之威,世所罕见,所到之处,皆是人仰马翻,地上出现了一条两丈宽的通道,中间空无一物。
卜宽和古敢无奈,只得联手上前阻拦,刀气、拳罡齐出,与箭矢撞在一起。箭矢轰然炸响,卜宽和古敢身体飞出,周遭五丈之内已无活物。
杀,水从月高举大戟,带头冲入了敌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