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熙皇帝放下张景清的奏疏,望向幔顶神游天外。
孙福躬身站在台阶下方,手捧着茶盏直直盯着自己鞋尖。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开口说道:“姓肖的小子有没有上书呈报。”
孙福立马轻声回道:“有三百里加紧呈上,就在主子爷的右手边儿那堆奏疏里,上数第三份便是。”
皇帝嗤笑道:“胡闹,不是进士出身的人就是不懂规矩,死个百八十人的小事胡乱动用八百里加紧。让城中百姓知道了,还以为我大晋出了多大乱子。”
“圣明不过主子爷,所以卢丞相那边只按普通上奏流程处理此事,并未过于惊动京中百姓,前几天也未携书曾叩阙。”孙福说完躬身递上茶盏。
重熙皇帝轻抿口茶,用眼角余光看着孙福,半真半假嗔道:“你这奴才是不是收了肖小子的什么好处,这是第二次为他说话。”
孙福马上跪倒,夸张地将双手举得高高地把茶盏接回到手中,笑着说道:“老奴自小跟着主子爷,头顶只有主子爷这一片天。那肖小子不过一黄口小儿,还不值得主子爷费心。”
重熙皇帝知道自己早就被这奴才摸透了脾气,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探究下去,找出肖华飞那份急报看起来。
孙福将茶盏放回一边的条案,借着转身偷偷在衣襟上擦掉手心里的汗水,再次躬身回到皇帝身边。
重熙皇帝抬高奏疏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好似随意问道:“你说说该怎么处置。”
“主子爷这可就为难老奴了,老奴整天只知道怀着赤诚之心侍奉主子,朝中大事真的一窍不通。陛下要不要传卢丞相过来商议。”孙福面露为难地回道。
“算啦,你这大晋的内相都想不出主意,他来也无新意。着,兵部下文让肖华飞带五百兵卒护送北周使者进京。姚安县知县张景清品行优良,忠君体国。着,礼部擢升为国子监司业,实授正四品。吏部主事齐大年,外查有功,调兵部库司任主事...升从四品。”
孙福连忙拿过纸笔将皇帝所下旨意记录下来,并小声重复一遍。
“去办吧。”
重熙皇帝在孙福出去后,喃喃道:“天下稀稀,人心稠稠,何为忠奸,无聊。天道缥缈,唯我真仙。”
孙福走出皇帝寝宫那一刻,瞬间挺直腰杆,向边上一个小太监招招手。
“乖孙子,给你那好哥哥写信,让他将来有机会京时给老夫送来三千两银子。老夫没有胡乱叫价,刚才在主子面前可是为他出了大力。”
“孙子代我那义兄谢谢老祖宗,我那哥哥为人忠厚仗义,最是感念恩情,相信定不会让老祖宗失望。”
孙喜回宫后并没有向孙福隐瞒他与肖华飞的表面交往,他早已想明白无论他说与不说,马远都会私下里上报至孙福,所以最终他还是在被问及时选择坦诚上告。
当然二人更深层次的关系,孙喜不会向孙福说透。
孙福从不反对手下的小太监们结交一些有银子的朋友,太监本身就很凄惨,若不挣上点银子以后可怎么办。
只要不是要造反的人,孙福看谁都一样没有好恶之分。
孙福来到宫里西南角的丞相办公房,这里房屋结构狭小憋闷,夏热冻冷。
大晋太祖当初选在此地为丞相公所,不知是否有意让以后的丞相们时刻记住自己的位置,不生僭越之心。
卢丞相蜷缩在书案之后,借着昏黄的蜡烛光,正吃力地批改各地奏疏。
孙福皱眉道:“老丞相眼睛不好,你们这些伺候的猴崽子如此不晓事,还不多点几根西南进贡的无烟蜂蜡。”
侍立在卢丞相一旁的小太监连忙请罪,转身要去拿蜡烛。
卢丞相笑着从案后起身,冲着孙福拱手道:“多谢孙福老弟关怀,不怪那位小公公,真的用不着点那么多蜡烛一支足亦。老臣承蒙陛下信重,代询朝事,能省则省吧。”
孙福连忙握着丞相的手,抚着他回到座位,恭敬地站在他身旁说道:“老丞相公忠体国,实为朝中百官的楷模,若是咱们大晋的官都有老丞相千分之一,也就天下太平喽。”
卢丞相眼皮一跳,连忙说道:“老弟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陛下的大管家,所有事情都听陛下吩咐。”
卢丞相颤巍巍坐好,让小太监给孙福上茶。
孙福道谢喝过一口茶,斟酌说道:“陛下说赶巧宫里刚有批新茶送到,刚才还说要给丞相大人尝尝。一会我就让人给送过来,您这里的茶属实有些平常,整天为国操劳可千万要保重啊。”
“那就请代老臣谢过陛下,孙老弟今日来可是陛下有旨意。”
“呵呵,老奴就说唯有老丞相最懂圣意,今日有点小事请老丞相处置。”
孙福将刚才在寝宫写好的那张纸条双手展开递给卢丞相,然后不眨眼地看着卢丞相的表情。
卢丞相马上又站起来,面沉似水眯着眼借着烛光飞快地扫过纸条,然后笑着对孙公公回道:“请陛下放心,老臣这就交待下去。还请代老臣谢陛下厚爱。”
孙福行礼告辞,吩咐小太监照顾好老丞相,不多时回到皇帝寝宫,再次悄无声息地立在台阶下方。
“卢先生如何说”重熙皇帝不看孙福,只是闭目打坐。
“回主子爷,丞相大人说按陛下旨意办理,让老奴代他谢过陛下厚爱。”
“他倒是个识大体的人。你说咱们的那位尚书大人会如何看”
“陛下这次拔擢的张景清,齐大年可都是老尚书的门生,他应该会很高兴吧。也许不日便会上书谢恩”
“不会的,那个老学究外表为人方正,内里却机敏多思,你多留意一下张景清入京之后的事,估计会很有意思。”
“是。”
孙福也低头闭上眼睛,陪着皇帝一起神游天外。
齐大年晚上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来到礼部尚书府,不等下人通报便直接向恩师的书房走去。
等到齐大年急匆匆行至书房门口,才在卓家一位老仆的阻拦下站住,整整衣冠朗声唱诺,“学生齐大年有要事拜见先生。”
礼部尚书庞卓然端坐在书房手举一本古书认真,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并不答话。
宽敞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茶香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