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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矛盾激化

    开封皇宫,福宁殿。

    年前刚刚修葺一新的辉煌大殿,此刻却被一片白色的纱幔、麻布所装饰,一樽巨大的棺椁停放在大殿正中,棺椁上方悬挂一块巨大的黑色“奠”字祭牌,四周铺满用白丝绸束扎的花朵,棺椁前还摆放火盆,几个披麻戴孝的女子跪坐一旁,呜呜痛哭着,不时往火盆里扔一把黍稷梗,烧得噼啪作响。

    刘承祐快步入殿,他穿着一身素袍,腰间系着白麻腰带,代表家中亲人丧,正在举哀。

    “爱妃!爱妃啊!你怎么舍得抛下朕,独自就去了....呜呜呜”

    刘承祐看见供桌上摆放的灵牌,悲从心来,红肿的双目再度垂泪,痛哭流涕地扑倒在棺椁上,用力捶打棺木,沙哑的哭嚎声响彻大殿,当真是伤心到了极点。

    “官家节哀!”那群披麻戴孝的女子纷纷拜倒在地,凄然地劝慰着,嘤嘤哭噎声骤然提高几分。

    这座灵堂专为刘承祐的宠妃耿夫人所设,耿夫人还不满二十,生的珠圆玉润娇美可人,深得刘承祐宠爱。

    刘承祐后妃不少,自从有了耿夫人后便专宠一人。

    本来再过几个月,先皇丧期满,他就打算立耿夫人为皇后。

    半月前,耿夫人经过太医诊断有了喜脉,刘承祐更是喜不自胜,满心期待着立后和皇子出生。

    没想到才过了几日,耿夫人在御花园散步时滑了一跤,磕到后脑勺,当天夜里就高热不退,意识模糊,太医署所有太医围着她诊治了三日,丝毫不见起效,气得刘承祐连杀两名太医令,又把四名判断耿夫人已是无力回天的太医下了刑部大狱。

    到了第四日,耿夫人还是一命呜呼,可怜她年纪轻轻还身怀龙种,竟然惨遭意外身亡。

    刘承祐怎么也想不明白,只不过摔了一跤,怎么就丢掉两条人命。

    自从耿夫人身故,刘承祐无心朝政,萎靡了好几日,心腹大臣李业、聂文进、郭允明等人轮番劝慰,李太后也急急忙忙从大相国寺赶回,好言抚慰几日,才让他逐渐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

    再过两日,耿夫人的棺椁就要下葬,刘承祐每日都要赶来祭拜,再陪伴一两个时辰,痴痴呆呆地倚靠着棺木,喃喃自语地诉说着过往情爱。

    刘承祐登基三年,在朝政上毫无建树,在民间也没有太多名望,不过这次耿夫人之死,让他和耿夫人的深厚感情为世人所知,开封城里一夜间多了不少曲调哀婉,诉说男女情爱的歌谣。

    今日刘承祐照旧来到福宁殿祭奠爱妃,那群为耿夫人披麻戴孝的女子围拢在一旁苦苦哀劝。

    她们都是跟耿夫人沾亲带故的亲戚,有不少早就出了五服,也有的论辈分应该算作耿夫人的长辈,但全都心甘情愿以晚辈自居,为耿夫人披麻戴孝。

    耿夫人自幼父母双亡,直系血亲没有多少人,就因为她一人受宠,连带着许多族亲都跟着飞黄腾达起来。

    这些年纪不一的女子,不见得和耿夫人有多么深厚的亲情,只是耿夫人一死,她们家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大打折扣。

    趁着这最后守丧的机会,进宫与皇帝多多亲近,若能讨得皇帝一句抬举的话,今后照样能舒舒服服过日子。

    万一祖坟冒青烟,当中有哪个女子又被皇帝相中,顺利接了耿夫人的位子,那可是泼天之大幸。

    可惜她们家的祖坟青烟好像都被耿夫人一人烧光了,进宫守着棺椁哭嚎好几日,皇帝也没少见,可就是没谁能得皇帝多瞧一眼。

    刘承祐被她们吵闹得烦躁了,拉长脸挥挥袖袍道:“尔等全都退下,出宫去吧,从明日起,无需再进宫为爱妃守灵。”

    披麻戴孝的女人们相互看看,见皇帝脸色不好看,不敢再多话,跪倒叩首告退而去。

    等到大殿安静下来,刘承祐吸吸鼻子,环顾四周,只听得到殿外僧众诵经超度的声音,还有棺椁前的火盆里,燃烧黍稷梗的“哔啵”声。

    想到和爱妃过往甜蜜的点点滴滴,刘承祐不禁再度伤感垂泪,抚摸着冰凉的棺椁喃喃低语。

    一个多时辰后,几名内宫太监才搀扶着他离开福宁殿,回到庆寿宫歇息。

    刘承祐吃了些莲子粥,刚准备上榻小睡片刻,三司使李业和兵马押司官聂文进便入殿觐见。

    “舅舅怎么来了”刘承祐裹紧绣黄龙金线的锦被,半躺在榻上,见李业怒气冲冲而来,打起几分精神。

    见礼过后,李业拿着一份被驳回的诏令怒喝道:“官家下旨让礼部按照皇后礼仪安葬耿夫人的诏令,又被史弘肇和杨邠、王章三人联手驳回了!”

    刘承祐闻言大怒,掀开锦被连鞋袜也顾不得穿,跳下绣榻拿过诏令打开看。

    只见文书最后有一句驳回的理由,用红色朱砂笔书写:“耿氏在国丧期间魅惑君王,德行有亏,不宜用皇后之礼节下葬,可按一般妃嫔礼制薄葬。”

    之后还有史弘肇、杨邠二人的亲笔签名。

    二人是顾命大臣之尊,按照制度,刘承祐没有亲政之前,诏令没有两位以上顾命大臣的签名等同于无效。

    聂文进在一旁阴恻恻地道:“官家,这已经是史弘肇和杨邠第二次驳回圣意了!这二人自恃顾命大臣的身份,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李业瞪着眼睛,添油加醋道:“顾命大臣又如何官家年届二十,早就该独自掌握朝政,岂能受那些老家伙掣肘”

    聂文进叹口气道:“话虽如此,可史、杨二人位高权重,他们不主动交权,官家也无可奈何!”

    李业还想拱火,刘承祐恨恨地把诏令摔在地上,铁青着脸色叱骂:“史弘肇、杨邠、王章,三个老匹夫,竟敢如此欺朕!”

    李业咽咽唾沫,朝聂文进递眼色,聂文进趁机进言道:“这三人不除,官家只怕难以坐稳帝位!堂堂皇帝,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怎能受制于三个乱臣贼子官家若想掌权,必须踢掉这几块拦路石!”

    “聂司官所言甚是!”李业紧接着拱拱手,“之前官家想立耿夫人为皇后,连太后都应允了,可就是这三人联络了一帮朝臣,以耿夫人私德有亏为理由,阻止官家立后!

    现在耿夫人不幸身故,官家想追封皇后,又是这三人抓住耿夫人在国丧期间入宫,于礼不合为名,极力阻拦,当真可恨!

    连这样一桩小事,他们都不愿让步,不愿放权,可想而知,将来官家凡事还得看他们脸色行事!”

    “就是!如此一来,也不知这大汉江山,究竟谁才是皇帝!”聂文进尖利的公鸭嗓叫嚷道。

    刘承祐赤着脚负手踱步,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二人的话可算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三年来,随着年岁渐长,刘承祐对于皇帝的权力越发渴望,等到国丧期满后,他就要逐步亲政,彻底掌握国家大权。

    可顾命大臣的存在,却让他感到处处受制于人。

    联想到耿夫人的死,刘承祐更是对三人恨之入骨。

    “哐啷”一声,刘承祐拔出摆放在兰錡上的宝剑,挥剑斩断几案一角,咬牙厉声道:“朕必杀此三贼!”

    李业和聂文进相视大喜,终于说动官家对三人起了杀心。

    除掉这三人,他们在朝堂将再无敌手,朝廷权力将尽收掌中。

    “四大辅政大臣,正职宰相苏逢吉早早投靠官家,枢密使郭威主掌军务,对于朝政向来不会过多干涉。

    唯独史弘肇和杨邠,专权跋扈,嚣张狂妄,而枢密承旨王章又与二贼狼狈为奸,三人合起伙来,屡次触怒官家,开封臣民早就被他们弄得怨声载道,官家除此三獠,乃是为国锄奸,一定能大快人心!”聂文进一脸谄笑。

    李业想了想,摇头道:“臣倒觉得郭威看似不偏不倚,但其实他才是官家最大的威胁!郭威掌握军权,不管在禁军还是各地藩镇,都享有极高威望,而且别忘了,郭威与史弘肇交好,一旦除掉史弘肇,惊动郭威,郭威为了保全自身,会不会狗急跳墙,举兵造反”

    聂文进吓一跳:“李国舅危言耸听了吧!郭威名望再高也是臣子,况且他一直对官家恭敬有礼,只要咱们不主动招惹,想来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到事后,再对其大加恩赏,找机会让他外调离京,去藩镇带兵,几年之后,等官家稳固朝堂,他还能有何威胁”

    李业双眼阴鸷,沉声道:“臣还是主张,郭威不能留,必须要一并除掉!”

    刘承祐沉着脸道:“你们不用再争论,眼下契丹屯兵蓟州,对定州、赵州一线虎视眈眈,虽说郭威刚刚从河北得胜班师,但朕预料,契丹人还会找机会南侵。

    朕已经决定,复调郭威天雄军节度使,领邺都留守,率军坐镇邺都,防御契丹人。

    眼下用人之际,朕还需要郭威作为河北屏障,为朕抵御契丹人。”

    顿了顿,刘承祐眯起眼睛,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嘴角挂着令人心悸的冷笑:“等朕除掉王史杨三个逆臣,彻底掌控朝局,北方契丹人也消停一些,朕再来处置郭威不迟!”

    李业和聂文进相视一眼,躬身揖礼:“官家英明!”

    刘承祐冷冷地道:“王史杨三逆虽然可恨该诛,但他们经营朝堂多年,又是先帝的从龙功臣,凭借朕的威望,就算除掉三贼,只怕也难以令百官信服,你们还得想个办法,不要闹出太大风波才好。”

    李业笑道:“官家不如去请示太后,如果能说动太后出面主持此事,朝堂之内无人会不服!”

    聂文进也在一旁附和。

    刘承祐想想觉得可行,朝寝殿外喊道:“来人!替朕更衣!”

    刘承祐登基以来没有立后,太后李三娘便一直住在皇后寝宫坤宁宫。

    李太后崇信佛法,时常到大相国寺礼佛,一去就住大半月,三年来有大半时间都是在佛寺里渡过。

    近来因为耿夫人病故,李太后担心刘承祐伤心过度,特意赶回宫陪伴。

    坤宁殿旁有一座小佛堂,李太后住在后宫时,白日里几乎都在佛堂诵经。

    一尊半人高的精美玉佛前,李太后一袭素裙,身上没有半点金银装饰,斑白的发髻斜插木簪。

    她正盘坐在蒲团上,手握念珠,神情祥和,嘴唇轻动念念有词。

    李太后本是农家出身,生性简朴,性情温厚善良,刘知远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军卒,一步步成为开国之君,与身后发妻的默默帮扶脱不了关系。

    李太后才是刘知远开国称帝的第一功臣。

    可惜天不假年,丈夫还没坐稳帝位就早早驾崩,最心爱的长子刘承训也英年早逝。

    爱子早逝的伤痛还未远去,丈夫也突然病故,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让她伤心欲绝,如今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却花白了大半,面容衰老的如同一位五六十的老妇。

    “儿臣拜见母后!”

    刘承祐三人轻手轻脚地步入佛堂,刘承祐撩起袍服跪倒在地。

    李业和聂文进也急忙下拜。

    李太后睁开眼眸,捏着佛珠微笑道:“皇儿免礼。”

    “谢母后!”刘承祐起身,盘腿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李太后看了看李业和聂文进,微微蹙眉,淡淡道:“你二人也起身吧。”

    “耿氏的丧葬事宜可安排好了”李太后关切地问道。

    刘承祐回道:“等到法师挑选吉日就能下葬,只是....”

    刘承祐面带愤慨:“耿氏是儿臣宠妃,儿臣想追封她为皇后,按照皇后礼节厚葬,可两次下诏皆被史弘肇、杨邠二人驳回,实在可恨!”

    李太后道:“为何驳回”

    李业忙揖礼道:“启禀太后,史杨二公说,耿氏在国丧期间入宫,有以美色勾引君王,惑乱君心的嫌疑,德行有亏,不配当母仪天下的皇后!”

    李太后沉默片刻,点点头道:“二公之言虽然不中听,但确实有理。皇后尊位事关天家脸面,不可儿戏。耿氏在国丧期入宫,没有经过正式的册封礼仪,如今直接追赠为皇后,的确不妥!”

    “母后!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刘承祐急了,愤愤不平道。

    本来还寄希望李太后与他母子连心,为耿氏的事感同身受,没想到弄了半天,李太后的态度竟然是支持史弘肇和杨邠的建议。

    刘承祐暗暗恼火。cht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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