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
巧舌如朱秀,一时间也只能语塞。
王令温不仅有杀他的能力,更有杀他的权力。
关键还是要看他此来目的为何。
朱秀弓腰低头,眼珠子乱转。
王令温应该是独自潜入鸿胪寺的,否则不可能避开所有眼线。
只身来见,不像是要取他小命的样子。
再说没有郭威的旨意,王令温也不敢擅自妄为。
想清楚这些,朱秀心中大定。
这老爷子可是令开封百官色变胆寒的存在,凶名在外,突然见到他出现在眼前,朱秀也着实吓一跳。
王令温冷哼一声,淡淡地道:“把你埋伏在四周的人手全都撤走,还有他们,都给我退下!”
王令温指了指潘美和胡广岳。
朱秀咧咧嘴,回头朝胡广岳递眼色。
胡广岳捏拢左手拇指食指,放嘴里吹口哨,发出一声斑鸠似的声响。
八角亭四周潜伏的第五都军士霎时间撤得一干二净。
王令温环顾四周,老眼微眯:“有点意思。”
“呵呵,让王使司见笑了!比起武德司的密谍,晚辈这点小把戏不足挂齿!”朱秀满脸堆笑。
王令温看向潘美和胡广岳,朱秀忙道:“他二人是我心腹....”
王令温脸色骤冷,朝开封方向拱手:“官家有谕旨单独予你!”
朱秀只得回头使眼色,让二人离开八角亭。
潘美和胡广岳并未走远,站在后园围墙边,距离亭子五六丈远,目光紧盯,不敢松懈。
王令温忽地森然一笑:“还请朱侯爷转过身去~”
“哈?”朱秀迷糊了。
王令温正色道:“此乃官家口谕~”
朱秀迟疑着,磨磨蹭蹭背过身,郭大爷什么毛病,要传旨直接说就是了,干嘛还背过身?
背对着用屁股接旨,朱秀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正心里嘀咕着,屁股上猛地传来一股大力,朱秀身子不受控制,惨叫一声,张开手脚飞出八角亭,像只癞蛤蟆摊开手脚趴地上,正脸砸地,啃了一嘴泥!
“侯爷!”
胡广岳大叫一声,拔刀冲上前。
几处墙头齐唰唰出现一排手持弓弩的第五都军士,瞄准亭子,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展开一轮齐射,把个小亭子射成窟窿。
潘美动作更快,怒吼一声踏步而起,一跃前冲,势如奔雷,长刀直指亭下王令温!
王令温橘子皮似的脸上浮现惊异,万没想到朱秀身边不仅潜伏一股训练有素的武士,还有潘美这样武艺高强的好手。
“且慢动手!”
关键时刻,朱秀抬头大吼,抹了抹脸上泥土,手忙脚乱爬起身。
“不可对王使司无礼!全都退下!”
“侯爷!”胡广岳焦急万分,生怕朱秀被王令温一脚踹出内伤来。
毕竟刚才那一飞脚踹在朱秀屁股上,然后就见到他整个人蛤蟆似的飞出亭子。
“我没事....”朱秀揉揉屁股,有些肿胀痛疼,的确没有大碍。
潘美和胡广岳愣在原地,朱秀挥挥手,胡广岳这才再次吹口哨发出撤离讯号,这次却是一种田鸡般的叫声。
潘美紧盯王令温,恶狠狠地道:“侯爷有事只管吩咐,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也休想伤侯爷一根毫毛!”
朱秀又是感动又是焦急,赶紧递眼色示意他们快走。
等到二人退开,朱秀一瘸一拐进了亭子,扶着栏杆边的木椅跌坐下,龇牙咧嘴地揉搓屁股:
“王使司这一脚也是官家旨意?”
王令温微微一笑,冲开封方向拱手:“上谕~”
朱秀赶紧手忙脚乱跪倒,强忍屁股痛楚,俯首拜倒。
“上谕:鉴于朱秀在江宁惹是生非,朕特命武德使王令温前往江宁予以训诫,这一脚便是警示,如若再胡作非为,惹得边地不宁,搅乱两国正常邦交,待回朝之后朕必定严加惩处!”
王令温清清嗓,以严厉的口吻宣读郭威谕旨。
朱秀哭笑不得,惨兮兮地拜首道:“臣朱秀遵旨,谢官家赐脚!”
王令温笑道:“朱侯爷可以起身了。”
朱秀咧咧嘴爬起身,王令温还伸手搀扶了他一把。
“朱侯爷也莫怪老夫使脸色,刚才这一脚也是不得已为之,都是官家的旨意,老夫也不敢不从。
现在,老夫可以和朱侯爷好好商讨商讨江南局势了。”
王令温一改之前冷厉阴狠的面色,笑眯眯地像个猥琐老头。
朱秀摸不透他的底子,老老实实地道:“王使司但有吩咐只管说,晚辈莫敢不从。”
王令温摆摆手:“具体的事务自有薛居正来与你商量,老夫受命前来,只为配合薛居正救你离开江宁。”
朱秀道:“王使司想知道什么?”
“如何才能救你脱困?”王令温想都不想。
朱秀强忍翻白眼的冲动,苦笑道:“如今唐主李璟暂时不会杀我,但也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李弘冀恨我入骨,只怕会有其他动作。
宋齐丘等人把我看作周宗一党,为了打压晋王,他们也会对我下手。
宋齐丘主张对我朝用兵,劝唐主用此次聚景苑之事作借口,与我朝开战。
他们还想操弄流言,污蔑官家派遣刺客潜入江宁行刺李弘冀,以此激起江南臣民怒火,敌视我朝。
不过据我观察,唐主并非没有主见之人。
他同样觊觎淮北之地,只是唐军正在全力进攻湖南,暂时无力腾出手过淮河作战,所以应该不会轻易与我朝交恶。
唐主当面向我提议,两国仿效昔日秦赵渑池之盟,结为兄弟友邦,永世盟好。
此提议只为拖延时间,但对我大周同样有利,所以我并未拒绝,而是说等薛居正到来再议。
周宗感念我救其爱女,多次为我求情,徐铉、李从嘉等人与我交好,所以暂时保住我平安无事。”
朱秀诚恳地把他目前处境,还有和各方势力的关系分析给王令温听。
王令温听得仔细,怒极而笑道:“李璟小儿,不自量力,还都之梦不死,视我大周虎贲如无物,当真该死!”
朱秀笑道:“唐主固然狂妄,但其野心不可忽视。我朝初立,太原刘崇、兖州慕容彦超,还有契丹人,内忧外患,不得不防。
唐国倾全力并吞湖南,也无力北进,两国必然有一战,但绝非现在。
所以我认为,会盟之事可行,可保我大周淮北之地三五年平安!”
王令温道:“这条消息老夫会尽快派人送回开封,请官家决断。具体事宜,你还是跟薛居正好好商量。”
“那是自然。”
王令温笑道:“如此说来,朱侯爷目前非但没有危险,反而还受到唐主重视,周宗、徐铉、韩熙载等人交好。
朱侯爷一家都在此,如果就此投效唐国的话,李璟一定会对你大加重用。”
朱秀当然听得出这是王令温故意在试探他,面色肃然,朝开封方向拱手:
“在下深受皇恩,即便斧钺加身也绝不做背主之人!如果到最后,在下还是无法逃出江宁,就请王使司把我老母兄嫂一家平安送回开封,在下愿只身赴死!”
王令温幽暗的双瞳紧盯着他,足足十几息,朱秀面色不改。
“呵呵,朱侯爷放心,无人怀疑朱侯爷一片拳拳忠君之心,官家更是对朱侯爷关怀备至,否则也不会命老夫亲至江宁。”王令温笑道。
“官家恩情,朱秀万死无以为报!”朱秀感激地啜泣了几声。
王令温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去,今日来见朱秀,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如果刚才老夫对你流露丝毫杀意,你的人是否会毫不犹豫将老夫当场击杀?”
王令温走出亭子前,突然回头问道。
朱秀心里一咯噔,强装镇定道:“不会!他们都是我秘密带到江宁的镇淮军将士,誓死效忠官家,王使司身负皇命而来,他们怎敢不敬?
《日月风华》
方才不过是临场反应而已,王使司千万不要多心。”
王令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朱侯爷留步,过两日老夫再派人与你联系。”
说罢,王令温陡然加快步伐,助跑一小段距离,脚尖轻点踩着一方石烛台跃上墙头,沿着院墙笔直飞奔,几个起落消失在屋舍之间。
“呼~”朱秀长长松口气,浑身虚软地瘫坐在地。
今日一时不慎,被王令温察觉到藏锋营和第五都的秘密。
今后还得想办法遮掩过去。
武德司的谍探可不是吃素的,朱秀在藏锋营和第五都搞得那套个人崇拜和宣誓效忠的洗脑仪式万一泄露,一定会给他带来大麻烦。
潘美和胡广岳急忙赶来将他搀扶起。
潘美面色凝重:“此人武功走的是江湖路子,在战场上无甚大用,行走天下却极难对付,翻墙游壁如履平地,今后可得当心些。”
朱秀苦笑道:“武德司皆为官家鹰犬,掌缉拿索问大权,还兼有打探天下情报的责任,虽然名声为人所不齿,但权责深重受官家信任,和他们打交道务必小心谨慎。”
三人皆是心有余悸,声名赫赫的武德使王令温,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难缠的家伙。
“侯爷,太傅府派人来催,请您快些过去。”胡广岳道。
朱秀撩起衣袍扭头看了眼,屁股上印着个清晰的大脚印,咧咧嘴道:“先去备车,我换身衣衫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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