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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莲花井
沈昭容呆呆地站在路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今日大年夜,她正要去牢中探望父亲,在街边行走时,却忽然听到行人说起燕王起兵的消息,最令她讶异的是,燕王打出的居然是皇太孙朱文至的旗号
她第一个反应是燕王在撒谎但马上又反应过来,如果不是真的有太孙在手,燕王不可能做这种傻事,谎言太容易被戳穿了,他得不偿失。可见,太孙真的还活着
可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既然还活着,又为何会传来他已身死的消息?既然还活着,又为何不给他们送信报平安?若不是以为他已死了,她一家又怎会生出别的想头,指望着能借别人的力脱离险境?若她早知道这个事实,一定会安安分分地在德庆待着……
她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深感上天对她实在太过不公了,若燕王与太孙能早些起事,她母亲杜氏也许就不必死了,又怎会惨遭身首分离的噩运?如今人都没了,即使燕王与太孙事成,救出她父女二人,他们沈家终究已经家破人亡。
她忍不住蹲在街上放声大哭,路人见了,都窃窃私语,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四处宣扬一番,便再无人理会她了。她留在原地,直哭到声音嘶哑,有气无力,方才慢慢站起身来,挪动脚步往大牢的方向走去。她要向父亲禀告这一消息。
沈儒平听了女儿的话,第一个反应也是“怎么可能”?接下来又觉得:“是不是传话传错了?燕王指的是朱文考那小子吧?”
沈昭容摇摇头:“我在茶馆外听了好一阵子,清清楚楚,他们说的是前头先帝亲自下旨立的皇太孙,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她有些担心地问:“听说章家姑父也参与进去了,父亲,我们会不会受到连累?我就怕知州知道我们跟章家是姻亲,就把我们抓起来……”
沈儒平不以为然:“我们又不姓章,要抓也是先抓章家人况且我本来就在坐牢,你一个小女孩儿,抓起来又有什么用?”他左思右想,忽然大力拍掌:“我明白了你先前告诉我,章家被朝廷特赦了,结果他家才走没两天,燕王就带着章姐夫一起反了,这没道理啊德庆离京城那么远,想必那特赦令还没到德庆,燕王与章姐夫就已经反了,那赦令又怎会送过来呢?会不会是燕王或你姑父故意造的假,其实是为了将章家人救走?”
沈昭容听得一惊:“这怎么可能?若是燕王或章姑父做的,又怎会不救我们沈家呢?”
“还用得着说么?”沈儒平白了女儿一眼,“说来都是那婆娘误了我们一家若不是她痴心妄想,以为太孙死了,便要你嫁入柳家,也不会闹得沸沸扬扬的。我看燕王或你姑父派来的人十有也准备了给我们家的赦令,只是名义上要借你姑父的军功,才先找上了章家,结果就听说了你要嫁给柳玦的事。你要是嫁了柳玦,就不算是太孙的未婚妻了,他们又怎会救我们?”
沈昭容还是觉得不对:“即便婚约不算数了,我们也依旧是太孙殿下的舅家,他们怎会抛下我们不管呢?”她看了父亲一眼,目光中带着不满:“父亲就别再把责任推到母亲身上了,她为了给您脱罪,将一应罪行都揽上身……”
“我哪里有什么罪?”沈儒平愤怒地打断了她的话,“至多不过是个藏尸的罪名,人可不是我杀的就因为她对你三姑妈和表哥下毒手,坐实了杀人的罪名不说,别人都以为她是为我顶的罪,闹得如今人人都当我是真凶我们沈家世代清名,都被她毁得一干二净了我早已休了她,她不再是你母亲,你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
沈昭容眼圈一红,扭开头去,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沈儒平急喘几口气,夺过她手中的包裹,打开拿了个饼出来咬了两口,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干巴巴的,是粗面做的?”
沈昭容冷冷地道:“家里已经快断粮了,附近的粮店见了我就赶,都不肯做我生意。这是先前在城里买的,只剩一点了。”
沈儒平不以为然地道:“那就在城里多买些回去。柳玦不是给了你不少银子么?”
“家里就只剩那点钱了,总要预备着有急用。”
沈儒平又咬了两口饼,沉声道:“你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也没意思。虽说不知道太孙能不能成事,但燕王兵多粮足,威望也高,至不济也能割土分治。你章家姑父跟他是一伙的,他们首先便要将章家人接过去,你赶紧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悄悄收拾了包袱赶路,看能不能追上章家人。追上了,就找你大姑母,她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到时候你就跟着章家一起上北平去,见了太孙,请他派人来救我。”
沈昭容听得一呆:“这……章家人已经走了几日,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追得上?”
“追不上也要追总不能留在这里等死难道你还指望你章姑父如今能腾出手来救我们不成?朝廷要泄愤,找不到章家人,未必就不会拿我们出气你走了,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沈昭容眼中露出犹豫与惊惧之色:“这……不行的,父亲,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风险……”
沈儒平骂她:“蠢货你一个人不敢上路,难道不会找人帮忙?你这般青春貌美,哪个男人瞧了不动心?若是害怕,就想法子给柳玦捎信,让他回来帮你”
沈昭容浑浑噩噩地出了大牢,只觉得寒风刺骨,孤单无助。父亲的话虽有道理,但法子却其蠢无比。她要找太孙,又怎能污了自己的名节?想靠美色请人帮忙是不可能的,捎信给柳玦?倒也是个法子,可他如今在广州呢,大过年的,谁会替她捎信?等到柳玦收到信赶来,章家人只怕早已到了北平,到时候路上乱糟糟的,就算柳玦真愿意送她,她也不能叫太孙看见了柳玦。
苦思冥想了半日,她心一横,决定还是先请人捎信给柳玦再说。如今她在德庆举目无亲,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除了向他求助,还有什么法子呢?他既然许诺说绝不负她,理当为她排忧解难。
沈昭容想起柳玦从前提过,同知衙门那边有两个差役与他关系不错,其中一个的母亲还曾经帮他捎过信给她。眼下也没别人可以拜托了,她便往同知衙门后街走去,想要打听那两个差役的住所。不料到了后街一打听,才知道那两个差役是住在别处,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便看见崔柏泉舅甥俩带着一个瘦高个儿的少年从家里出来,四周张望几眼,才鬼鬼祟祟地往外走。
她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一时也没多想,只是转过身,忽然觉得不妥,猛地扭头回去打量那少年,心下顿时大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拦下对方:“章明鸾,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早就走了么?”
明鸾忽然被人拦住,吓了一跳,只当是叫人发现了,抬头见沈昭容,才暗暗松了口气,冷笑道:“走了又如何?就不能回来了?既然我二伯娘的尸首已经找到了,自然得有人给她收尸。你瞧,她不就在这里吗?”边说边将怀中的骨灰瓮往前一松。
沈昭容脸色刷白,连退三步,盯着那瓮微微发抖。明鸾还特地摸了摸瓮盖,冲着它说:“二伯娘啊,您瞧见没?可认得这是谁?可怜你死得不明不白的,还有恶人逍遥法外。”
沈昭容脸色更苍白了,颤抖着声音道:“休得胡说,章二婶分明是自己磕破了头才死的,与我何干?”
明鸾瞥她一眼:“我又没说你,你心虚什么?难道你真的下手了?你母亲不是在公堂上招认说是她杀的人吗?如果不是她杀的,她干嘛承认?还是说……她是在掩护什么人?”
沈昭容咬咬唇,目光闪烁:“你休要在这里强辞夺理。就算你是回来收尸的,这般鬼鬼祟祟,肯定没好事我听说章家姑父跟着燕王反了,你们章家是逆臣家眷,若叫官府拿住了,也是死路一条”她瞥了左四与崔柏泉一眼,“没想到还有人会帮你逃走,那就是同犯了”
明鸾心下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面带嘲讽地道:“行啊,沈姑娘既然一心要报效朝廷,那就去告发我们吧。反正就算我大伯是逆臣,也只是个小角色,我也不过是他侄女,哪里比得上您这位身份尊贵的未来太孙妃呢?您跟皇太孙的婚约,那可是太孙殿下亲口承认的您的份量,怎么是我这种小角色的侄女儿能比的呢?”
沈昭容身体一晃,颤抖得更厉害了,甚至惊惧地看了左四与崔柏泉两人一眼。那两人也很惊讶,齐齐看向明鸾。明鸾便道:“你们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只要上头怀疑你们,你们就将这件事报上去,说是一起流放来的人家私下传言的,看这女人还敢不敢威胁你们”
左四面无表情地看了沈昭容一眼:“让开。”崔柏泉也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沈姑娘,想来你也是个知趣的人。”
沈昭容失魂落魄地退到一边,眼看着明鸾一行人越走越远,忽然间崩溃了,追上去扑倒在明鸾脚边,哭道:“你若是要走,就把我一起带走吧好妹妹,你就当是看在我们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份上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明鸾睨了她一眼,将手里的骨灰瓮递过去:“你问问这里头的人,看她答不答应?她要是答应了,我就带你走,如何?”
沈昭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鸾最终在崔柏泉与左四的掩护下,来到了码头,与借住在附近客店里的老松头夫妻会合。因今日是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回家团圆去了,没人肯出船。明鸾果断地拿出马掌柜给的银子,大手笔地买下了一艘半旧的乌篷小渔船,由老松头驾驶着,告别崔柏泉甥舅二人,安然离开了德庆。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黑,江上一片寂静,唯见江边灯火通明。小渔船随着江水向东漂流,让船上的人感到分外孤寂。
老松婶来到明鸾身边,轻声问:“鸾姑娘,现在要往哪里去?德庆都知道了,只怕广州闹得更厉害。那里已经不安全了呀”
明鸾抿抿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除了广州,我们又能去哪里呢?祖父与母亲都是往那里去的,就算他们已经离开,应该也会留下口信吧?咱们想法子悄悄进城,悄悄打探消息。那里又没几个人知道我的身份,应该不会有危险。”
“可是上回你见过那位卞大人,茂升元东家是章家姻亲,这事儿又有许多人知道,万一官府连掌柜他们都不放过……”
明鸾埋下头去,有些闷闷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章敬忽然追随燕王举起反旗,虽然是早就知道的事,但给章家与陈家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章家刚刚遇赦,又在石家人的带领下回京,可不正正落入朝廷的掌握了吗?明鸾甚至忍不住多想:大伯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这么做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他已经放弃了这些被流放的家人?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明鸾决定继续扮男装,到了广州后,就悄悄进城,先不找马掌柜或是卞副使,只在暗中打探消息,等确认他们都平安无事后,才找上门去。若是有什么不妙的苗头,她立刻就撤但如果章家人还在京城派来的人手中,她还是会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提醒他们一声的。
小渔船比不得大船稳当,但也晃晃悠悠地顺利到了广州。这已经是大年初五的早上了。明鸾让老松头在码头附近寻了个冷清的码头上岸,规规矩矩上了税,只说是乡下来走亲戚的,还换了身整齐些的衣裳,但看上去仍旧是乡下少年的模样,与老松头扮作是祖孙俩,忽悠了守城门的士兵,成功地进了广州城。老松婶则留在船上看守。
他们先去了茂升元,远远瞧着店面紧闭,找了个脸生的行人打听,知道全商号的人都不知何故在年前离开了,心知定是避祸去了。明鸾又去打听了卞大人的事,得知他眼下还安然无恙地在城中做着官,倒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这位大人还在,她在城中就不至于彻底陷入困境。
明鸾想起自己先前在莲花井租下了一处小院,当时是暗中行事,并未惊动外人,想必此时还安然无恙,便打算过去瞧瞧。如果马掌柜要撤离,一定会给她留下口信的,有可能是留在那里。
莲花井一带住了不少文武官员,明鸾二人需要格外谨慎,免得叫人认出来。如此小心翼翼地到了小院门前,明鸾拿出钥匙,正要上前开锁,却赫然发现门是开着的
她心下一惊,继而又有几分期盼与紧张,轻轻推开了门,与老松头先后闪身进去,张望四周。屋里有动静,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房门帘后。
明鸾惊喜交加,忍不住扑了过去:“母亲”(。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